高潔雙手環(huán)上肚子。于直的理由充分到她沒有理由反駁。

    她摒除心魔、鼓起勇氣的第二回博弈，也僅僅是為了給她的孩子張開一張保護網(wǎng)?，F(xiàn)在，于直愿意抓起保護網(wǎng)的另一頭，坦誠地、耐心地看著她。

    高潔將手伸出，握了握于直的手，她的手被于直握牢。他握得很緊，她掙不開。

    于直說：“奶奶很久沒見你了，什么時候去看看她？ ”

    自大年夜后，高潔雖然每周都會同林雪通個電話問個安，但確實一直未曾得空與她再見面。這其中也有高潔的刻意回避，若非不得已，她實在不好意思再將八十高齡的林雪約到外面碰頭，而主動去于家大宅，也是她一直以來回避的。

    現(xiàn)在，唯一回避的理由好像沒有了。高潔看得出于直別無他想的真誠邀請，她亦一直很想再去探望林雪，想了想說：“就這周末吧?！?/br>
    這一次再見到林雪，還是在她的書房內(nèi)，高潔發(fā)覺老人家老邁了，主要是精神上，不如她印象里健碩，眼角和嘴邊松垮垮的，雖然氣質(zhì)仍是雍容的。

    林雪往高潔肚子上仔細地瞧了幾眼，笑著抱了抱她：“我的小曾孫長得不錯。”

    陪在高潔身邊的于直說：“奶奶，你們聊，我走開一會兒?！彼w貼地為她們關(guān)上門。

    高潔扶著林雪坐下，抬眼看見她送給林雪的魚形鎮(zhèn)紙仍壓在她的書桌上，鎮(zhèn)紙下空空的沒有一張紙，也許林雪有好一陣沒有精神練字了。高潔心里頭涌過一陣難言的難過。

    林雪伸手摸摸她的肚子，高潔心里頭又一暖。她坐到林雪的對面，和上一回一樣。

    林雪問：“最近身體怎么樣？ ”

    高潔看著林雪慈祥的眼睛，回答得很詳細：“很好，我沒事了，上一次發(fā)燒也沒什么后遺癥，這個月檢査下來一切都正常的?！?/br>
    林雪嘆：“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都七個多月了，不要再忙了啊?！?/br>
    高潔答：“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現(xiàn)在做一休一，到臨產(chǎn)前兩周會全休，您放心吧?！?/br>
    “阿直跟我說，他已紹搬到了你那兒，我想也好，能就近照顧你?！?/br>
    高潔看向魚形鎮(zhèn)紙：“他很照顧我，幫了我不少。謝謝你們?！?/br>
    林雪又嘆：“高潔啊，你為什么總是這么客氣？客氣不好，太見外了，會拉開和我們的距離。”

    “于奶奶，我是真心的?！?/br>
    “你還是堅持叫我于奶奶？我的曾孫生下來后都不改口嗎？”

    高潔不語。

    林雪意料之中地無奈，只得旁敲側(cè)擊：“阿直自從做了那個網(wǎng)站后，把公司當成了家，后來和你住一塊兒，總算晚上能按時有個地方回去吃飯和休息。”

    高潔依舊是回避的：“于奶奶……” ，林雪握過她的手：“過了這幾個月，你的決心真的沒有動搖過嗎？沒有做過其他的考慮嗎？" ^高潔一痛：”于奶奶，也許在這點上，我注定要對不起這個孩子了。“林雪問：“你老早以前跟我說過，你是不怪阿直的?！?/br>
    “是的，我不怪他?！?/br>
    “現(xiàn)在的情況和當時的情況，是可以不—樣的?！?/br>
    高潔一慟：“但是，我怪我自己?！?/br>
    她垂下眼，眼前半黑半明。她曾經(jīng)憑借她所認為的塵俗化解不掉的悲哀，握住那柄她自以為是的利劍，做出最可恥可悲可怨的憾事，成為無恥、荒唐、自棄、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最后成為她心底唯一一個始終無法打開的結(jié)。

    高潔沒有辦法再看向林雪赤忱和慈愛的雙眼，她說：“于奶奶，您不用為我擔心，我會把我和我的孩子安排得很好，我也會和于直相處得很好。我們現(xiàn)在也挺好的。于直以后會得到他真正的幸福，我會一直祝福著他?！?/br>
    林雪無奈地松開了手，力氣有些用盡了，很疲憊：“奶奶還是沒有辦法說服你?。∧棠汤狭?，拿你們兩個小的沒有辦法?！?/br>
    高潔內(nèi)疚到不能自已：“對不起，于奶奶。”

    這一天高潔還是像上一回一樣堅持沒有留在于家大宅用晚餐，她私心里頭是不想再同于直的叔嬸堂兄等親屬照面的。林雪和于直應(yīng)當也是了然她的想法，在晚飯前，于直便載她回家。

    或許是同林雪的一席話，同樣耗盡高潔的精神，她在于直的車上昏昏沉沉，最后支持不住睡了過去。

    于直間或從后視鏡里看她一眼。

    他們的關(guān)系好像就穩(wěn)定在同一輛車內(nèi)的一前一后，這樣近，實際上又隔很遠。

    曾經(jīng)，在高潔蓄意接近他，突破了他們原本最單純的關(guān)系后，他半試探半無奈地同她講過—句“我該拿你怎么辦呢？”，現(xiàn)在他又在心嘆息：“高潔，我該拿你怎么辦呢？ ”

    剛才同祖母告別前，祖母同他單獨講了幾句話。

    “高潔她雖然挺過很多關(guān)，卻始終沒辦法過她自己那關(guān)。她最善良的地方，也是她執(zhí)念最深的地方?！?/br>
    于直苦笑著，對他洞悉一切的祖母說道：“我知道。高潔最恨她自己當時用的是第三者的身份和手段達到她的目的。”

    他的聲音有—點痛苦，也因洞悉—切。當他終于洞悉了高潔，也就洞悉自己，于是因愛生憂、因愛生怖，終至無可奈何、無計可施口。

    祖母說：“阿直啊，奶奶幫不了你多久了。我只希望，我的小曾孫以后能換個有個美滿的家庭，你和高潔的缺憾，不該在他身上重現(xiàn)，他得是歡歡樂樂的孩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