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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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許久,他終于慢慢地松開。 沒有腦袋的小鬼動作僵硬地將面具拿出來,遞給了師爺。 “叮!恭喜境客賈文彥獲得境靈【梨園夢】!” 聲音一響,師爺明顯松了口氣。 “殺境主通常比集齊境靈容易,”他掂量著那面猙獰的邪神面具,玩味地打量著舟向月,“你居然集齊了境靈,之前連我都小看了你。但你倒還算是識相。” “不過……”賈師爺忽然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你們幾位要是從這里出去,我必然沒有好下場。” “我說過,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對不住了,我就干脆利落點(diǎn)兒,送你們?nèi)簧下钒??!?/br> 楚千酩大驚:“你怎么這么喪心病狂!” 師爺冷冷一笑:“這里是浮屠境,知道吧?既然來了這里,就要做好回不去的準(zhǔn)備。你們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死在這里也沒有什么人會奇怪?!?/br> 他念動咒語,那些纏繞在三人身旁的黑霧忽然開始逐漸實(shí)體化,變成了一條一條粗糙又滑膩的、仿佛蛇皮一般觸感的繩索。 繩索一圈圈纏住了他們,然后開始勒緊。 “草……你……大爺……的……” 楚千酩被勒得臉紅脖子粗,拼盡全力地掙扎??墒侵昂陟F尚未實(shí)體化時他便渾身麻痹動彈不得,現(xiàn)在化成了繩索,雖然四肢恢復(fù)了知覺,但也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根本無法掙脫。 咚咚! 震耳欲聾的鼓聲突然在儺堂外炸響,仿佛五雷轟頂。 大儺已經(jīng)來到了儺堂外。 門外火光大盛,光怪陸離的影子扭曲地投映在儺堂里的神像、儺案、香案、貢品上,如同鬼魅橫生的幻境。 師爺一見,立刻焦急起來,手上狠狠一擰! 舟向月聽見自己的骨骼“咔”的一聲響。 怕是斷了根肋骨。 這身體還真是皮薄骨脆啊,人家楚千酩脖子都還沒勒斷,這邊骨頭就斷了…… 他正腹誹呢,一根蛇索便卷上了他纖細(xì)的脖頸,猛地一勒! “!”舟向月呼吸被扼住了,原本蒼白的臉頰頓時開始充血,迅速漲紅起來。 窒息的痛苦迅速涌上來,眼前的視野邊緣開始變得忽明忽暗,金星亂飛,一點(diǎn)點(diǎn)黑下去。 “叮!”斷斷續(xù)續(xù)的提示音傳入耳中,“你的狼狽逗笑了神明,他送給你一個夢境?!?/br> …… 舟向月眼前一花,面前的景象變成了一片塵土飛揚(yáng)的街道。 “呼……呼……” 急促的呼吸讓喉嚨里泛起血腥氣,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正被人拽著氣喘吁吁地拼命奔跑,就像后面有很恐怖的東西在追他們一樣。 奇怪的是,旁邊的脂粉攤子居然比他還高。 舟向月隨即意識到自己是誰了。 旁邊拉著他的手飛跑的,正是小男孩多劫。 多劫看起來七八歲,比此時的他高出一個頭。 ——是多劫帶著棗生在逃跑。 兩個孩子跑得慌不擇路,甚至閉眼鉆了個狗洞,顧不得拍一拍頭上的塵土,就跌跌撞撞接著跑。 舟向月的心臟劇烈跳動,聽到了沉重腳步聲和叫罵聲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他們經(jīng)過了街邊的糍粑攤子。賣糍粑的老奶奶正半閉著眼坐在藤椅上打盹兒,一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奶奶!救命!”多劫沖上去拽住老奶奶的蒲扇。 老人睜開眼一愣,隨即恍然大悟,轉(zhuǎn)身推開身后小院的門:“進(jìn)去,快進(jìn)去。” 兩個孩子忙不迭地沖進(jìn)了院子,奶奶在他們身后把門關(guān)上了。 驟然從玩命的逃亡中松弛下來,兩個孩子都累壞了,癱在地上直喘氣。 “哥,哥哥……”棗生向哥哥張開雙臂,一副嚇壞了的模樣。 多劫嘆口氣,安撫地抱住棗生揉了揉他的腦袋,低聲道:“棗生,你別說話,我去看看?!?/br> 他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湊到了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 可能是門縫里看不見外面的景象,他又把耳朵貼到門上。 外面隱隱約約傳來糍粑奶奶的聲音:“……下次可看好了,再叫我?guī)兔?,就不止這點(diǎn)錢了!” 多劫瞳孔驟縮,身體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向棗生躥去:“棗生,跑!” 大門在他們身后哐當(dāng)一聲打開,班主嘲諷的聲音響起:“還想往哪里跑?” 多劫拖著棗生瘋狂往前跑,可院子太小,他們轉(zhuǎn)眼就被墻攔住了。 多劫抬頭看了一眼。 墻不高,他其實(shí)可以爬過去,但還有棗生。 他猛吸一口氣,將棗生抱到肩膀上,把他往墻上一推:“跳下去,快跑!” 棗生直接被他推下了墻,咕咚摔到地上,帶著哭腔尖叫道:“哥哥!” “跑!”多劫幾乎破音的叫聲從墻那邊傳來,“棗生,跑??!再也別回來了!” 棗生一個激靈,轉(zhuǎn)身邁開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起來。 他看不見背后隔著墻的景象,卻聽到背后傳來混亂的聲音。 班主氣急敗壞的叫罵聲、鈍物撞擊聲、哥哥的慘叫聲、骨骼斷裂的聲音、泥土簌簌落下的聲音…… “跑!” “快跑!” “別回頭!!” 無數(shù)聲音如同放大了千萬倍一樣擊打著他的耳膜,就像是這世間最瘋狂混亂的噩夢。 “打死你……還敢逃跑,看我不打死你!” “原本你有個好皮相,我還想留著做搖錢樹的……可誰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弄死你這個小畜生,我再去把那個抓回來,一個也別想逃!” 棗生一邊哭一邊跑,跑過高得仿佛沒有盡頭的土墻,跑過點(diǎn)著香放著貢品的門口神龕,和他一般高的無邪君神像看著他微笑,面容悲憫。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他好像跑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但他其實(shí)連院子后的小徑都沒有跑出去。 在小徑的盡頭,他撞到了一個女人。 女人激動到顫抖的聲音從他頭頂響起:“……千兒?是千兒嗎?” 還未等棗生反應(yīng)過來,他被猛地抱進(jìn)懷里。 女人死死摟著他,嚎啕大哭:“mama找到你了,mama終于找到你了……” 棗生迷茫地抬起頭。 看到女人的臉的一瞬間,一切忽然崩塌。 ……他見過這個女人,他喊“mama”的女人。 仿佛錯亂的幻覺,女人以一個神明般恐怖的姿態(tài)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眼中滿是嫌惡,嘴唇一張一合:“我不要你這個討債鬼,我已經(jīng)把你賣給戲班了。” “我生下你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情了,用你換錢讓我過得更好一點(diǎn),有什么問題?” “從今天開始,你不叫多劫了。你的主人叫你什么,你就叫什么……” “你的名字是……” 想想你的名字…… 想想你叫什么…… 仿佛一道電光撕裂夜空,照亮龐然雜亂的記憶深處,許多散落的線索。 舟向月明明在無邪君面具的境幻里看到棗生和榆生認(rèn)識,可當(dāng)他向棗生問起榆生時,棗生卻一臉茫然,沒有任何印象。 在宋鶯時的夢里,年輕的學(xué)徒們說,棗生運(yùn)氣好,被他的親娘贖走了。 佛心鎮(zhèn)的災(zāi)難在那之后才降臨,他沒有死在那場悲劇中,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個魘境里。 小眼鏡藏起來的老照片里,舟向月見到的棗生名字被水漬污損,而那個照片里的“棗生”,則是一個面孔完全陌生的孩子。 棗生和梅生長得有幾分相似,像親兄弟一樣。 最后的1/4境靈【██(人形)】散落在三處。 【██的人皮】藏在神像里,【██的魄】附在小眼鏡身上,【██的魂】則指向棗生。 …… “哥哥……” 幼小的哭聲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舟向月猛然驚醒,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雷轟鳴,蓋過四面熊熊火海的燃燒聲響,蓋過無數(shù)厲鬼的哀嚎。 冰涼的手臂緊緊抱在他腰間。 另一只冰涼的手則扒開了他的手指,在他的手心劃來劃去。 舟向月低下頭,看見沒有頭的小鬼拉著他的手,焦急地在他手心來回劃拉。 不對。 按理說,小鬼和他裸露的皮膚并不能接觸,碰到就會穿過去。 舟向月猛然發(fā)現(xiàn),小鬼那小小的手指根根血紅,在自己的手心留下一片猙獰血跡。 ——小鬼蘸了自己的血,在他的手心寫字,想告訴他自己無法說出口的信息! 作為魘境中的鬼,棗生幾乎是突破了自己最本能的恐懼,吃力地、一筆一畫地,在他手心涂抹著那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