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現(xiàn)在不愿意說，那就等到他愿意說的時候再說好了。

    白晏安想了想：“小船，每個人修的都是自己的道，不必與別人去比較?！?/br>
    “神仙皆有過去，妖魔亦有未來?！?/br>
    “不是所有人都生來天之驕子，不是只有出身正統(tǒng)才能匡扶正義。”

    “甚至很多時候，正義并不意味著別人的欽佩和感激，只有不為人所知的委屈和堅持?！?/br>
    “你比別人經(jīng)歷的更多，上天對你的磨煉也更多，那都是你的道。只要你捫心自問，對得起你的良知，那就不要害怕?！?/br>
    白晏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為你取名向月，就是這個意思?！?/br>
    “人生常如暗夜行舟，望不見彼岸。但無論驚濤駭浪還是暗流涌動，都愿你向月而行，一往無前。”

    舟向月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

    他欲言又止，最后低聲問道：“可是，師父……如果哪一天夜太深，烏云太厚，看不到月亮了，我該怎么辦呢?！?/br>
    白晏安和藹地笑起來，“小船，你還小的時候，師父告訴過你無論發(fā)生什么，你都可以來找?guī)煾笌湍??！?/br>
    “但當你慢慢長大，你總會有獨自面對困難的時候。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沒有人能幫助你，你只能靠自己?！?/br>
    “雖然艱難，雖然痛苦……但如果那一天到來，師父并不擔心你。因為你已經(jīng)長大了。”

    白晏安指了指他的心口，輕聲道： “到那時，你就是你自己的月亮?！?/br>
    飄散著杏花的風吹過去，拂過少年發(fā)梢的花瓣隨風而起，飄得越來越高，最終消失在逝去的燦爛春光中。

    白晏安慢慢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了?！?/br>
    “舟向月”微微瞇起眼盯著他，眼神有些探究：“你知道什么了？”

    白晏安平靜道：“我知道他要做一件事。那件事非常重要……足以讓他決定殺死我?！?/br>
    他停頓片刻，又輕聲重復了一遍，像是在對自己說，“為了做到那件事，他需要殺死我?！?/br>
    他想，那件事應(yīng)該和他成神有關(guān)。

    他成神了，說明他大概已經(jīng)做好了一切準備——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他一定走過了不為人知的、艱難而漫長的路。

    可到要殺他的這一步，他掙扎這么久，最后卻還是下不了手。

    他最終還是想放棄。

    他想放棄，又無法面對放棄的后果，只能絕望地以死逃避這一切。

    白晏安在心底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個孩子。

    面對太難的事情，他還是會退縮。

    可那個孩子明明一直有著野草一樣頑強蓬勃的生命力，他始終拼盡全力地想活下去。

    那一刻能將他壓垮到寧愿放棄生命的痛苦，該是一種多么沉重的折磨。

    讓他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的，又該是一條多么艱難的道路。

    ……都到這一步了。他不能讓他半途而廢。

    “舟向月”定定地看了白晏安片刻，噗嗤笑了：“不愧是能養(yǎng)出邪神的師父?！?/br>
    “他具體是怎么想的，我其實也并不清楚，但大概能猜到，”他微笑道，“我來告訴師父?！?/br>
    “他其實已經(jīng)準備死了——不過確實不是現(xiàn)在，而是準備被郁燃殺死?！?/br>
    白晏安臉色微變。

    紅衣少年繼續(xù)說：“他會死去九百年，然后在九百年后重生?！?/br>
    “到那時，他想殺死我?！?/br>
    “舟向月”的笑意越發(fā)深沉，“不僅如此，他還想徹底毀掉我——師父應(yīng)該猜到了吧，之前嬴止淵手中的那把刀，背后真正的力量不死靈，現(xiàn)在變成了我。”

    他忽然冷笑一聲，“當然了，這一切不過是最理想的結(jié)果?！?/br>
    “隨著時間推移，他會慢慢變成我的。不死靈已經(jīng)見過很多很多任宿主，沒有一個人能真正在那種唯我獨尊的力量和天長日久的詛咒侵蝕下保持自我。”

    “他其實知道這一點，因為他見過嬴止淵的變化。他只是別無選擇，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br>
    白晏安沉默了很久，風吹動他混了幾縷銀絲的發(fā)梢。

    他抬頭看進“舟向月”的眼睛：“之前很多事情，都是你占據(jù)他的身體去做的?！?/br>
    不是疑問，是肯定句。

    “你動手殺我，應(yīng)該和他動手是一樣的吧。”

    “舟向月”聽懂了他的意思，有點驚訝：“你居然會相信我？”

    白晏安平靜道：“我只是相信他?！?/br>
    “哦？”

    “舟向月”耐人尋味地笑起來，“沒有人相信他，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他只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要是最后還是失敗，那他也沒有辦法。”

    白晏安：“他師父相信他?！?/br>
    “舟向月”微微一頓，像是有話被噎了回去。

    “……你真的敢賭？”

    他的神情里透出愈發(fā)不可思議的驚嘆，“賭他不會在無所顧忌的力量和殺戮中失去那點本來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善良，賭他能堅持到最后還不忘記最初的本心——”

    “你真的能把你的命賭在這么渺小的一點人性上？你明明知道人性從來都靠不住。”

    “舟向月”盯著白晏安，“如果他失敗，你就白死了?！?/br>
    “我不和他賭，我只是要和他一起，站在你對面?！?/br>
    白晏安輕但堅定道，“不然，他就要一個人面對你，還有我們所有人。我的孩子……他很害怕?！?/br>
    身為師父，他曾經(jīng)承諾過他的孩子有遇到什么問題都可以來找他?？涩F(xiàn)在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他卻沒有能力幫他解決這個問題。

    他只能把這個問題留給他自己。

    這個孩子終究還是遇上了他生命里逃不過的劫。

    一個別人無法幫助他、他必須獨自面對的坎。

    這一天終于到來的時候，他希望他已經(jīng)足夠勇敢堅強。

    “不是和他賭……”

    “舟向月”慢慢笑道，“那就是和天賭了。師父好魄力?！?/br>
    他看著白晏安抽出自己的劍，神色不變：“我們說話的這段記憶，他不會知道的。你死之后，他只會以為是他狠下心殺了你?！?/br>
    白晏安笑了笑：“正合我意。”

    他順手挽了個劍花，雪亮劍尖直指紅衣少年：“正好，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遇到過能讓我打得酣暢淋漓的對手了?！?/br>
    他一笑，燃燒著銀焰的右眼里星光流轉(zhuǎn)，燦爛奪目。

    “請賜教?！?/br>
    ……

    最終被劍刺穿胸膛時，白晏安已經(jīng)渾身浴血，汗水和血水浸透了衣衫。

    一片血紅的視野里，他好像隱約看見遠處影影綽綽的身影，耳邊傳來刺耳的嘈雜人聲。

    噴濺而出的鮮血紛紛化作飄浮的符咒，那片恐怖的血紅光芒落在所有人絕望的眼底。

    白晏安說不出話了，他即將死去。

    意識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在心底嘆了口氣。

    對不起啊，小船。

    要辛苦你了。

    從此刻起，你就要獨自背負這一切，踏上漫漫長夜里無盡的孤旅。

    你的月亮已經(jīng)隕落，你的腳下將鮮血淋漓。

    沒有光能照亮你，我的孩子。

    暗夜昏茫不知所往，神明和亡者亦無法給予你指引。泅渡于血海之時，你要永遠記住此心所指的方向。

    心向何方，月便在何方。

    愿你平安駛過一切布滿暗礁的亂流，穿過所有驚濤駭浪的滾滾江河，漫長孤旅盡頭終見百川歸海，找到那片屬于你的浩瀚月色。

    第331章 始終（1更）

    “叮！魘境境主舟向月消逝，所有魘境將在十分鐘后湮滅?！?/br>
    魘境提示音忽然傳進所有人耳中，如驚雷炸響。

    人們齊齊驚愕抬頭，只見巨大的水晶之樹上突然燃起蒼白火焰，燃燒的水晶枝葉碎裂崩塌。

    蒼白的火焰瞬間便從水晶之樹上燃燒到縱橫交錯的蛛網(wǎng)，但在眾人驚恐地想要逃離時，卻發(fā)現(xiàn)火焰是冰涼的，也并不會燒到他們身上。

    千千萬萬片水晶碎片從空中墜落，中間還夾雜著流星般劃過的無數(shù)道銀白痕跡。

    仔細一看，那些痕跡細小參差，竟然像是文字，每個字都在燃燒。

    【結(jié)束了？以后都沒有魘境直播看了？】

    【那我投胎之前都沒有娛樂了，嗚嗚嗚嗚……】

    【嘶，突然想到我在彈幕里說了那么多幸災(zāi)樂禍的話，投胎后不會遭報應(yīng)吧？】

    【！！！瞳孔（劃掉）眼窩地震，作為滿懷怨氣的厲鬼，只是口嗨幾句不至于吧……】

    【不至于不至于，我們是邪神庇護下無法無天的厲鬼！】

    【不管了，扣1邪神原諒我，感謝無邪君大人這么多年的照顧！無邪保佑！】

    【1 無邪保佑！】

    【1 無邪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