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就在小樓后面,跑馬場前,桔紅色的房子高高地架在綠色山坡上,左右修著青石板路。 沈月島坐在輪椅上撐著把很大的黑傘,如同蝸牛背著殼笨拙移動。 他進到觀雨亭里,抬眼四下望去,發(fā)現(xiàn)這里可以俯瞰整個藍山,把視角移到正對大門崗亭的位置,他就倚著柱子不動了。 雨聲靜謐不吵人,他很認真地數(shù)綠??湖里被風吹落的紅楓,強行把腦子放空。 知道燃起希望再絕望的滋味有多崩潰,所以他什么都沒想,一切思考和行動都變得緩慢,就像剛剛出廠還沒被編入人類語言的小機器人,終于等到下午霍深回來時,才倉促地把程序啟動。 遠遠地看到沈月島在觀雨亭里,霍深沒再讓陸凜往里開,自己下車徑直往他那走。 沈月島的視線就如同跳動的錨點一路黏在他身上,直到他帶著潮氣站在自己面前。 “這么冷還往外跑什么?” 沈月島沒說話,視線向下移到他手上,那上面一如既往戴著手套。 “怎么了?” “沒,下午做夢夢到有神仙給我送了一筐柿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br> 注意到他的視線,霍深不動聲色地把手背到身后,可沈月島突然握住他的手,二話不說扯下手套,和他十指相扣。 霍深的笑容驟然凝固在臉上。 他下頜緊繃,眼中第一次露出驚慌和無措,心臟變成一壺烹茶的滾水,正在爆沸。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淅淅瀝瀝的雨聲也在耳邊消失。 他和沈月島在這座小亭里一站一坐,心跳一致,卻各懷心事。 三分鐘后,雨聲再次落進耳中。 沈月島放開了他的手。 那些繭不對。 位置、輪廓、厚度都不對,和阿勒的相比要薄很多很多。 這不是阿勒的手。 “想和我牽手說一聲就好?!被羯钶p笑一聲,并沒表現(xiàn)出異常,把手套重新戴好,“想吃柿子就讓西蒙給你摘?!?/br> “不用了?!鄙蛟聧u沒有看他,淋著雨走出小亭,整個人都顯得很平靜。 霍深望著他的背影,把手伸出亭外。 雨水打在上面,流經(jīng)那片被刀刮過的凹凸不平的掌心,如同他泡過無數(shù)次的鹽水。 這邊沈月島的猜測被證實錯誤,另一頭東子的事兒辦得也很不順利。 處理阿勒案子的老警察三年前就退休了,搬出曼約頓,去了楓島定居。 老頭喜歡釣魚,隔三差五就開船去海釣,一去至少一個禮拜。 東子怕堵不住人放下電話即刻趕往楓島,飛機轉高鐵又開船的,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在天黑時趕到渡口,讓人給攔了。 島上正在舉辦一年一度的海燈節(jié),外地人沒有邀請函不能上島。 楓島人精明彪悍又排外,他不敢輕舉妄動怕把他們惹惱被丟進海里,只能聯(lián)系沈月島,可電話剛打過去還沒接通就被人截了胡。 琴廳里,沈月島正坐在沙發(fā)上玩折扇,扇柄的湖綠穗子墜下來,襯得他一雙手腕尤其得白。 兩個號碼一前一后打進來,他瞟了一眼,先接了后面的。 “又怎么了我的大會長?!?/br> 霍深沒吃晚飯就去理事會加班了,現(xiàn)在還沒回來。 “姜餅糖,吃不吃?!彼岅憚C靠邊停車,外面巷子里支著一口熱氣蒸騰的鐵鍋,阿婆一手一只鐵鏟把粘稠的姜糖炒得火熱。 剛才聽人說曼約頓的小孩兒都喜歡吃這種糖,但現(xiàn)在會做的阿婆不多了,他想著來羚角里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給他找到了。 “現(xiàn)在還有賣那個糖的?”沈月島有些驚喜,“吃啊,買兩包,我請你吃?!?/br> “今天怎么這么有良心?!?/br> “報酬來的。我的人在楓島辦事,應該是遇到麻煩了,你地盤啊。” “所以呢,你給我什么好處?” “姜——” “姜餅糖不算?!?/br> “喔,這么小氣啊??赡阋仓牢椰F(xiàn)在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給你了?!?/br> 霍深笑了笑:“去衣柜里挑一件我的睡衣穿上,躺在沙發(fā)上等我回家?!?/br> “?這是玩哪出?你又犯病了嗎?這么頻繁唬誰呢?”沈月島忽地坐直身子,一副“你大爺?shù)母殷H老子但老子又沒辦法”的表情。 “別激動,如果我真犯病了就不會讓你穿衣服了?!被羯钫f完掛了電話,下車去買糖。 兩分鐘后沈月島收到東子的短信:解決了,霍會長叫人放的行。 他回了句萬事小心,翻身趴進沙發(fā)里。 其實他對東子這次調查沒抱多大希望。 準確來說,經(jīng)過下午那事,他對自己荒誕的猜測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了。 想想也是。 一個人怎么可能從內到外、從頭到腳都變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呢? 即便相貌、聲音、甚至瞳孔的顏色統(tǒng)統(tǒng)能改變,那性格和靈魂也有天壤之別。 阿勒太獨特了,他和任何人都不同。 他并不是在貝爾蒙特出生的,只是被隨意丟棄在那里的孤兒,沒有深扎于那片土壤的根,就連有一天死去都不知道自己能安葬在哪塊地方,卻將那片草原當做自己的責任,默默無聲地守護著他眼中的每一棵樹,每一個人。 他干凈、純粹、寡言但又慈悲、就像嶙峋生光的山,讓人只是看著都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