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大軍到達了南陽盆地一處名為赭陽的城池，而這時，南齊大軍早有準(zhǔn)備，大將軍胡松與襄陽城的太守成公期早早到達了這個南齊最邊境的城池，城中守備森嚴，糧草豐足。

    元宏的大軍在攻打了幾日后，發(fā)現(xiàn)這不是短時間能拿下的，于是皇帝果斷留下了一部分人馬攻打赭陽，然后快速領(lǐng)軍繞過這座小城，大軍繼續(xù)南下，準(zhǔn)備對后邊城池來個出其不意。

    于是到九月十九日晚，皇帝到達宛城，并且毫無休息，乘夜強攻，這確實出乎了宛城的守軍的預(yù)料，一夜之間，外城失守，南齊的宛城守將房伯玉不得不退守內(nèi)城，頑強抵抗。

    然后蕭君澤便看到了傳說中北魏皇帝最喜歡嘴炮攻勢。

    元宏讓人給對面守將送信，放出豪言，關(guān)鍵詞有“我不會像上次那樣冬去春來！”“不攻克你，我不會走！”“你是想封侯還是想梟首，自己想清楚！”“我這里數(shù)數(shù)你有三大罪！”

    蕭君澤在軍帳中圍觀了這場大戲，不由搖頭。

    他的爺爺拓拔燾、祖爺爺拓拔珪當(dāng)年南攻時都搞過這種，但是不得不說，在玩嘴皮子上，南邊的人還真不怕北邊，拓拔燾甚至還被敵將送來的一壇尿給搞破防了，屬于是又菜又愛玩了。

    果然，對面的房伯玉很快溫和并有理有據(jù)地對孝文帝的意見一個個反駁，最后補了一句，大意是你要是在我的立場上想想，就知道這些都是廢話。

    元宏見來軟的不行，眉頭緊蹙，便道：“真是硬骨頭?！?/br>
    蕭君澤忍不住笑了出來。

    但接下來的事，讓蕭君澤有些破防了：“你說什么？”

    “朕欲親往外城督戰(zhàn)！”元宏重復(fù)道。

    蕭君澤皺起眉，緩緩起身，擋門口，道：“你去就是，大兄不許去！”

    馮誕微笑著摸了摸君澤的頭：“阿澤安心，外城離內(nèi)城尚有百丈之遙，弓矢難傷，又有大軍護衛(wèi)，不必擔(dān)心?！?/br>
    蕭君澤不悅：“反正你別和他一起胡鬧?！?/br>
    馮誕微微搖頭，拉起元宏手，微笑道：“君澤安心，不會去太久，頃刻便返。”

    皇帝過去，主要是鼓舞士氣，本身也不會停留太久——那樣會影響將領(lǐng)發(fā)揮。

    蕭君澤長長一嘆：“去可以，先讓副車過去，以免意外，這總可以吧？”

    副車就是皇帝的假車，外形和皇帝的坐駕一模一樣，聽到這話，馮誕點頭，元宏卻微微瞇起了眼眸，吩咐下去，按君澤說的辦。

    于是，過了片刻，有軍卒慌忙前來通傳，說是在東偶的溝橋上，有數(shù)名刺客披著虎皮，假裝老虎，從橋下突然襲擊了副車，當(dāng)時車馬經(jīng)過，被嚇得不輕，副車受損嚴重，還傷了不少人，好在已經(jīng)將刺客全數(shù)拿下。

    一時間，滿座皆驚。

    元宏看了一眼少年，抱怨道：“要是你阿兄不去，你是否便不開口了？”

    君澤理所當(dāng)然道：“你愛督戰(zhàn)之事，南北皆知，房伯玉一心守城，必然設(shè)伏擊，可你又有原靈度這樣的護衛(wèi)，不會有事?！?/br>
    元宏輕嗤道：“你就是想看笑話?！?/br>
    君澤摸摸鼻子，皺眉道：“那你還去督戰(zhàn)么？”

    “去！”元宏輕笑道，“不去，旁人還以為朕被嚇到了。”

    蕭君澤懶得再理會他。

    ……

    可惜雖然有元宏督戰(zhàn)，宛城還是守得十分嚴密，每天百十個人頭送過去，不動如山。

    這一打，就兩三天，見一時半會攻不下來，元宏留下弟弟元禧等人繼續(xù)攻打宛城，然后又帶著大軍繞過宛城，去了百里外新野城。

    雖然早就知道元宏就是大力飛磚把這北方五郡硬啃下來的，蕭君澤還是不得不為這位皇帝的主動性感到驚嘆。

    只花了兩天，元宏就跑到了新野，新野這回知道消息，早就做好準(zhǔn)備，嚴陣以待。

    元宏于是又派軍攻打，但還是久攻不下，于是又派人去哄騙：“房伯玉已降，你不降會粉身碎骨！”

    新野太守劉思忌不上這當(dāng)，回信說“城中兵食猶多，沒空和你這小虜說話?！?/br>
    元宏討了個沒趣，不過一時兵力不太夠，也沒辦法再繞過去，只能在新野這里死磕，這一磕就磕到了十月，不過這時，終于傳來好消息，元宏先前留守在赭陽韓顯宗因為敵人主動出城送人頭，殺敵過萬，拿下了赭陽城，于是過來和皇帝匯合。

    元宏出兵兩個多月沒有業(yè)績，此刻終于收到第一筆大單，一時興奮難言，便假意生氣，說你應(yīng)該把捷報寫在布帛上，以高竿樹之，既可以加我軍斗志，又可以動搖對面軍心。

    這時候，韓顯宗的回答就是特別懂事，提起當(dāng)初陛下器重的王肅才俘獲敵賊二三人、驢馬幾匹，就書帛高掛，怕人不知，唉，我在陛下英明領(lǐng)導(dǎo)下，好不容易獲得了這點業(yè)績，實在不好意思像他這樣招搖。

    皇帝于是心滿意足，讓他快點把帛書掛出去。

    蕭君澤全程圍觀，只可惜居然沒有一牙西瓜在手，回去就吩咐青蚨問問周圍洛陽的胡商有沒有西瓜種子。

    掛出去的帛書并沒有動搖新野城中的抵抗意志，但元宏也十分堅定，大軍圍攻日夜不息，蕭君澤在一邊圍觀，并沒有出手幫助的意思。

    斛律明月等人倒是躍躍欲試，每天在他面前晃悠，希望能一戰(zhàn)成名。

    蕭君澤讓他們先等等，不要著急。

    包圍新野后，大軍上下便開始拼吃飯，只是天氣漸漸涼了，元宏身上的壓力便越來越大。

    到十一月時，新野上下的氣溫已經(jīng)降到了零度，好在這兩年北魏的羊毛紡織業(yè)十分發(fā)達，這次南征，不少士卒家中都已經(jīng)備上了皮襖和毛衣，加上有石碳從洛陽源源不斷運來，問題倒也不大。

    而南齊則用圍魏救趙的辦法，派三路大軍攻打北魏東邊的領(lǐng)土，但北魏也已經(jīng)早早做好準(zhǔn)備，三路大軍都被打得全軍覆沒。

    更好笑的是，南齊雍州刺史曹虎因為與房伯玉不合，所以坐視宛城被圍，遲遲不去支援，而是大軍駐扎在襄陽按兵不動。

    而元宏十分生氣，他不想攻城，想和曹虎的大軍大戰(zhàn)一場，于是便派人寫了一篇長賦來，各種諷刺曹虎的公報私仇。

    但曹虎不為所動，依然像個烏龜一樣，縮在城中不出，讓元宏十分不悅。

    魏知善和她的弟子們這些日子倒是十分忙碌，每日的材料多到用不完，還在軍中招了一手腳伶俐的小兵來打下手，只是她攜帶的昂貴麻藥很快便用完了，于是手術(shù)多是直接把人物理打暈后，捆在床上手術(shù)，多有士卒被痛醒，因為慘叫聲太過凄厲，于是軍卒對于進入傷兵營這事普遍產(chǎn)生了恐懼。

    而在十一月底，一位離家很久的士卒策馬來到營外，通報之后，很快便見到了青蚨。

    青蚨將他引入蕭君澤面前。

    “許琛，好久不見了。”蕭君澤微微一笑。

    滿臉風(fēng)塵的許琛恭敬點頭，拿出一卷帛書：“公子請看，這便是屬下這一年來，在雍州所得所見?！?/br>
    蕭君澤翻開帛書，書上仔細記錄著雍州的水文地理，還有這些日子，許琛讓人種的茶園分布在何處。

    這也是他專程來此的原因。

    做為一個茶葉愛好者，南陽這里，有金駿眉、桐柏紅、正山小種等等名茶，也關(guān)系到他用茶葉聯(lián)結(jié)草原，同時拉攏南朝世族的計劃。

    南朝的皇帝蕭鸞已經(jīng)準(zhǔn)備再開殺戮，把開國皇帝蕭道成一脈殺干凈，但他行為，其實并不能壓制南朝人心。

    朝廷之中，還有不少蕭道成一脈的臣子——倒也不是真有多愛先帝，而是在蕭鸞繼位后，他們都被邊緣化了。

    如果蕭君澤能拉攏到他們，以他的真實身份，繼承大位并不困難，尤其是蕭鸞死后繼位的蕭寶卷，那真是渣渣一樣的廢物。

    “阿琛，”蕭君澤合上帛書，盯著他，“還有嗎？”

    許琛低頭恭敬道：“蕭衍那，按您吩咐，屬下并未多說，寧朔將軍王元遷知道您的消息后，已經(jīng)傳其父知曉，還有您的母族謝氏，還是想親自見您一面?！?/br>
    蕭君澤點頭道：“先不急，他們?nèi)缃穸ㄈ徊桓逸p信，慢慢來便好?！?/br>
    行，要素齊全。

    他站起身。

    如此，是時候展現(xiàn)真正的技術(shù)了。

    第89章 好吧

    “你說，有辦法立克宛城？”元宏大喜，又重問了一次。

    “正是，”蕭君澤嘆息道，“吾最近見城外投石機力輕勁弱，便思考著能如何改進，最近有些許所得，或許能有些用處?！?/br>
    “好，那便明日便由你旗下軍主先攻，可愿？”元宏高興地站起來，問。

    讓蕭君澤那些部下先攻，意味著如果能破城，就是首功，也是一種信任。

    元宏最近壓力很大了，如今南陽郡、漢中、淮河、徐州之地，都戰(zhàn)成一團，兵力已經(jīng)開始不足，加上入冬之后，糧草耗費日多，他已經(jīng)消減了后宮宗室們一半的俸祿，用來供以軍需。

    但這還不夠，他已經(jīng)在考慮，要不要再征二十萬大軍，繼續(xù)打下去。

    可是這樣的一來，必然會影響到春耕，到時，說不得朝廷里會有更多的麻煩。

    蕭君澤當(dāng)然沒有意見。

    于是，他領(lǐng)著皇帝，來到了自家學(xué)生的營地。

    而這時，學(xué)生們已經(jīng)十分激動地拿起了先前帶上滑輪軸承等物，拼裝出了十余臺改進過后的投石機。

    這投石機的杠桿長有兩丈，長的一邊倒在地上，用粗大的繩扣緊緊扣住，而另外一邊，則掛著一個足有一人高的巨大石塊，在一另外一側(cè)高高翹起。

    “這是配重?！笔捑凉山忉尩?，“這個蹺蹺板一邊重一邊輕，只要將繩解開，重的一邊就會落下，將另外一側(cè)的石頭拋出。”

    元宏十分喜歡這架投石機，熱情道：“君澤，那明日首發(fā)，這繩扣由我來砍開，你看如何？”

    “不可！”蕭君澤果斷拒絕。

    “為何？”元宏不悅道，“有朕親啟，氣運必勝，到時這亂石便會落得更準(zhǔn)……”

    “你的運氣？”蕭君澤冷笑一聲，元宏這個皇帝的運氣，不說歷史上最差，那在皇帝里，也是能排前坐十望五的——叛亂、豬隊友、疾病、外患這些麻煩就從沒有離開過他，這種大黑手來碰自己的武器，這豈不是讓機魂不悅？

    于是蕭君澤果斷拍開元宏手，冷冷道：“你知道重力加速度么？你知道拋物線嗎？你知道萬有引力么？你知道怎么套用工式么？知道多重的石頭加多少的配重才能準(zhǔn)確命中嗎？知道阻力風(fēng)速對運動的影響嗎……”

    元宏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不由退了一步：“你那些學(xué)生，便清楚么？”

    蕭君澤哼了一聲，冷冷道：“明月！”

    “末將在！”斛律明月立刻出列。

    “用新機打到六點鐘方向，那處兩層的市樓，能做到么？”蕭君澤問。

    “末將尊命！”斛律明月大聲應(yīng)道，然后一抬手，“一隊出列！”

    于是立刻有一群小學(xué)生跑出來，有的拿出精密三角架測量距離，有的挑選石頭，有的校正方向，有的計處配重。

    這實在是太簡單了，市樓就是一個城市的商貿(mào)市場里修的高臺，平時有市吏在其上安坐，用來監(jiān)視來往商人，所以特別高，特別顯眼，還掛了個表示商場的旗幟。

    甚至不用計算，以他們先前訓(xùn)練，那么大的目標(biāo)，估摸著也能砸中。

    于是片刻之后，十架投石機全數(shù)對準(zhǔn)了那處高臺，隨著斛律明月一聲令下，十個足有半人高的巨大圓石被狠狠拋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yōu)美的弧線后，準(zhǔn)確地落在高臺的腰、頂、側(cè)、旗之上，隨著轟隆巨響，那坐高臺的上部被巨石深深嵌入，搖晃數(shù)息后，上半部份轟然倒塌。

    “奇物！神物！”元宏看著熱血沸騰，男人很少能抗拒這樣強力又兇悍的武器，就更想親自試試了，“有此神器，何城不能拿下！”

    蕭君澤擋在他面前，目光冷漠。

    元宏難得地氣勢弱了些：“連摸一摸都不可么？”

    “你連安全規(guī)則都不知道，就別添亂了，看我表演就是！”蕭君澤一錘定音，對馮誕道，“把他帶走，別在這沾他的運氣！他運氣好不好，你不清楚么？”

    馮誕也壓力巨大，看著有些不服的元宏，果斷把自家陛下拉走：“陛下，阿澤懂的東西，必有他的道理，你我要理解，還得需要些時候，莫要心急……等阿澤走了，咱們再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