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 四月,晚風(fēng)輕撫,先前院落里翻越過的杏樹,已經(jīng)在枝頭結(jié)出了一個個小小青杏。 刺史府上,那二層的閣樓上空無一物。 但院中那悠揚(yáng)的笛音,卻是透過屋檐,吹過樹梢,直落人心。 桓軒在小巷里凝視許久,終是長嘆一口氣,低下頭顱,神情里,還有那么一絲絲委屈。 聽說那位刺史,每日都要見各部酋長、指揮軍卒開墾澤地,還要與大將軍商議軍機(jī)大事。 這么忙的時候,他怎么還有空閑,每天去找阿蕭? 而且阿蕭的笛子就已經(jīng)很好聽了,又是從哪里找來的人,與他合奏? “老大!”旁邊的一名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青杏變紅還早呢,快走吧,你已經(jīng)看了半刻鐘了?!?/br> 說著,少年指了指城中那新修的塔樓。 那是一座有三層高的塔樓,樓上有著一個巨大的指針,指出天干地支十二時辰,從早到晚,每過一個時辰,便會報時一次。 這座大鐘,一開始筑成時,城中許多人都有些不適,但如今,已經(jīng)熟悉了時辰,便漸漸地有些離不開了。 桓軒惆悵道:“紅杏甜,青杏澀,也不知這心中要哪日,才能去澀得甜啊。” 他的小弟聽不太懂:“老大,你還去嗎?” “當(dāng)然去!”桓軒猛然回過神來,展顏色道,“晚上不去洗羊毛,怎么賺錢,咱們得存些錢,才能買一個板車。” “對啊,有了板車,就能去南邊挖土填溝,按土方算錢,”小弟目露憧憬,“茶園邊的宅子一點都不貴,咱們要是有一個,這個冬天就好過了?!?/br> 他說的是魚梁州邊新筑的小鎮(zhèn),磚砌的屋子,有廚房、有煙囪,方方正正,瓦都是他們親手燒的。 租金也不貴,他們七八個人擠在一間,住著可安心了。 “是啊,”桓軒低下頭,“賺自己的宅子?!?/br> 他想聽說樂師都過得很不好,要伺候主家,還要伺候客人,被人隨意販賣。 他希望有一天,能給阿蕭一個宅子,讓他可以隨意吹笛子,用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老大,這位刺史可真是個好官啊,”他的小弟帶著一點崇拜的語氣,“雖然禁城給咱們一點麻煩,但很快就想到了,給咱們補(bǔ)了戶籍,還發(fā)了糧食,開了茶園,讓咱們第一次吃飽了肚子,現(xiàn)在還要開荒……” 旁邊另外的小弟也用力點頭:“是啊,茶園里的吃食真的好香,我以后要住在茶園里,當(dāng)一輩子的茶農(nóng)!” “就是,咱以前都不敢想,現(xiàn)在都想著有了宅子、以后成家生子了!” “老大,你的臉色怎么不太好,是病還沒痊愈么,都一個月了啊?” 桓軒勉強(qiáng)笑笑:“沒什么,只是覺得能遇到這樣的好官,是咱們的福氣……” 他也真的很感激刺史大人。 只是,他能不能別一直纏著阿蕭啊…… 第101章 你根本不懂 四月中旬,蕭君澤正在和青蚨商量工坊搬遷的事情。 “洛陽那邊,很多人不愿意過來,”青蚨微微皺眉,“您在那里修了屋,給他們遮風(fēng)蔽雨,這些個人,卻一點不念舊情,只愿意留在那里,實在是忘恩負(fù)義?!?/br> “這不能怪他們,”蕭君澤坐在桌邊,翻看著名單,微笑道,“人有各自的緣法,工坊那邊,該賣的賣,該出的出,襄陽這邊,需要的啟動資金可不少。” 青蚨有些不舍:“這些工坊可都是賺錢的營生,真要這樣賣掉么?” 蕭君澤點頭:“當(dāng)然,趁著陛下和咱們的情分不錯,還能賣個好價錢,要是拖延得久了,那咱們遇到的,可就是強(qiáng)取豪奪了。” “可是,”青蚨難受地道,“那些方子,那些匠人,就都不是咱們的了。” 蕭君澤倒不覺得有什么問題:“那又如何呢?有商利民,天下皆會受益,錢是賺不完的,再說了,這些東西,最后或許會讓他們后悔也不一定呢?!?/br> 想到這,他忍不住笑意加深。 修筑工坊時,他用的許多人的都是從草原上招來的胡人,他們可不是什么軟柿子。 所以,他問道:“河陰鎮(zhèn)有多少工人愿意遷過來?” 青蚨苦笑道:“大約有三成,愿意跟著您,其他人,怕是都已經(jīng)找好下家了?!?/br> 蕭君澤微微點頭:“足夠了,只要學(xué)校也愿意跟著搬過來,就不是什么大問題?!?/br> 他在洛陽的學(xué)生基本都愿意來襄陽——畢竟學(xué)生們的前途都捏在他手里,他們需要的除了知識,更多是他這位雍州刺史的政治人脈,可以繞過門第,進(jìn)入朝堂。 青蚨于是和蕭君澤討論起,新的學(xué)校要放在哪里。 還有招生從哪里招,新的工匠要如何培養(yǎng)。 這些很細(xì)節(jié)的東西,都是關(guān)系到將來的發(fā)展,他的想法是,除了招收雍州的鄉(xiāng)豪,還要收南朝和北朝的寒門子弟。 要讓自家書院,成為當(dāng)年齊國稷下書院那樣,成為思想的聚集地。 畢竟如今遠(yuǎn)離了洛陽,來到雍州,有些思想就不像在洛陽那樣,需要藏著。 如果是漢唐宋明,他想傳播一些新思想,肯定會遇到儒家的打壓,但如今不同,現(xiàn)在可是南北朝,是儒家勢力最衰弱的時候。 當(dāng)年司馬家的當(dāng)街殺死曹魏皇帝,以及隨后的清洗,將儒家立下的君權(quán)天授,天人合一的合法性給打得稀碎,致使儒家的價值觀在亂世完全無法通行,南北朝如今都開始探索試行以佛教來治國。 但很可惜,這條路也走不通,佛教對社會財富的吞噬,很快就讓他們知道此路不通。 所以,當(dāng)一百多年后,李唐結(jié)束戰(zhàn)亂,天下一統(tǒng)后,太宗皇帝不得不把孔夫子再請出來,并打上了“以民為本,君為輕”的補(bǔ)丁,在這之前,民貴君輕的思想雖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很久,但是唐朝以前社會的價值觀里,并不是主流。 在南北朝時,儒家開始吸收道家和佛想的思想,開始以儒來解釋佛理,并且結(jié)合道家,產(chǎn)生玄學(xué)。 但這樣的話,便有一座大山,橫在蕭君澤面前。 他需要著書…… “我可是個理科生啊!”蕭君澤感覺到了難受。 青蚨小聲道:“不如您在著書后,將初稿給陛下看看,以他的性子,必然會讓人修訂,弄出華彩文章?!?/br> 蕭君澤搖頭:“不能如此,要是想寫駢文,我找蕭衍那也能寫出好文章了,在我眼里,再好的文采,也比不過一條證明公式?!?/br> 青蚨不懂什么是證明公式,但公子都這么說了,他當(dāng)然不會反對。 于是,新學(xué)校的地址被定在城東的古隆中山林中——因為襄陽城是真的不大,蕭君澤考慮到以后學(xué)生肯定非常多,就沒有把學(xué)樣建在城里。 青蚨對此很是搞不懂:“公子啊,就算是太學(xué)三千學(xué)子,一所書院,也還是放得下吧?” 蕭君澤微微一笑:“青蚨,你不懂,以后你就明白了?!?/br> 他可是按大學(xué)的規(guī)模來建的,要給以后留下余量嘛。 青蚨只能皺著眉頭,同意公子的要求。 - 蕭君澤要販賣工坊的消息一出,頓時轟動了整個洛陽。 不只是洛陽,遠(yuǎn)在數(shù)百里外的皇帝陛下也果斷送來一個條子,要求把鐵坊留給他! 至于其它的玻璃、焦炭、磚坊、瓦坊、羊毛坊,甚至是豆腐坊,還有馬場,都已經(jīng)被洛陽權(quán)貴暗搓搓開始勾心斗角地劃分,沒辦法,什么叫日進(jìn)斗金,這些個洛陽權(quán)貴那是看在眼里,熱在心上。 最重要的是,這小兒握著這些方子,居然還賣得十分便宜、給匠人的工錢不克扣就算了,還特別多。 不知多少權(quán)貴們想著奪得之后,提高價格,購買宅地——萬萬不能像那草包美人一樣,大把大把的錢,都拿去修河! 只是以前有馮誕和陛下護(hù)著,他們沒那膽子伸手,如今這小子愿意給,那還有什么說的? 說什么也要拿下來??! …… 蕭君澤對此,是慢條斯理地回了一封信,表示愿意將鐵坊打個八折,賣給元宏,但作為回報,皇帝需要幫著他,把其它的工坊在權(quán)貴手中賣個好價錢。 元宏于是回信,答應(yīng)了條件,但是和他討價還價,表示我一個皇帝,居然要幫你與民爭利,這樣太沒面子了,得加錢!然后還在信里抱怨,說自己南征快一年了,國庫空虛,看在我也算你半個兄長的份上,你發(fā)財了,難道不該幫兄長一把么?錢都自己拿去,這不合適吧? 蕭君澤對此不以為然,回信表示:我這錢看著多,但放在你南征上,那是連個水花都看不見,鐵坊六折賣你,你幫不幫的,不幫我找阿兄了! 元宏回信,成交! …… 有皇帝做擔(dān)保,蕭君澤的壓力瞬間就被分出大半,于是,這場聲勢浩大的產(chǎn)業(yè)交易,便很快談妥當(dāng),蕭君澤的要求很簡答,購買者必須將財或物運(yùn)到襄陽,一但運(yùn)到,交易達(dá)成,在交易未達(dá)成之前,工坊的產(chǎn)出,依然歸他所有。 一時間,洛陽到襄陽之間,車水馬龍,因為交易量太大,沿途的郡守、山里的蠻人都想分一杯羹。 為此,蕭君澤雇傭了元英,讓他把周圍的山蠻都清理一遍,還把旁邊大陽蠻的酋長桓叔興教訓(xùn)了一番,這才換到足夠的物資,送入襄陽。 - 忙碌了快兩月,蕭君澤終于有些空閑,給自己放了兩天假,但在休息一日后,反而有種無所事事之感。 有些想上街逛逛。 于是,他終于想到前些日子,那個少年,也不知他還記不記得先前的約定。 想到這,他走上閣樓,在屋檐下,掛起一盞未點燃的琉璃燈。 …… “老大,你,這是做什么?。俊闭ド瞎さ男〉軅?,一時神情茫然。 “去洗澡啊,”桓軒感覺心都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了,眉眼間的喜悅溢于言表,“對了,我先前那件衣服呢,快給我,今天我就不去洗羊毛了,你們先去,不要管我!” 小弟們面面相覷,一人大膽道:“老大,你這是要去見什么人嗎?” 桓軒輕咳一聲:“我要去見一個朋友,他喜歡干凈,我自然要收拾一下,你們快些去,莫要誤了時辰!” 說著,連轟帶攆,把小弟們推走了。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氣,跑出城外,去護(hù)城河邊洗了頭發(fā),五月的水有些略微的涼,但少年卻不知想到什么,整個人臉都是紅的。 一個時辰后,一名用布帶束發(fā),一身干凈粗麻衣服的少年,悄悄推開了刺史府的側(cè)門。 而小院之中,阿蕭手持長笛,一身青衣,長發(fā)束起,像從云端落下的神仙一般,轉(zhuǎn)過頭來,向他招了招手。 “過來!” “阿蕭!”桓軒小步跑來,上下打量著對面美得用他那點文采根本無法形容的少年,“你這些日子還好嗎?” 天啊,阿蕭好像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