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jié)
元勰神情終于有些受傷:“你,都不愿意喚我一聲彥和了么?” 蕭君澤沉默了數(shù)息:“別靠近我,否則,將來恨我時,會更難過。” 四目相對那一瞬間,整個空氣似乎凝滯起來,元子直哪見過這種陣帳,一時被驚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這時,蕭君澤懷里的三狗看他們許久不說話,便露出一個好奇的微笑:“爹爹,狗狗餓了,你要在這位叔叔家吃飯么?” 蕭君澤低下頭:“你就知道吃。還有,不叫叔叔,這是元伯伯?!?/br> 三狗于是大聲道:“元伯伯?!?/br> “好,這就是三皇子么?”元勰一看小孩就被可愛到了,“你想吃什么,伯伯親自給你做?!?/br> 三狗咬了咬手指:“想吃杏仁豆腐,淋上蜂蜜的那個!” 元勰立刻答應(yīng)。 蕭君澤不由道:“你以親王之軀,親自下廚,倒是三狗賺到了。” 元勰輕嘆道:“這幾年,居于深宅,紙堆到底看得疲憊,也只能去廚房里消磨些時光了?!?/br> 被關(guān)在王府中,每日謹(jǐn)言慎行,他比囚徒只是略好一絲罷了。 蕭君澤沉默,那一瞬間,才真真感覺到,物是人非。 他又在幫人做什么決定呢? 元勰都這樣的了,還能有什么看不開的,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于是蕭君澤冷冷道:“那,我可以指點你一下?!?/br> “那便多謝了?!?/br> …… 襄陽,新年。 數(shù)十小船沿著漢水而下,繞著魚梁洲,放出煙火漫天,無數(shù)百姓扶老攜幼,紛紛歡呼著這盛世之景——對他們來說,千里之外南北兩朝,會是什么模樣,都不重要,他們只需要過好眼前的日子。 城墻上,已經(jīng)有一米四的蕭道途正倚在墻上,默默地擦著手中的火器,向正在看煙花的小伙伴們道:“我要離開襄陽?!?/br> 蕭道歌驚訝地看著弟弟:“你要去建康,我覺得不必,沒有爹爹的允許,咱們走不出雍州,就會被抓回來。” 別說走出去了,沿途說不得還會被母親和義父們加戲,被各種教育。 蕭道途放下手中火器:“所以,我覺得咱們應(yīng)該拉攏一下母親,你也不想看他動不動就看著南邊發(fā)呆吧?” 蕭道歌幽幽道:“不想,母親有多聽話你又不是不知?!?/br> 獨孤如愿和黑瀨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次這種對話,前者不由道:“我有個小小的想法,或許……” 蕭道歌和蕭道途同時看著他。 獨孤如愿小聲道:“前幾日我聽說,商隊要把糧食順大江而下,北上送于草原六鎮(zhèn),到時糧船千艘,必然會經(jīng)過建康,也就可以在那里跳船停下?!?/br> “北邊怎么會一下要這么多糧食?”蕭道歌疑惑道,“要調(diào)集糧食,難道不應(yīng)該從代地、燕州等近處調(diào)動么?” 提起這事,獨孤如愿就來氣:“去歲,北魏水旱頻發(fā),元恪把河北的饑民全發(fā)去六鎮(zhèn),弄得六鎮(zhèn)兵荒馬亂,又碰上柔然悄悄來搶糧,六鎮(zhèn)損失慘重,今年又遇到了白災(zāi),再不送糧過去,別的鎮(zhèn)我不知,反正我家武川鎮(zhèn)不知要餓死多少人了?!?/br> 這事蕭道歌也知道,胡太后當(dāng)政不過半年,繼續(xù)崇佛,她治國之事幾乎全托付給崔光、元懌等人,軍中之事,大多托付給爾朱榮。 這位從襄陽叛逃的爾朱將軍,如今正在如救火隊長一樣,四處為北魏平叛,又懂得賄賂,更有天賦,把那位胡太后哄得十分滿意,但他的部隊,在一開始時還秋毫不動,得了許多美名,但在隨后,朝廷的軍餉不夠賞賜后,便漸漸暴露本性,不但燒殺搶掠,還施展酷刑,以作威懾,無惡不作,甚至于許多叛軍在聽到他的名字后,便被嚇得四散而逃。 只是,火是壓不住的,雖然爾朱榮所到一處,平叛無所不利,但就像是星星之火,整個北魏的起事數(shù)量不但沒有下去,反而一年比一年多。 畢竟,如果能活下去,又有誰愿意舍出性命,與朝廷相爭呢? 這兩年逃亡雍州的流民越發(fā)多了,但這條路也是最危險的,朝廷在沿途布下大軍,只要被抓,立刻拉去修筑石窟寺,再也別想出來。 “……所以,河北到處都是饑民,燕京的糧價漲了百倍,我們族人的錢根本買不到夠吃的糧食,只能從大河調(diào)度?!豹毠氯缭赶胫改改浅羁嗟哪?,“好了,你們?nèi)?,去的話,我去打聽一下?!?/br> 蕭道歌沉默數(shù)息后,搖頭道:“不去,二狗你也不許去?!?/br> 二狗震驚:“老大你說什么,最想去的不是你么?” 蕭道歌認(rèn)真道:“我怕真的去了,爹爹會生氣。你也不想看他生氣吧?” 蕭道途沉默了:“我當(dāng)然怕,可是,可是我總覺得,如果不去找他,等到下次見爹爹時,他會把我們嚇?biāo)馈?/br> 蕭道歌其實也有這種感覺:“好了,別說了,等我們再長大一點,謀定而后動。” …… 就在大狗和小伙伴們商量時,賀歡也在與崔曜等人商議。 “一萬騎兵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賀歡坐在沙盤前,“六鎮(zhèn)的宇文、賀拔、高車等部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只要糧草到達(dá),他們就會驅(qū)使鎮(zhèn)民反叛,守備城池,以待時光?!?/br> “爾朱榮也說了,”斛律明月微笑道,“需要的話,他能把洛陽的權(quán)貴,全丟黃河里?!?/br> “這種玩笑他也敢開,”崔曜笑了笑,“好吧,既然大家都已經(jīng)有了準(zhǔn)備,那就開始吧?!?/br> 賀歡悄悄舉手:“這事,真的不要主公前來坐鎮(zhèn),就我們幾人決定么?” 崔曜搖頭:“主公還顧念了幾分舊情,而且,我們也不是要立刻起兵,而是讓北魏內(nèi)部自己起兵,咱們的事,當(dāng)然要主公決定了?!?/br> 賀歡于是明白了:“所以,咱們要讓人去幫他們么?我看鮮卑軍中雖然激憤,但好像還欠缺些火候……” 崔曜認(rèn)真思考數(shù)息:“不必,你看這個,有了這個,鮮卑軍中的火候,怕是就不會缺了?!?/br> 他拿出一封書信:“這是前些日子朝議中上書的法令,還在商討中,一旦出現(xiàn),便得把這火燒足了。” 賀歡接過一看,不由驚嘆:“這是哪位上神想出來的法子!” 上邊寫的是,取消六鎮(zhèn)軍管,一律仿照內(nèi)陸,改鎮(zhèn)為州,編戶為民。 看似公平,但草原部族變成百姓了,就是斷掉他們的武途,讓他們與漢人比文科…… 會有什么亂子,他都不敢想。 第262章 這份禮物 新年新氣象,不得不說,在北朝,胡太后當(dāng)政,是算是皆大歡喜的事。 因為,這位太后除了喜歡修佛寺、賞罰都是按著她的心情來之外,對于其它的國事,幾乎可以說是不管不問。 她也非常相信宗室,但相信的卻是元叉這種貪婪狠毒,諂媚奉承之輩,朝廷上唯有清河王元懌會盡量以國事為重。 如今,北魏的大小官員上任,都要先給宦官劉騰和元叉這兩人上貢,而當(dāng)年元宏給予厚望的漢臣之中,卻是坐視不顧,如崔光等人與元叉、劉騰等人談笑風(fēng)生,親如一家,這些高門世族,在北魏改制的三十余年間,就已經(jīng)開支散葉,幾乎進(jìn)入了所有朝廷機(jī)要之位。 但他們依然不愿意停止,新年的二月時,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有個姓張的漢臣提議,請奏修訂選官的規(guī)定,以限制武將,不讓他們在朝中列入士大夫的高位。 這種斷武官前途的事情,瞬間引發(fā)了巨大的非議,于是,在幾日后,禁軍中近一千人沖入北魏的尚書省,尋找那個提議的漢臣,沒有在尚書省找到,于是又追到了其家中,將其父子三暴打,并燒毀了張宅,其中提議的二兒子翻墻逃跑了,長子被丟進(jìn)了火中,燒得看不出人形,父親則在拖了兩日后斷氣。 這事震驚了整個洛陽,但胡太后知道禁軍們?nèi)遣黄穑谑侵蛔チ税藗€首惡殺死,其它參與者不再追究,并下令武官可以入選高品。 這事除了震動天下外,還震動了一個北地過來送信的小軍官,他生得高大俊美,靠著妻子家的支援得來一匹馬,從而可以在洛陽和懷荒鎮(zhèn)之間送傳遞書信,偶爾能帶些洛陽的特產(chǎn),也算賺些家用。 這次,他就在送完信后,在洛陽給妻子挑買襄陽產(chǎn)的絨花時,看著上千人沖入朝廷大員家中,燒殺之后揚長而去,朝廷卻無人追究,這極大震撼了他的心靈。 “北朝的天下,不可能長久了?!备邭g如此想著,將那貴重的絨花揣進(jìn)懷里,飛快上馬,趕回老家。 …… “北朝的天下,不會長久了?!睜栔鞓s從胡太后的宮中出來,這樣對自己弟弟天光說。 “兄長,是胡太后對您的服侍不滿意么?”年輕的爾朱天光調(diào)侃著問。 胡太后喜歡俊美的臣子,元懌和他的兄長都憑借此身份,在朝堂上有很大優(yōu)勢。 “唉,”爾朱榮看著傻弟弟,搖頭道,“朝廷的壓不住這胡漢之分了,你立刻多從部里調(diào)些兒郎過來,就如今這些人,我用得不放心?!?/br> 爾朱天光點頭,但又忍不住問道:“兄長,襄陽那邊的信,你有些日子沒回信了。” 爾朱榮應(yīng)道:“不用你提醒,我知曉?!?/br> 說到這,他有些煩躁地道:“那火器之藥,你們弄得怎么樣了?” 爾朱天光聳聳肩:“不知道他們的秘方到底是什么,咱們的工匠配了幾年了,就是威力差很多,而且,有些火槍內(nèi)膛已經(jīng)磨損的非常嚴(yán)重了,不能再用,襄陽那邊的給我們換的,都是些二手淘汰下來的,啐!” 爾朱榮倒不意外,他只是在沉思。 這幾年,他在北朝身居高位,縱情恣意,尤其是不用理由襄陽那些可笑的軍法,搶來的東西里,他占大半后,剩下的也都分給軍中兒郎,但兒郎們卻都不像在襄陽時那么滿意,甚至許多舊人都逃回了襄陽,說是受不了這北朝。 是以,如今,他的軍中幾乎換了一輪血,如今在他身邊的,都是些部族來新人。 他有感覺,若是回到襄陽治下,那位大人,必然不會喜歡他如今的行事——他在襄陽的位置,永遠(yuǎn)比不過斛律明月,還有那賀歡。 如果,如果…… 如果能真的打下襄陽,就好了。 - 建康,蕭君澤抱著已經(jīng)開始學(xué)寫字的三狗,憂愁地看著他。 三狗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無辜地抬起頭,看著爹爹,小聲問:“爹爹,是不是有大灰狼?。俊?/br> 蕭君澤托著頭:“倒是沒有大灰狼,只是爹爹覺得,你該去見你的哥哥們了?!?/br> 小孩子一般記不得三歲以前的事情,大狗二狗以前養(yǎng)在他身邊,帶他們出門了一年多,青蚨也都是叫的公子,所以他們對自己是皇子這事,其實是沒有概念的,小孩子可能記得排場,但到底代表什么,他們其實也不懂。 可是三狗已經(jīng)三歲半了,再不送走,就要開始記事了呢。 “什么是哥哥?”三狗眨著大眼睛,“像子直哥哥那樣的嗎?” “比他小一點,”蕭君澤笑著捏他的臉,“是兩個很能折騰的哥哥呢?!?/br> 青蚨在一邊默默收拾著東西,仿佛什么都沒聽到一樣。 魏知善對這事倒是有不同見解:“那您是又要在肚子里揣一兩個回來么?” 蕭君澤轉(zhuǎn)頭看她:“貴妃最近是材料有多么?” 魏知善無奈道:“你就會用這招威脅我么?而且我又沒說錯,對了,羅盤草汁,這次是真的了!” 她從懷里拿出一袋子像阿膠樣的灰褐硬塊:“可以事前,也可以事后,每次一塊,兌水化開就可,哎,你別說,這草還挺香,和rou一起吃起來,像蒜又有點像蔥,但是味道柔和得多?!?/br> “是么,在哪里培育出來的?”蕭君澤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東西居然還真種成功了。 “農(nóng)院那邊仿照干燥的環(huán)境,打量過后,派人去了河西考察,最后在祁連山下,河西走廊那邊種出來的,”魏知善感慨道,“這種香料如今是由吐谷渾的人種植,還是絕密,吐谷渾的人都是把草收割曬干后,拿到襄陽來販賣的。就怕被北魏知道了。” “那也算是好事。有個好收入了,”蕭君澤拿起袋子,心中又有了幸福生活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