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jié)
因為恐懼瘟疫,周圍的糧船都不敢靠近建康城,而城中存糧耗費嚴重,蕭衍雖然以軍隊強行控制住局面,但整個都城的局勢越發(fā)嚴峻,許多沒有收入,也沒存糧的人開始打搶燒,城中監(jiān)獄已經(jīng)快收不下了。 關于魏大夫的傳言越來越厲害,甚至連禁軍中都有人要求燒死妖婦,以絕源頭。 …… 好在這時,蕭君澤收到消息,他立刻回復,首先,讓宮人把兩位小皇子拉出來,讓蕭衍和謝瀾,當著士族的面,種痘,以證明種痘是真的能防止天花感染。 同時,找一家有足夠黑料的僑居士族,說他們是幕后黑手,拿出證據(jù),將傳疫的罪名交給他們,然后典明正刑,以平民心,然后再慢慢找幕后黑手。 然后,我已經(jīng)讓襄陽已經(jīng)種過痘的人送來糧草,你們不用擔心糧食不足,可以把剩下的糧食低價賑濟因為這事而失去收入的庶民,確保他們不會餓死。 另外,藥物要設立檢驗機制,以后的生產(chǎn)藥物需要嚴格流程,絕對不允許相同的事情發(fā)生。 最后,堅持住,我很快就回來。 第323章 你的軟肋 蕭衍等人清楚,以蕭君澤的行動力,他說很快回來,那一定會很快回來,但萬萬沒想到會那么快。 十二月時,從襄陽而來歸還糧草的大船,帶著的一船種過痘的大夫和水手,緊鑼密鼓地加入了這場救治之中。 而蕭衍在接見這只緊急抽調(diào)的隊伍時,為首的那位掀開兜帽,露出了熟悉的眉眼。 …… 回到皇宮,蕭君澤換好了衣服,淡定地出來,他身邊還跟了兩個正好奇看著他,吃著手指小蘿卜頭,一個拉著青蚨的衣角,一個躲在魏貴妃身后,被蕭君澤看一眼,又像小鹿一樣躲回去。 “我以為你會在洛陽過完年?!笔捬苋滩蛔〉?。 “我的理由是這邊的孩子們困住了,賀歡當然沒法阻止我,”蕭君澤皺眉道,“但是這不長久,我已經(jīng)決定了,直接過來,反正如今襄陽的許多工坊正在準備搬遷,產(chǎn)量下降,失業(yè)率漲得厲害,我正好讓他們當這次南征的民夫?!?/br> 蕭衍微微點頭,神情卻有些躲閃。 蕭君澤看著一屋子手下,忍不住皺眉道:“謝瀾呢?” 這話一出,現(xiàn)場頓時一靜。 魏大夫自覺理虧:“謝國舅,他也染疫了……” 蕭君澤大驚:“在哪里,帶我去看他?!?/br> 魏知善阻止道:“陛下,他現(xiàn)在不見任何人,而且畢竟染疫,您是萬金之軀……” “天花只會得一次,別說我種過痘了,就算沒種過,我也不會有事?!笔捑凉商裘?,“帶路?!?/br> 魏知善知道勸不了,看了一眼左右,青蚨抱著孩子離遠了,蕭衍不吭聲。 于是只能帶路。 這些日子,整個建康城的許多的病人,都被送到了魏知善那基本沒有用過的外宅之中。 魏知善沒有什么特效藥,但她會給這里的人提供足夠的炭火、被子、湯食,給他們翻身。 因為在她這些年的研究里,足夠的好的食物和環(huán)境能有效地提高病人存活率。 一開始,很多人不敢來這里,謝瀾染病后,卻主動拒絕了家人的陪護,而入住了魏知善的醫(yī)府。 這個行為雖然被很多士族權貴嗤之以鼻,但不得不說,有謝國舅做示范后,很多病人都不再躲藏,甚至許多害怕染上人們,也會把家中的病患主動丟過來。 因為人手不足,魏知善雇傭了一些輕癥的患者照顧他們,如今,這里護理人員已經(jīng)超過了一百余人。 蕭君澤是在醫(yī)府中單獨的一間病房中看到謝瀾的。 這位上次別離時還極為清俊儒雅的舅舅,如今已經(jīng)瘦得不成人形,他靜靜坐在窗邊的躺椅上,看著不遠處的花園——里邊種的都是種草藥,看著衣著簡陋的雇工們在小道里來來回回。 “阿舅?!笔捑凉赏崎T喚他。 “是……公子啊,”他有些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眉眼間露出一絲微笑,“您回來了?” 蕭君澤皺眉:“你怎么在這里,這里吵鬧又雜亂,你的身體需要好好休息,還在這里干什么?” 謝瀾勾起唇角:“公子,這里很熱鬧,我很喜歡。” 蕭君澤看著他才說這幾句話,便有些艱難地喘息,不由看向了魏知善。 魏大夫也很為難:“這,謝國舅本就先天不足,先前用了你給的藥,但是如今的效果卻是越來越差,后來又染上了瘟疫,雖然是輕癥,但對他也是很大傷害,如今我也沒什么辦法了……” 謝瀾看著陛下,輕聲道:“公子,我,我能單獨和你說幾句話么?” 蕭君澤有些不悅:“你離死還遠呢,交代什么遺言,快點換地方!” 謝瀾不答,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家陛下。 蕭君澤被看得焦慮,只能揮揮手。 魏大夫等人立刻退出門外,周圍的衛(wèi)士也將小屋認真圍住,以護安全。 謝瀾這才輕聲道:“澤兒,阿舅我要去見阿姊了。” 蕭君澤坐在他身邊:“不一定能見到,這么久了,說不定已經(jīng)投胎了呢。” 謝瀾輕笑出聲:“那更好,她幼時就常常教訓我,如今我也不用去受她教訓了?!?/br> 蕭君澤沉默了一下,才道:“佛法里才有輪回之說,你又不信佛門?!?/br> 謝瀾眼里帶著一點星光:“那,阿澤你是哪里的星君下凡呢?” 蕭君澤看著窗外的天空,天空蔚藍,白云如鯨,他道:“啟明星吧。” 謝瀾有些恍惚:“難怪,拾遺記中說,啟明者,美少年白帝子,容貌絕俗,司刀兵肅殺……” “你關心這些,不如關心一下身后事?!笔捑凉捎挠牡?,“我記得你當年來找我,除了血緣之外,還是為了謝家的榮耀?!?/br> 謝瀾回憶著久遠前記憶:“都那么久了啊,那時我還年輕,比現(xiàn)在的你還年輕呢……阿澤,你做得太好,好到我不需要做什么,謝家,就已經(jīng)有足夠的榮耀了。” “那以后呢?”蕭君澤陪著他,“你不想么?” “不想了?!敝x瀾微笑,“我已經(jīng)能做到能做的,剩下的,便看他們自己了,你也說了,沒有什么,能千秋萬代?!?/br> 蕭君澤看著屋檐,輕聲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謝瀾有些高興:“說得真好,阿澤,你可知,我這些年,跟在你身邊,看著天下越來越繁華,總覺得有些虛幻,但是如今快走了,卻覺得這些都真了起來?!?/br> 他的語速不急不徐,連身子都坐了起來:“你看院子里那里護工,右邊的那幾個少年,都是天監(jiān)子,你知道么?” “那是什么?” “就是你剛剛繼位的年號,那時,你免役賑災,許多本來會被溺死的小孩,便因此活了下來,”謝瀾看著窗外,“這十幾年來,南朝的戶籍增加了三十余萬戶,比永嘉年間,還要多?!?/br> “交廣江州之地,為了種植甘蔗,在群山之中開墾了二十余萬頃土地,更不必說南邊的諸島,可能還要十幾年才能有清楚的戶籍。” “南海百越,紛紛前來朝貢,愿意進入您的麾下,東島諸夷,主動來投,只為海運之利……” “我真想多活十年,看著你統(tǒng)一天下,海晏河清。” 謝瀾有些不舍地看著陛下那完美的側(cè)臉。 “有些可惜,但也沒有遺憾?!敝x瀾眉眼間都是絢燦爛,“我等到一位名君,何其有幸,追隨左右……”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終微不可聞。 蕭君澤在他身邊坐了許久,將披風解開,給他披上。 - 回到南朝,首先要徹查的便是這次以瘟疫傳播為陰謀的士族。 蕭君澤沒有從證據(jù)來入手,而是尋找到最早在爆發(fā)天花前提前撤走的幾家士族。 世族沒有幾個是干凈的,只是他們身上有“八議”制度護身,屬于“大罪必議,小罪必赦”,但蕭君澤反正也沒打算在南朝推行法制,所以做為帝王,他說大罪,那就是大罪,沒有什么人可以反駁。 而在重罰之下,這些僑族并不是那么團結(jié),很快便開始自己尋找出路。 這次出手的是以王氏一族為主導的青州僑族,他們中有一位沉迷于醫(yī)術丹藥的子弟,曾在魏知善手下求學,于是想到了這個辦法,然后買通了藥房的工人。 工人并不懂得什么傳染之說,只是按要求做了。 選這個辦法,主要是因為魏大夫的藥大多是給其它士族用的,想要激起士族的眾怒,從而反對這次土斷。 蕭君澤這次沒有一點手軟,凡是參與此事的貴族,一律剝奪官位、沒收家產(chǎn),主犯處以極刑,家族流放嶺南。 一連數(shù)日,菜市口都血流成河,連魏知善都不敢提一聲把死囚交給她的事情。 有這些人的殺雞儆猴,蕭衍原本以為會極難推行的土斷一時間居然很順利地就推動了。 尤其是建康城附近的土地,他們反對得那么強烈,就是因為當年王家南下主導了東晉的建立,在建康城周圍圈占了大量土地,如今王家驟然倒塌,這些土地當然也就空了出來。 蕭君澤倒沒有直接分發(fā)下去,在他眼里,這些靠近城市周圍的土地,將來都是妥妥地規(guī)劃用地,遲早要征用的,現(xiàn)在分發(fā)下去,等拆遷時,可就麻煩了。 只是,沒有了各家僑族阻止,蕭君澤赫然發(fā)現(xiàn),他的民望不但沒有下降,還又上升了一波。 而先前瘟疫的造成的巨大傳言,蕭君澤決定來一場大規(guī)模的衛(wèi)生知識宣傳活動。 反正南朝他不準備長久持有,那就趁著最后多搞點事唄。 蕭君澤找來蕭衍。 “來,看看這個?!笔捑凉赡贸鲆惶仔麄鲌D冊,用的是板印,形式像連環(huán)畫,寫明了寄生蟲、天花、血吸蟲、瘧疾等瘟疫的傳播方式,以及一些簡單的衛(wèi)生知識,比如飯前洗手。 蕭衍不由道:“這個,不是大夫?qū)W習用的書么?” 蕭君澤淡定道:“現(xiàn)在不是了,我決定要把宣傳此書成績,與一年內(nèi),官員的考核掛鉤……” 蕭衍頓時色變:“陛下冷靜!” 他都能想象,那些人為了升官,會搞出多少強行推行的事來。 無為而治不行么,為什么一定要搞這么多事情呢? 蕭君澤冷笑一聲:“不止呢,我還要在各郡縣修筑州學,設立學官,找些歷陽書院的士子,都給我當學官去,這些也要和升官考核?!?/br> 蕭衍感覺額頭突突直跳:“你這樣做了,國庫如何開支?” 那樣是會把整個國庫掏空的! 蕭君澤挑眉,漫不經(jīng)心地道:“那又如何,這國庫不用光,到時你想留給崔曜么?” 蕭衍沉默一瞬后,神情便嚴肅而認真起來,他虔誠道:“陛下,您說得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