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wèi)重新將包子拿了過來，梁一蹲在地上和他們說話，表明自己就只是過路的人對他們沒有任何惡意。

    可能是看見這么多人還沒有對她動手，又可能是大rou包子過于雪白，老太太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回答說：“這里沒有大夫，所有人都被抓走了，留下幾個(gè)都是像我這樣的老人或是是豆子大小孩?！?/br>
    “誰抓走的？”

    “官府的人?！?/br>
    在問答之間，所有人才明白了情況。

    幽州境內(nèi)有一座銀礦，冶煉銀礦的人都是當(dāng)?shù)孛癖姟Ｔ舅腥硕家U納賦稅，參加官府的冶煉雖然能夠抵消一部分的賦稅，但是家中田畝無人耕種，一家人沒了經(jīng)濟(jì)來源又沒有糧食，生活自然緊張。

    因此沒有多少人愿意參加冶煉的工作，還要官府強(qiáng)行征丁。但是幽州不一樣，幽州的官府一開始說參加冶煉的人年底會得到一錠銀子。不少人都心動了，年輕力壯的人去了不少?？蛇@些人一去不復(fù)返，再也沒有人回來過。

    他們的村子有個(gè)人逃回來了，官兵趕過來將他抓走，為了不走漏風(fēng)聲，將這個(gè)村子的人都抓了干凈，有些人還是躲進(jìn)山里才勉強(qiáng)活下去。

    “就沒有人去京城上訴嗎？”

    老太太的臉上露出一種麻木來，“有，那些人到了京城就死了，頭顱被割帶回來就吊在村口。”

    所有人都竄起一身雞皮疙瘩，虞念清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站著都有幾分搖搖欲墜的感覺。

    梁知舟握住她的手，她借了幾分力道撐著才不至于讓自己倒下去。

    老太太見他們沒有其他要問，盯著大rou包子，得到允許之后才迫不及待拿了起來。她咬了一口，眼淚瞬間就下來了，一邊用手抹著眼淚一邊狠狠對著包子咬下去。

    她懷中的孩子不明所以，以為祖母和自己一樣餓哭了，便雙手捧著包子遞了過去，“奶，吃！不哭！”

    老太太便再也忍不住，眼淚嘩嘩落下，強(qiáng)忍著顫抖摸了摸孩子瘦到看得見骨頭臉，哀嘆了一聲，“老天爺啊，這到底是什么日子哦！”

    梁一說要帶她一起，日后將這里的知府趕下臺時(shí)，讓她出面作證。

    老太太表現(xiàn)地很是悲觀，可能是看在幾個(gè)rou包子的份上，她想了想還是勸說道：“我勸你們還是不要白費(fèi)這個(gè)功夫了，先前有個(gè)好心腸的大人也來到這里，說是要救那些被抓的人出來。可現(xiàn)在知府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那位大人還不是被人害了?！?/br>
    上次來幽州的大人不就正是虞平生。

    虞念清顯然是沒有想到會在這里得到父親的消息，忍不住問：“你可知道那位大人姓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他被害的？”

    老太太僵硬地咀嚼了兩下rou包子，“我隨便說說的，什么都不知道?！?/br>
    他們再問，就問不出一句話來。梁知舟也沒有多說什么，直接將這兩個(gè)人帶走。

    老太太一開始很是緊張，被初六帶下去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見周圍的人都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之后，神情才逐漸開始放松下來。她知道有人水土不服之后，沿著路上采了好幾種說不上名字的草藥，交給初六，“將這些煮成水，喝了之后能緩解癥狀?！?/br>
    也在這個(gè)時(shí)候，大家才知道她是個(gè)那個(gè)村落里唯一的大夫，叫做邱三娘。

    梁一學(xué)過一點(diǎn)醫(yī)理，查過草藥沒有問題之后，才交給下面的人去熬煮，自己則是和邱三娘搭話，問問村落以前的情況。

    虞念清從車窗里看著這一幕，很長時(shí)間之后，才車簾放下。

    “你說幽州像這樣的人家還有多少？”她似乎有一點(diǎn)想不明白，臉上浮現(xiàn)出困惑的表情，“就為了一點(diǎn)銀子，將這么多人害得家破人亡，那些人真的不會良心不安嗎？”

    “不一定會，對于這些人來說，平民如同螻蟻一般，又何必去在乎螻蟻。”他目光沉郁，帶著幾分譏諷和怒氣，說的卻是現(xiàn)在許多地方的現(xiàn)狀。

    可就是因?yàn)檫@樣，虞念清才更加難受。幽州也算是在天子腳底下，不算什么偏僻的地兒，官員卻如此膽大包天且這么多年沒發(fā)生任何意外，這中間到底有多少人護(hù)著？

    “這世上有不作為的官員，自然也有一心為了蒼生社稷的官員。至少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你的父親、我們還有往后無數(shù)的人，我們在做一件正確的事?！?/br>
    “你說邱家村的人最后能回來嗎？”

    小姑娘還在病著，巴掌大的臉十分蒼白，顯得眼睛越發(fā)干凈清澈，帶著一點(diǎn)兒天真。

    梁知舟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肯定地回答道：“會回來的?！?/br>
    她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袖，如同鉆柱最后一根浮木，問：“我爹爹也會平安無事的，對吧?！?/br>
    “對。”梁知舟慎重說，“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br>
    ——

    邱三娘給的草藥很是管用，虞念清喝下去出了一身汗之后，很快就好了起來。

    這時(shí)候他們一行人也終于到了幽州豐寧。

    這一路上他們看了不少東西，只覺得幽州境內(nèi)都不怎么富裕，等到了豐寧之后才感覺一下子繁華起來。

    幽州的官員得到了消息，早早就站在城門口迎接。為首的是幽州知府陶玉阜，后面分別占著通判和六司的人，架勢是做足了。

    陶玉阜今年已經(jīng)四十余歲，但是保養(yǎng)得很好，看上去十分年輕，身上帶有一種書卷氣息?？蛇`和的是，他的眼睛十分鋒利渾濁，一看便不是很好對付的人。

    見到梁知舟之后，他的態(tài)度很是恭敬，臉上露出熱情而不顯得諂媚的笑容，“下官知道世子爺路過此地，特意帶著各位同僚來拜見。晚上在天香樓定了一桌酒宴替您接風(fēng)洗塵，您可要來賞臉過來啊?！?/br>
    “我就是奉旨過來修個(gè)道觀，哪里擔(dān)得上大人如此招待?！绷褐凵踔炼紱]有下馬車，只掀開了車簾的一角，對外面的人說話。

    陶玉阜通過車簾看見里面坐著的人，先是注意到那人通身矜貴的氣派，那氣派中還帶著幾分壓迫，讓人忍不住屏神靜氣，不自覺低了幾分。

    他是從一介的窮書生爬到今天的位置，最是明白那樣的氣度怎么也裝不出來的，不禁對著梁知舟更加恭敬幾分，“既然世子爺?shù)搅擞闹菥硟?nèi)，下官理應(yīng)是要招待的。后面若是有用得著下官的地方，您也只管開口。這次便請您賞臉赴宴也讓底下這些人認(rèn)認(rèn)您。”

    這態(tài)度謙卑極了。

    梁知舟點(diǎn)點(diǎn)頭，先帶著人去準(zhǔn)備好的院子。

    陶玉阜看著逐漸遠(yuǎn)去的馬車，慢慢瞇起了眼。司兵樊應(yīng)行見不得這樣高傲的做派，帶著幾分火氣說：“大人何必如此奉承他，不過是個(gè)家世好些的年輕人罷了，還怕他鬧出什么風(fēng)浪不成！”

    “你懂什么?！碧沼窀防湫σ宦?，“上次這樣看這位的人，人都已經(jīng)在棺材里躺著。給我告訴你手下的那些人，最近都給我規(guī)矩些。若是犯了什么事，我定是輕饒不了?！?/br>
    兩個(gè)人對視一眼，樊應(yīng)行瞬間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嘀咕了兩聲卻沒有反駁。

    陶玉阜那邊知道這次梁知舟還帶來一個(gè)姑娘，便讓各家的女眷也一同出來作陪，再給虞念清也下了一份帖子。

    梁知舟原本是沒有打算帶著虞念清一起，但是想想若是這次不去，怕是明天那些夫人們也會帶著人直接上門拜訪，便問了一下虞念清的意思。

    虞念清也想過去看看這邊是什么情況，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們?nèi)サ乃闶潜容^晚的，其他人都來的差不多，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聊天，場面熱鬧得很。見到他們過來，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男人們注意到梁知舟身邊的女眷，只覺得光從容貌上來說兩個(gè)人很登對。但是他們畢竟也不好意思一直盯著女眷看，掃了一眼之后上來和梁知舟攀交情。

    倒是今日來的人當(dāng)中有未出嫁的姑娘，從梁知舟進(jìn)門時(shí)，眼里便閃過一絲驚艷之情，而后便一直忍不住盯著梁知舟的臉看。

    梁知舟的相貌一貫十分出眾，身姿挺拔，在一眾上了年紀(jì)的官員當(dāng)中很是醒目。

    他站姿算不上刻板，自有幾分風(fēng)流，偏頭對著在幽州境內(nèi)說一不二的人物說話時(shí)，都有幾分散漫。清清冷冷，偏偏旁人只能恭敬地對他。

    所以在虞念清坐下來時(shí)，身邊就有一個(gè)長相俊秀的小姑娘湊了上來，小聲問：“jiejie怎么稱呼？”

    “叫我初九就是?！?/br>
    小姑娘表情有了一點(diǎn)細(xì)微的變化，笑容輕減了幾分，“你和世子爺是？”她笑了一聲，羞澀道：“我對京城人都不怎么了解，姑娘不要見怪?！?/br>
    她幾乎是將席上人的疑問都問了出來，大家都若有若無朝著這邊看。

    “我只是世子爺身邊的一個(gè)婢女，世子爺憐惜我沒怎么出去過，帶著我出來見見世面?！庇菽钋鍖⑥D(zhuǎn)備好的說辭拿了出來。

    知府夫人面上明顯不悅，一個(gè)婢女而已，也值得她們這般興師動眾陪著用飯。那怕是得寵的通房丫鬟，那也就是個(gè)奴才而已。

    幾位夫人大多都是這樣的想法，原先的熱忱一下子消失干凈，變得不冷不熱起來。

    虞念清也不是過來交際，沒人刻意問話倒是輕松自在了不少。不過先前和她搭話的姑娘還和她聊了幾句，這就是在聊天中她才知道，面前的姑娘叫做陶如枝，是知府大人最小的女兒，但卻是妾室所出。

    一個(gè)庶女能跟著主母出席這場宴會，顯然是一個(gè)有幾分手腕的。

    虞念清對她有了一個(gè)印象，就聽見那邊說是開席了。

    她還有一點(diǎn)驚訝，按照這官場上的慣例，接風(fēng)宴前面都要叫些歌伶兒舞伶兒上來活躍活躍氣氛。等場面活絡(luò)之后，再開始吃吃喝喝。

    這幽州從根子里都爛透了，招待人反而變得正經(jīng)起來？

    正在疑惑時(shí)，就看見一排婢女端著托盤魚貫而出，翩翩然朝著主桌那邊去，將菜一道道放到桌子上，將整張桌子直接堆滿。

    她仔細(xì)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那看著像是飯菜的東西實(shí)際上是各色各樣的金銀珠寶。其他不說，中間有一道酒釀?wù)渲閳A子，玉碟子里裝著就真的是拇指指頭般大小的珍珠，里面還混著巴掌大的紅色寶石，價(jià)值不菲。

    她算是富裕出身，見此都十分驚訝，而席上的人都如司空見慣般淡定。

    梁知舟隨手挑起桌上的一塊玉佩看了看，似笑非笑地看向陶玉阜，“知府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您負(fù)責(zé)修建道館，做的都是辛苦的活。我們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替您分憂，這些便是給您的孝敬?！碧沼窀返曊f，接著比劃了一個(gè)手勢，“就是有些事也請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面前的男人沒有說話，雖然還是笑著，但是給人的壓迫極重，陶玉阜心里也開始沒底。

    就在氣氛逐漸變得凝重時(shí)，梁知舟隨手將手中的玉佩往桌子上一丟。

    玉佩在桌面上彈跳兩下就徹底不動彈。

    “世子爺，這是什么意思？”陶玉阜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就這么一點(diǎn)東西，也來孝敬我？”梁知舟嗤笑一聲。

    陶玉阜臉色難看，其他人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樊應(yīng)行更是差點(diǎn)直接站起來，朝著梁知舟拍桌子。

    氣氛一時(shí)變得劍拔弩張。

    梁知舟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拿著手邊的帕子斯條慢理擦著手指，然后往身后靠去。

    他掃過一眼桌面上東西，鳳眼輕抬，說了句，“所有東西，我要雙倍?！?/br>
    虞念清都替這些人覺得窒息，生怕這些人暴跳而起，直接將他們一行人了結(jié)了。

    這不是獅子大張口是什么。

    幽州雖然貪墨的巨多，但面前這么多東西也是出了回血，也不是來一個(gè)官員就給這么多東西。還不是陶玉阜想要攀上鎮(zhèn)國公府這條線，想要攀上梁知舟，在皇帝面前有個(gè)能說上話的人。

    只要將梁知舟拉下水，幽州便會更加安全，且日后還有別的用處。

    “世子爺，我們是真心想要孝敬您。”陶玉阜臉上笑容有點(diǎn)垮，“要雙倍的，我們實(shí)在拿不出?！?/br>
    “那就換成等價(jià)的銀子?！绷褐燮^看向他。

    他的臉有一半隱匿在陰影中，帶著點(diǎn)看穿一切的篤定，意味深長地說：“銀子這種東西，你總是不缺的吧?！?/br>
    陶玉阜手上一抖，酒水都撒出去大半。他沉默了很長時(shí)間，最后點(diǎn)點(diǎn)頭，“明日我便會將東西，送到您那邊?！?/br>
    梁知舟笑了，眉目舒暢，對著陶玉阜舉起自己手中的杯子，“那就多謝陶知府了。”

    陶玉阜覺得割rou一般疼，卻還要笑著。

    雙方達(dá)成了一致，后面氣氛自然活絡(luò)起來。梁知舟倒是來者不拒，若是有人敬酒都會喝下去，一圈下來面上帶著幾分緋紅。

    這一頓飯吃的是的賓主盡歡，等到散場之后，梁知舟獨(dú)自坐在位置上沒有動作。

    虞念清有些擔(dān)心，上前去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沒事吧，我們要回去了。”

    男人的動作明顯遲鈍很多，半天才抬起頭來，然后順勢握住身邊女子的手，“現(xiàn)在回去嗎？”

    若是平時(shí)，梁知舟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動作。虞念清下意識掙脫，卻沒有掙脫開，她重新看向梁知舟，不太確定地問：“梁知舟，你是喝醉了嗎？”

    “沒有喝醉?！蹦腥嘶卮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