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 第120節(jié)
左路騎兵高喊:“李綱李鐘已死,李振速速受降!” 聲音落下,右路騎兵接著道:“五縣百姓都是兄弟,降者不殺!” 城門之上,交給蕭縝三千多兵馬只留四千兵守城的何連慶看到這三路虎狼騎兵,激動地一拍城墻:“民壯守城,還有力氣的定城軍出城殺敵!” 一番里應外合,未及黃昏,李振已被盟軍活捉,其親信黨羽或是戰(zhàn)死或是被俘,余下一萬五千多兵皆降。 七縣反王之亂,至此結束。 第116章 反王敗了, 蕭家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蕭縝將所有青壯騾馬集中在一處,一共三千余匹。 他從投降的騎兵里選出三百人,再讓蕭延、蕭野、孫典帶上自家的千余騎兵以及從何連慶那里借來的六百騎兵, 共計兩千騎兵, 拎著李綱、李鐘的人頭先去接管兩百里地之外的懷縣。 剩下的降兵按照青壯、老弱、傷殘分區(qū)駐扎在城外, 由蕭縝帶著蕭涉、佟貴、潘岱等數(shù)十個勇武的衛(wèi)城兵率領何連慶安排的三千兵馬看守。 這么兩件事做完, 天眼瞅著就要黑了。 何連慶再次邀請蕭縝去城里過夜。 蕭縝面朝那一座座營帳道:“反王初敗, 今晚降兵營中可能生變, 我必須親自監(jiān)管才能安心。天色不早, 大人忙了一日, 還是先進城休息吧?!?/br> 何連慶剛要說話, 一個衛(wèi)城兵騎著駿馬從東邊跑來了, 候在一旁等著向蕭縝回話。 蕭二爺如此忙碌,確實住在城外更方便。 何連慶識趣地告辭了。 定城之內(nèi), 百姓們回家休息了,城門前還站著兩千多兵等著聽候何連慶調(diào)遣。 城門正在緩緩關閉, 何連慶回頭, 看見夜幕之下的連片營帳, 以及站在營帳前的蕭縝幾人。 “嘭”的一聲, 兩扇厚重城門合攏了。 何連慶的心跟著顫了一下。 近衛(wèi)見他神色有異, 關心道:“大人可是哪里不適?” 何連慶擺擺手,吩咐兩千士兵:“五十人守城,余者就近駐扎南營, 以防降軍半夜生變?!?/br> 待士兵們散了,何連慶也回了縣衙。 管家與長子何軒都在前面的官署等他。 何連慶讓管家去睡覺, 帶著兒子走向后面。 何軒手里提著燈籠,往父親那邊照了照, 疑惑道:“爹,咱們打了勝仗,你為何還心事重重的樣子?” 何連慶呼出一口長氣,也不往里走了,停在一處月洞門前,南望道:“現(xiàn)在蕭二爺駐軍城外,你說,跟反王守在外面有何區(qū)別?” 何軒驚道:“爹是懷疑蕭二爺要打咱們?不能吧,一來看蕭家接管衛(wèi)縣后的做派,絕非背棄盟約之人,二來蕭家的步兵押送李綱那邊的降兵回了衛(wèi)城,騎兵又去了懷縣,此時蕭二爺手里只有幾十個親兵,負責看守降軍的乃是咱們定城兵馬,蕭二爺想攻城也無人可用啊?!?/br> 何連慶搖搖頭:“除了早就被我拉攏的五百民壯,咱們八千定城軍有七千多都是上個月才招募過來的百姓,你可記得,反王剛起事時,我派人去村鎮(zhèn)募兵,根本沒幾人愿意應我,直到蕭家第一次擊敗反王,直到咱們兩縣聯(lián)盟,百姓們才變得一呼百應?” 何軒張著嘴說不出話。 何連慶撩起衣擺坐在地上,嘆氣道:“說是定城軍,連cao練都是蕭家出的人,他們一開始就更愿意聽蕭家的話,現(xiàn)在蕭家威望更勝從前,就說蕭二爺派咱們的六百騎兵去懷縣,那六百人興高采烈就去了,無一人來詢問我的意見,還有城外的三千步兵,也是任憑蕭二爺差遣。” 何軒緊張道:“難道蕭二爺真要打咱們?” 何連慶垂下眼簾。 朝廷爛成那樣,他能坐穩(wěn)這個知縣,少不了要巴結上峰,雖然沒有隔壁的劉英那么貪得無厭,卻也絕非清正廉明的好官,每年都會有新的一批百姓罵他。 蕭家真要強占定縣的話,能用的手段太多了,光是何連慶自己就能想出幾個法子,其中最簡單的,就是安排一隊“百姓”夜襲縣衙,以誅殺貪官為由取走他全家人的性命,屆時定縣無主,望族大戶必會像其他五縣一樣,請求蕭家也去接管他們,庇佑當?shù)匕傩詹皇芷渌赐踔當_。 除非,他愿意為蕭家所用。 . 城外,蕭縝讓蕭涉幾個在外面守著,他帶著之前派去衛(wèi)城互通消息的哨兵進了大帳。 帳內(nèi)點著燭燈,矮桌上放著一個托盤,烙餅已經(jīng)涼了,旁邊的湯水一絲熱氣也無。 哨兵見了,道:“我叫人端下去熱一熱?!?/br> 蕭縝彎腰站在洗漱架前洗手,邊洗邊道:“不用,說說家里那邊的消息吧?!?/br> 要稟報的消息很多,哨兵頓了頓,一條一條道來:“蕭指揮與二太太都安然無恙,蕭指揮叫您不必擔心,還夸二太太短短半日連射兩百支箭,箭無虛發(fā),接替指揮時多次提前預警,攻守有序,立的乃是守城頭等功?!?/br> 蕭縝默默地看著盆子里的水。 兩百支箭,明早胳膊還抬得起來嗎? 當初她只殺了二十一個山匪,便埋在他肩頭哭了一通,這次殺了兩百敵兵,她晚上能睡得著? 哨兵繼續(xù)說著:“守城加埋伏兩處戰(zhàn)役,咱們這邊一共戰(zhàn)亡三百八十七人,重傷八十四人,李綱的三萬大軍戰(zhàn)死四千九百余人,重傷三百六十余人?!?/br> 蕭縝擦了手,坐到矮桌前,先喝了一口涼湯,再吃起餅來。 其實如果敵兵投降得快,根本不用死這么多,可如果衛(wèi)城軍不表現(xiàn)出足夠的戰(zhàn)力,那些敵兵也不會認清形勢投降。 哨兵:“蕭指揮說,咱們七縣北面有大同邊防軍與龍行山,東西兩側(cè)暫無叛亂,南邊卻有代王、順王,隨時可能來犯,叫二爺請示何大人該如何防備。他老還說,衛(wèi)城有他坐鎮(zhèn),讓二爺與何大人商量出對策后再回去。” 蕭縝了然,問:“還有嗎?” 哨兵搖搖頭。 蕭縝:“行,你也快去吃飯休息吧。” 哨兵有些好奇:“二爺,那些降兵,咱們?nèi)绾翁幹???/br> 加起來還夠四萬大軍呢,收為己用的話,老爺子也可以封個王爺當當! 蕭縝笑道:“這要看何大人的意思,他是七縣僅存的朝廷命官,他說了算?!?/br> 哨兵:…… 如果二爺沒笑,他可能真要信了! . 長夜漫漫,營帳又透風,才黎明時分蕭縝就醒了。 他沒再留戀帳內(nèi)簡陋的被窩,穿好衣裳洗過臉,提著燈籠走了出去。 軍營里每隔一段距離都掛著燈籠,燈籠隨風而晃,帳影重重,更顯肅殺蕭條。 “二爺,怎么起得這么早?” 在不遠處巡視的佟貴發(fā)現(xiàn)蕭縝,跑了過來。 蕭縝先捏了捏他身上的棉衣:“冷不冷?我?guī)?nèi)有反王留下的大氅?!?/br> 佟貴有些心動,疑惑道:“有那好東西,二爺怎么不穿?” 蕭縝:“咱們可不是反王,你也只能披半個時辰,天一亮就要放回去?!?/br> 佟貴雙手插著袖子道:“那還是不折騰了?!?/br> 蕭縝帶著他往傷兵住著的方向走去,問佟貴:“冷醒的?” 佟貴笑道:“不是,第一次打勝仗,太興奮了,睡不著?!?/br> 蕭縝看過來,狹長鳳眸映著旁邊搖曳的燈光,晦明交替:“太興奮,還是心有余悸?” 佟貴笑容一僵。 蕭縝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是二十歲那年上的戰(zhàn)場,你這幾日經(jīng)歷過的我同樣經(jīng)歷過?!?/br> 第一次被敵兵圍著追殺,第一次殺死敵兵,無論白天黑夜,只要空下來,那一幕幕便爭著闖入腦海,死在手里的那些人仿佛都變成了鬼魂,前來糾纏索命。 佟貴應該會更難受,因為佟貴知道他對付的那些敵兵極有可能是被反王逼上的戰(zhàn)場。 大家都不想死,卻只能拼個你死我活。 心事被拆穿,佟貴低下頭。 這時,前面的營帳內(nèi)傳來一陣壓抑的哽咽,佟貴見蕭縝停下腳步盯著帳子,便走過去挑開簾子,舉著燈籠一照,對上一個傷兵驚慌帶淚的面孔。佟貴掃向他身上,發(fā)現(xiàn)這個傷兵斷了半條手臂。 傷兵害怕得不敢哭,佟貴也愣了很久,方低聲道:“好歹還能活著回家,多想想好的吧?!?/br> 說完,他放下簾子。 蕭縝叫他每個營帳內(nèi)都照照,瞧見情況不對的,立即喊來軍醫(yī)診治。 即便如此,佟貴還是從幾個營帳內(nèi)拖出了共十六個死于昨晚的傷兵,或是傷勢太重,或是沒扛過冬夜的冷。 佟貴從沉重變得麻木,看著小兵將這些尸體拉走,他突然朝夜空嚎了一嗓子。 蕭縝也仰起頭,看到數(shù)不清的點點繁星,掛在遙不可及的地方,漠然地俯視人間生死。 . 天亮了。 何連慶吃過早飯便匆匆來城外見蕭縝。 蕭縝將他請進大帳,兩人為主客位推讓片刻,最后何連慶硬是將蕭縝按在了主位上。 蕭縝:“也罷,正事要緊,大人請落座。” 何連慶在一側(cè)坐下。 蕭縝:“昨夜老爺子傳令給我,讓我請示大人該如何處置這些降兵?!?/br> 何連慶笑了:“巧了,我也是來與二爺商議此事的,不知二爺有何高見?” 蕭縝謙虛道:“大人是長輩,更是朝廷命官,您盡管賜教,晚輩洗耳恭聽?!?/br> 若非他身形過于健碩,一看就是猛將,只聽這話,何連慶都要以為哪個書香世家的公子來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何連慶不再拐彎抹角,先將七縣所處的形勢講了一遍,再朝蕭縝道:“先前南面的代、順二王忌憚李氏兄弟才沒有攻打我們七縣,如今李氏兄弟自取滅亡,我七縣應立即推舉一位守將,繼續(xù)cao練兵馬自衛(wèi)才是。” 蕭縝點點頭,朝何連慶拱手道:“七縣知縣或是逃了,或是死于反王刀下,只剩大人獨撐大局,守將之選非大人莫屬……” 何連慶急急打斷他,離席道:“下官空有護民之心卻無帶兵之才,蕭指揮德高望重且用兵入神,他老人家才是七縣百姓眾望所歸的守將人選,罷了,我不與二爺多費唇舌,這就去衛(wèi)城親自請蕭指揮受此重任!” 言罷,何連慶快步出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