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guān)內(nèi)有關(guān)城，又忙碌了半個時辰，佟穗終于帶著周桂回了老爺子撥給她們的一間營房。

    周桂的衣裳上沾了些血，哪怕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今晚兩邊傷兵們的各種慘烈傷口依然給周桂帶來了不小的沖擊，不過，當(dāng)她跟在佟穗身后進了屋，瞧見里面熟悉的一方炕，周桂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連著睡了幾晚帳篷，今晚終于又能睡炕了。”

    佟穗取下皮甲，溫聲道：“不早了，簡單洗洗就睡吧。”

    與守城那日的戰(zhàn)況相比，今晚的埋伏戰(zhàn)已經(jīng)算是輕松。

    周桂確實累得夠嗆，脫了衣裳擦擦脖子手臉再洗洗腳，要上炕的時候，瞧見jiejie朝她敞開了被窩。

    佟穗笑道：“怕你夜里做噩夢?！?/br>
    周桂一邊鉆進來一邊反駁道：“我才沒那么膽小。”

    因為疲憊，姐妹倆很快就睡著了。

    雁門關(guān)已破，昨晚老爺子發(fā)了話，允許半夜打了一場漂亮仗的將士們可以睡到自然醒。

    可佟穗習(xí)慣早起了，見表妹睡得香，她悄然穿好衣裳，叫兩個健碩女衛(wèi)守門，她走了出去。

    外面天光微亮，佟穗一眼瞧見了單獨站在旁邊山頭高處城墻段上的老爺子。

    佟穗一路跑了過去。

    當(dāng)她來到老爺子身邊，一張臉都跑紅了，氣喘吁吁的。

    蕭穆笑道：“急什么，我又不會被風(fēng)吹走。”

    佟穗：“我怕錯過日出。”

    蕭穆笑著望向東方，佟穗還真沒白跑，就在此時，一輪紅日緩緩躍出天邊層疊的云層，金光萬丈。

    等紅日完全跳出來，蕭穆才問：“昨晚熬了那么久，怎么沒多睡會兒？”

    佟穗：“在下面望了三天的城關(guān)，睡覺前就想著今早一定要來看看?！?/br>
    蕭穆摸了摸近在眼前的城墻，遠處望著雄偉，離得近就能發(fā)現(xiàn)這城墻已經(jīng)有些破了，那是被長年累月的風(fēng)吹雨打侵蝕出來的。

    他道：“再厲害的天險都得靠人守著，換個穩(wěn)重的守將，只要他閉關(guān)不出，光靠咱們一萬兵馬不可能破關(guān)?！?/br>
    佟穗：“祖父不必謙虛，您叫三弟罵的那些話句句都往施光磊的要害上扎，施光磊能忍住三日已經(jīng)夠沉得住氣了，他之所以輕敵冒進，根本還是施家為政不仁，他擔(dān)心軍心動搖手下將士背叛，不得不先下手為強。”

    如果施家對待朔州一帶的百姓如同蕭家對待七縣那般，施光磊又怎么會擔(dān)心將士背叛？

    蕭穆笑道：“是啊，萬變不離其宗，任何戰(zhàn)術(shù)歸根結(jié)底都是攻心之戰(zhàn)，只要是人，只要將對方里里外外都摸個透徹，總會發(fā)現(xiàn)可利用之處。”

    佟穗：“拿下雁門關(guān)，代縣就好打了，不知道二爺、四弟那兩邊的進展如何?！?/br>
    蕭穆：“代縣仗著有雁門關(guān)，這邊守軍多，里面兵力肯定空虛，陰縣那邊沒有天險，只能靠陰城守軍拖住咱們的人馬，只要老二他們能攻下陰城，便可一路暢通奔赴朔州?！?/br>
    .

    陰城位于朔州的正東北方，兩城只隔了一百里地，乃是戍衛(wèi)朔州的重鎮(zhèn)。

    陰縣原是代王施毅的地盤，施毅攻下朔州后本是周圍最大的勢力，奈何北面出了個統(tǒng)領(lǐng)七縣的蕭家，無論蕭家對付李綱兄弟的戰(zhàn)術(shù)還是收攬民心的本事都讓施毅深深忌憚，為了防止蕭家通過應(yīng)縣來打朔州，施毅特意在陰城駐守了兩萬大軍，交由他的長子施金虎親自帶兵。

    以兩萬守城軍防備只有四萬兵馬的蕭家已經(jīng)足夠了，沒想到又來了韓宗平的十萬大軍。

    施毅不想投降，順王齊恒也不想投降，為了應(yīng)對韓宗平的大軍，齊恒干脆放棄了他占據(jù)的那幾個小縣，帶著五萬兵馬來朔州與施毅合兵。施毅勢大，齊恒臣服得心甘情愿，再加上施毅為了表示誠意娶了他的女兒，齊恒越發(fā)要支持女婿了。

    翁婿倆合兵后，鄧軍師建議分別往東北方的陰城、西北方的魯城各增兵兩萬，再加上東南的雁門關(guān)、西南的定武關(guān)，憑借大軍與天險將朔州圍成鐵桶一般。

    齊恒覺得此計甚好，因為女婿的十萬大軍已經(jīng)派出去六萬守城守關(guān)了，齊恒便從自己的五萬兵馬里分出四萬，由兩個兒子分別帶去支援魯城、陰城。

    朔州這邊一共留了五萬守軍，憑借城池之堅定能安然無恙，施毅擔(dān)心年輕將領(lǐng)容易沖動，又把身邊的鄧軍師派去了陰城，讓鄧軍師輔佐他的兒子施金虎、妻兄齊云鎮(zhèn)守陰城。

    施毅想，一位軍師、兩個虎將、四萬大軍，守陰城應(yīng)該夠了？

    陰城。

    施金虎已經(jīng)連著幾晚沒睡好了，他不怕蕭家爺孫幾個，卻怕韓宗平。

    等啊等，這日哨兵終于來報：“稟世子，蕭家那邊發(fā)兵了，約有步兵一萬、騎兵三千！”

    施金虎急著問：“只有他們嗎？韓總兵沒派人？”

    哨兵道：“沒有，將旗上寫的全是蕭！”

    鄧軍師摸了摸胡子，對施金虎、齊云道：“根據(jù)王爺送來的各地戰(zhàn)報，看來這次蕭家是為韓總兵做了先鋒軍啊，由韓總兵攻打外圍一帶小城，蕭家來咱們這邊啃硬骨頭?！?/br>
    施金虎難以理解：“韓總兵這不是明擺著要蕭家過來送死嗎？蕭老頭真就傻傻地給人當(dāng)?shù)读?？?/br>
    鄧軍師嗤道：“蕭家祖上是世襲的千戶，正經(jīng)的朝廷武官，蕭老被上峰陷害才蟄居村野，但他骨子里還是忠君報國那一套，寧可給韓總兵當(dāng)?shù)稙槭捈屹崅€為國為民的好名聲，也不屑跟咱們這種百姓出身的造反勢力為伍?！?/br>
    他兩次去說服蕭穆與王爺結(jié)盟，蕭穆都拿年邁膽小只想戍衛(wèi)七縣說事，結(jié)果韓宗平一來招降，蕭穆立即膽大了，不就是圖韓宗平那邊的“名正言順”？

    施金虎才不管蕭老頭怎么想，高興道：“蕭家若與韓總兵聯(lián)手來打我，我還要怕上一怕，現(xiàn)在他們就來了這點人馬，我又何懼之有，直接帶兵殺出去就是！”

    鄧軍師連忙攔道：“世子萬萬不可！蕭家雖然兵少，但蕭二等兄弟都是猛將，且極擅練兵帶兵，蕭二親率的三千騎兵更是堪比兩萬步軍的戰(zhàn)力，我們這邊的四萬士兵守城足矣，正面交鋒絕不是蕭二兄弟的對手?！?/br>
    施金虎比了比自己的拳頭：“他蕭二是猛將，我與齊云難道差了？對了，齊云，你怎么說？”

    齊云雖然是代王施毅的妻兄，今年剛剛二十一歲而已。

    齊家是舞獅之家，家中子弟皆身手矯健，齊云則是其中翹楚，寡言少語、武藝絕倫。

    面對施金虎的詢問，齊云垂眸道：“我過來之時，父親與王爺都特意交代過我，讓我謹遵軍師之令行事，不可擅自做主。”

    施金虎瞥眼面露笑意的鄧軍師，氣得臉都青了。

    鄧軍師再次為他分析道：“世子可知，韓總兵為何不親自來打朔州？”

    施金虎不理他。

    鄧軍師也不尷尬，繼續(xù)道：“因為韓總兵在防著大同的趙總兵，與其親自啃朔州這塊兒硬骨頭還要擔(dān)心腹背受敵，不如把朔州交給蕭家。韓總兵明著是去收服周邊小縣了，其實是在觀望朔州戰(zhàn)情，蕭家贏了，他們自會過來接管，蕭家敗了，韓總兵必然會放棄朔州，保留兵力繼續(xù)南下，以攻打朝廷為先。所以啊，咱們真不用急，蕭家三路兵馬久攻不下自會打道回府，咱們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取勝。”

    施金虎：“……勝是勝了，就是勝得憋屈?！?/br>
    鄧軍師：“這叫保存實力，坐山觀虎斗，以待良機。”

    第144章

    將近黃昏, 蕭縝、喬長順、孫典的一萬多兵馬在陰城二里地外安營扎寨。

    遠遠望去，陰城城墻高聳，比衛(wèi)縣的城墻氣派多了。

    喬長順問：“二哥, 想好怎么打了嗎？”

    有二哥在, 他都懶得費腦筋, 反正不管他想出什么辦法, 都不可能比二哥的法子高明。

    孫典曾經(jīng)是靈水村最不服蕭縝的那一個, 這一年各種事情經(jīng)歷下來, 如今他在蕭縝面前也服服帖帖的。

    蕭縝笑道：“我有一兵不血刃之計, 能不能成全在你們二人身上。”

    孫典重重嘖了一聲：“有計你快說啊, 回回非得我們問?！?/br>
    蕭縝：“稍安勿躁, 先試試能不能誘他們出城?！?/br>
    攻城戰(zhàn)難打, 此乃眾所周知的事，自然也衍生出了各種誘敵出城的計策, 辱罵守將膽小如鼠便是其中最簡單省事也最容易被人看穿的一計，全靠守將心胸如何。

    施金虎的脾氣比施光磊還暴, 但施毅專門派了鄧軍師來壓制他, 再加上有齊云全力支持鄧軍師, 施金虎只能忍著這股子火氣。

    鄧軍師一邊壓制一邊哄：“世子想想, 蕭二正是知道強攻不成才故意激您應(yīng)戰(zhàn)的, 世子真出去了，豈不是中了他的jian計？您偏不上當(dāng)，那蕭二才要心急如焚、夜不能寐, 比世子忍受幾句空話的滋味難受百倍。”

    這話有道理，施金虎愿意聽。

    睡前喝喝酒, 再叫上兩個美人服侍，施金虎好眠一晚, 翌日早上繼續(xù)去城墻上，看看蕭家有沒有什么新動靜。

    今天還真有了，蕭家的一萬余將士只是列陣在外，并未再開口辱罵。

    然后，大軍中三人策馬而出，居中者身穿鎧甲威嚴(yán)端肅，左邊白衣那人容貌俊朗，笑起來像個玉面狐貍，右邊的黑衣壯漢虎背熊腰眼角帶疤，宛如兇神惡煞。

    三人并行到了城墻之下、射程之內(nèi)。

    敵將有膽子來，施金虎也做不出叫弓箭手放箭的小人之舉，居高臨下地嘲諷道：“怎么，看我們不上你們的當(dāng)，今天準(zhǔn)備換個話術(shù)誆我出城嗎？”

    穿鎧甲的自然是主將蕭縝。

    他仰頭看看城墻上的一行人，認出鄧軍師后，恍然大悟道：“原來鄧先生在此，怪不得諸位守將如此好涵養(yǎng)，倒叫我等獻丑了?！?/br>
    鄧軍師微微一笑，余光瞥見施金虎變了臉色，登時收起笑容，安撫施金虎道：“世子莫聽蕭二挑撥，此人智謀不在我之下，且聽聽他究竟意欲何為?！?/br>
    施金虎哼道：“蕭二，休要啰嗦，你是來投降的嗎？”

    喬長順：“若我們現(xiàn)在歸順代王，王爺與世子可還愿意將小姐許配給我喬某？”

    施金虎臉上一黑，瞪著他道：“你就是那個羞辱我meimei的喬長順？”

    喬長順笑道：“正是，不過世子冤枉我了，你看我這般風(fēng)度翩翩，想娶個美人賢妻也是人之常情，何來羞辱之說？”

    喬家兄弟本就是俊朗愛笑之人，今日喬長順又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白衣騎白馬，自夸“風(fēng)度翩翩”絕不為過。

    鄧軍師看出來者不善，搶在施金虎前面道：“若你們只是來糾纏的，我可下令放箭了！”

    蕭縝聞言，皺眉呵斥喬長順：“鄧先生面前，不得放肆?！?/br>
    喬長順作勢朝城墻上拱手賠罪。

    蕭縝再對鄧軍師道：“先生在此，蕭某不敢再賣關(guān)子，實不相瞞，陰城巍峨堅固，蕭某斷無自信破城，只是我奉韓總兵的軍令來此，若這般灰溜溜撤兵，蕭家顏面何存？因此，蕭某想派出兩員大將在陣前與先生斗將，若先生能連勝兩場，證明我蕭家確實技不如人，蕭某立即撤兵，在韓總兵面前也好交待?！?/br>
    鄧軍師笑道：“去年李鐘聯(lián)手五員大將圍攻蕭二爺都不是蕭二爺?shù)膶κ?，你又何必誆我們與你斗將？”

    贏蕭縝，不可能，輸了，損的是守軍本來就不高的士氣。

    蕭縝道：“先生多慮了，蕭某并不會出手?！?/br>
    孫典猖狂道：“殺雞焉用牛刀，我與喬大便能殺得你們哭爹喊娘！”

    施金虎：“放你娘的狗屁！”

    孫典：“我娘是人，只會放人屁，想必你娘天天放狗屁，才教你如此罵人?！?/br>
    施金虎：“……”

    什么話也不用說了，他抄起旁邊的長槍就要往下走。

    鄧軍師連忙叫齊云與兩個侍衛(wèi)攔住施金虎，苦口婆心地勸說起來。

    喬長順在下面拱火：“施金虎你到底行不行啊，我二哥知道你怕他，已經(jīng)讓著你們了，怎么，你們施家有本事稱王，卻連下來跟我一個無名小輩較量都不敢嗎？”

    孫典：“他有屁的本事，沒本事才要在城里當(dāng)縮頭烏龜，依我看，他們家這王爺封的還不如李綱兄弟叫人服氣，人家李綱至少敢跟咱們打啊，一次不行還敢打第二次！”

    喬長順：“二哥，連代王的兒子都怕我們，可想而知他手下的守軍是什么貨色，我看你就是太謹慎了，直接叫大軍攻城吧，打完兒子再去打老子，提著父子倆的人頭一起去韓總兵面前復(f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