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縝淡笑：“將軍過獎了。敢問將軍，朝廷未有旨意，將軍為何突然出兵長安？”

    呂勝神色一變，心事重重地道：“我本來在涼州待得好好的，十日前驚聞皇上在劍閣遇險，為此特來救駕，時間倉促，尚未來得及稟報朝廷。啊，莫非是太子殿下誤會了，以為我心存不軌，特派蕭侯帶兵來伐我？”

    蕭縝：“將軍身為邊將，無詔擅自出兵，殿下確實有些擔心，故派我來問個清楚?！?/br>
    呂勝：“還請蕭侯信我，我真是來救駕的啊，敢有半字虛言，立即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蕭縝掃眼半空，冬日的天空雖然有些陰沉，卻并無雷霆跡象。

    他笑道：“將軍敢發(fā)如此毒誓，那我愿意相信將軍，也會替將軍向太子殿下澄清。不過殿下說了，皇上正在伐梁，邊國可能趁機興兵，為邊關(guān)安穩(wěn)，將軍還是速速帶兵回守涼州的好?！?/br>
    呂勝：“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只是，皇上那里真的不用我去救駕嗎？”

    蕭縝再笑：“將軍多慮了，宗權(quán)、蔣儒都已淪為我軍的刀下亡魂，劍閣道通，皇上何險之有？”

    呂勝大驚：“兩個，兩個都死了？”

    蕭縝謙遜道：“正是，一個死于拙荊之箭，一個死于趙二公子刀下?！?/br>
    呂勝：“……好，好啊，既然皇上無憂，那我在此休整一晚，明日就動身返涼?！?/br>
    兩位主將心平氣和地談完了，各自離去。

    蕭延此時最恨的就是呂勝，沒有呂勝壞事，他早回洛城抱上媳婦了！

    他追上蕭縝，憤憤問：“二哥，他們兵疲馬乏的，咱們?yōu)楹尾恢苯娱_打？”

    蕭縝：“呂勝在涼州留了五萬鐵騎，咱們打他，那五萬鐵騎會立即打過來，萬一邊國趁虛而入致使涼州失守，你來擔責？”

    蕭延：“……”

    翌日，呂勝帶兵后撤五十里，然后就停下了。

    蕭縝派人去打聽，被告知呂勝因連日奔波累病了，需要原地休息。

    其實就是呂勝賊心不死，還想近距離觀望劍閣道的戰(zhàn)事，好伺機而動。

    第229章

    呂勝不肯撤回涼州, 長安便仍有開戰(zhàn)的可能，蕭縝立即將戰(zhàn)報送往京城、廣元。

    韓保急召二相、二將議事。

    魏琦：“呂勝是在等皇上打劍閣道的結(jié)果，皇上勝了, 呂勝才會真正撤兵?！?/br>
    范釗：“這老賊, 且等著, 早晚有我?guī)Пゴ蛩且惶?！?/br>
    魯恭：“呂勝不撤, 蕭侯就必須留在長安備戰(zhàn), 可皇上那邊遲遲沒有消息, 最好再派兩員驍將帶一萬騎兵去增援劍閣道?！?/br>
    范釗：“我……”

    魏琦：“臣舉薦蕭守義、蕭涉, 這父子倆一個老成持重一個驍勇無雙, 父子配合攻防兼?zhèn)??！?/br>
    宋瀾：“蕭涉曾經(jīng)手刃名將孟靖業(yè), 確實是個猛將, 蕭守義雖然穩(wěn)重卻少智謀，換成蕭野、喬長安會不會更合適？”

    因為調(diào)用的是騎兵, 只能從蕭縝的南營里選將。

    魏琦：“謀有皇上、蕭老、安國夫人，援將重在忠勇, 南營除了蕭縝, 便是蕭守義、蕭涉武藝最強。”

    宋瀾：“魏相說的是?！?/br>
    韓保見兩位丞相商量妥了, 范釗、魯恭也沒有異議, 立即給蕭縝下了一道調(diào)兵的軍令。

    宮里在為戰(zhàn)事籌謀, 清化坊的國公府，女眷們也分別收到了蕭家叔侄搭驛兵送來的家書。

    兩府女眷聚到一起看信。

    蕭姑母的信最多，蕭縝與兩個兒子一人一封, 喬長順那封是喬長安從遼州帶來的。

    賀氏、林凝芳、顏明秀看丈夫的信，柳初看孫典借著蕭野的幌子寫的信。

    這幫男人二月就離開洛城了, 一晃眼竟已是冬月。

    賀氏看得淚眼汪汪，這漫長的分離太難熬了, 又要整日提心吊膽，怕哪個折在外頭。

    林凝芳三妯娌比她鎮(zhèn)定多了，畢竟信里全是男人們的情話，柳初、顏明秀收信時臉都有些紅。

    蕭玉蟬不方便看嫂子們的，湊到了蕭姑母身邊。

    蕭姑母連讀三封，擦擦眼角，朝一屋子女眷道：“真好，廣元、長安一穩(wěn)，皇上、老爺子能全力伐梁了?！?/br>
    林凝芳：“二嫂與齊世子應(yīng)該也帶兵進了劍閣道?！?/br>
    老爺子打通劍閣糧道時給京城送了戰(zhàn)報，佟穗、齊凌、趙瑾也趁機捎了家書進京。

    佟穗依然是兩封，一封給爹娘報平安，一封給林凝芳，再由林凝芳安撫蕭家眾人。

    賀氏心中不安：“聽說那地方比晉州的山還要險，他們這一波一波地往里闖……”

    蕭姑母：“就是險才要增兵，如何打是將士們的事，咱們cao心也沒用，少胡思亂想吧?！?/br>
    蕭玉蟬：“有祖父在呢，二哥他們也在長安了，離得近，兩邊還能互相照應(yīng)，咱們踏踏實實等著就好?！?/br>
    賀氏點點頭，把那些不吉利的話咽了回去。

    蕭姑母再對林凝芳道：“你也不用太擔心阿滿，她本事大著呢，身邊又有能征善戰(zhàn)的齊世子，總之現(xiàn)在啊，你這胎才是咱們家最大的事，你自己休息好了，我們也把你照顧好了，便都算立了大功一件。”

    周老爺子說，侄媳婦的產(chǎn)期就在冬月中旬，眼瞅著就剩十來日了。

    林凝芳笑笑：“姑母放心，我都懂的?！?/br>
    .

    劍閣道。

    十月二十七日一早，蕭穆、趙瑾帶著一萬騎兵與運糧車隊從盤龍鎮(zhèn)出發(fā)，一路山路崎嶇，當日黃昏抵達葭萌關(guān)，從留守此處的裕軍口中得知，興平帝是二十二日攻克的此關(guān)，休整一日就繼續(xù)往南追殺梁國主力了。

    老爺子不敢耽擱，次日讓趙瑾運送糧草在后，他率一萬騎兵又往南疾馳了一百多里，終于在天黑前追上了興平帝。

    此時梁軍主力已經(jīng)退入劍門關(guān)，興平帝也剛剛在關(guān)下安營扎寨，前面那幾日都是且追且打的。

    見到蕭穆，興平帝既驚且喜：“巴中已經(jīng)打下來了？”

    蕭穆兀自喘著氣。

    到底是老將了，興平帝親自扶住蕭穆往里走，笑道：“您老別急，喝口茶再慢慢說?！?/br>
    進了營帳，蕭穆喝口水，氣息沒那么喘了，立即把前幾天廣元的險情報給興平帝。

    興平帝也是一陣后怕：“朕萬沒想到，蔣儒能在短短幾日走水路趕至廣元，廣元城里竟然也藏了三千梁兵與他們里應(yīng)外合?！?/br>
    蕭穆：“皇上，梁帝這幾年跟咱們一樣還田于民整頓吏治，深受梁國百姓擁護，所以他們才能成功藏三千士兵而不漏一點風聲。如今梁國占據(jù)劍閣險道，咱們短時間很難攻克，而呂勝、黃起遴、陵國之患猶在，皇上還是撤兵吧，不可再將自己置于險地啊?！?/br>
    興平帝看眼掛在后面的梁國輿圖，只要他的大軍過了劍門關(guān)，距離益州就只剩四百多里了。

    他對蕭穆道：“你我耗費數(shù)萬將士的性命才打到劍門關(guān)，此時撤兵，那幾萬將士豈不是白死了？再說宗權(quán)、蔣儒一死，梁國兵力、士氣大減，除了鎮(zhèn)守長江水路的三萬水軍，便只剩封蘊麾下這幾萬主力，正是天賜滅梁良機，朕豈可錯過？”

    “朕知你素來謹慎，但遼州的兵權(quán)已經(jīng)被蕭縝收回了，馮籍可保北邊無憂，喬長順可震懾黃起遴，江北有潘勇、謝堅四將的二十萬大軍駐守，陵國才折損九萬水軍，一兩年內(nèi)必然不敢再犯。至于涼州呂勝，就算他敢揮師長安，朝廷也有齊恒、蕭縝可守?！?/br>
    “再說劍閣道，前面的葭萌關(guān)你已經(jīng)見過了，同樣是個險關(guān)，朕強攻數(shù)日便打了下來，劍門雖險，對上咱們的精兵，短則半月長則一月，朕亦能拿下。”

    雖然葭萌關(guān)一役折損近兩萬將士，可哪次打仗不死人？

    只要他此次滅了梁國，讓西南之地重歸朝廷，未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西南便不會再起戰(zhàn)事，那么拿幾萬將士的血去換幾代百姓的安居樂業(yè)就是值得的，否則梁國將與大裕征戰(zhàn)不休，期間死去的軍民又何止幾萬？

    興平帝越說越有底氣，拍拍蕭穆的肩膀，笑道：“您老且先休息，明早陪朕一起觀戰(zhàn)。”

    次日日頭升高，手腳沒那么冷了，興平帝下令先鋒軍去攻劍門關(guān)。

    蕭穆站在興平帝身邊，神色凝重地觀察著劍門關(guān)。

    劍門關(guān)這一帶的山峰仿佛被利劍劈開了一道豁口，因此得名。

    既然山有豁口，中間必然是一片低地，裕國大軍此時就位于北面這段低地，南面是一片陡坡。

    整面陡坡僅修了一條山道，山道最高點便是劍門關(guān)。梁軍出兵伐裕，將士們拾級而下就行，換成裕國打梁國，將士們得先爬上這段陡峭的高坡，再去嘗試攻打劍門關(guān)的關(guān)城。

    蕭穆在晉南的龍行徑上見過類似的險地，也就是虎須關(guān)，當時是蕭縝、佟穗趁夜從虎須關(guān)一側(cè)的緩坡爬上去的，殺死哨兵后再通知下面的八百奇兵趕緊上去，可劍門關(guān)迎敵這一側(cè)根本沒有緩坡，只有一條孤零零的山道！

    每次爬坡只能三五人齊頭并進，小兵們還沒爬到一半先進入了梁軍的弓箭射程，就算有盾兵開路，盾牌防得住弓箭卻擋不住關(guān)樓上的投石車，重重的石塊砸下來，盾兵連著盾牌一起倒下，一路撞倒數(shù)個自家小兵再跌落山崖。

    小兵們都如此艱難，那些攻城器械更難運送上去。

    日襲，夜襲，興平帝想盡了一切辦法，白白折損了萬余兵力，竟連劍門關(guān)的城墻都還沒碰到。

    趙瑾早帶著糧草趕過來了，觀戰(zhàn)兩日后，他悄悄問蕭穆：“咱們要不要再勸勸皇上？”

    蕭穆苦澀搖首。

    沒嘗試攻關(guān)時可以勸，攻關(guān)一開始，皇上能看不出劍門關(guān)絕非強攻就能奪下的關(guān)隘？

    肯定能的，可皇上選擇繼續(xù)攻關(guān)，便是皇上不想承認他之前太輕狂了，不想承認他伐梁伐錯了，不想承認他白白犧牲了幾萬士兵的性命。

    皇上已經(jīng)跟自己較起勁了，正在氣頭上，這個時候蕭穆去勸，只會變成火上澆油。

    興平帝確實憤懣，可也不愿讓將士們繼續(xù)徒勞送命，十一月初三，興平帝撤兵兩里，只守不攻。

    蕭穆欣慰道：“皇上還是英明的。”

    趙瑾也看出來了，只需要再來一個臺階，興平帝就會撤兵。

    初四，興平帝收到太子送來的戰(zhàn)報，稱呂勝調(diào)兵逼近長安，朝廷決定派蕭縝的五萬騎兵去增援。

    預(yù)料之中的事，興平帝并沒有意外，反倒有了一個合適的撤兵理由。

    算上蕭穆帶過來的一萬騎兵，興平帝此時共有八萬大軍。

    初五一早，興平帝、羅霄帶七萬步軍先撤，蕭穆、趙瑾帶一萬騎兵殿后，提防梁國主力追殺。

    傳訊兵先行一步，在葭萌關(guān)遇到了剛剛趕至這里的佟穗、齊凌。

    因為老爺子跟興平帝說了他的增兵部署，所以興平帝讓傳訊兵給佟穗、齊凌帶話，讓他們兩人帶三萬五步兵在葭萌關(guān)等著，不用再往南走。

    按照興平帝的意思，直接讓佟穗、齊凌撤回廣元就行，可蕭穆?lián)姆党逃龅阶児剩ㄗh留下二人。

    葭萌關(guān)與劍門關(guān)中間只隔了一百里山路，一旦中途出事，佟穗、齊凌還能及時增援。

    傳訊兵交代完畢便匆匆離去。

    佟穗看向齊凌。

    齊凌受不了她憂慮重重的眼神，道：“就一百里路，皇上他們走快點可能明晚就到了，至于你這么不放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祖母，老爺子是你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