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 第250節(jié)
. 同日黃昏,政事堂。 明日就要放中秋節(jié)假了,宋瀾處理完手頭的政務(wù),看向?qū)γ妫娢虹斨鴥蓚€重重的黑眼圈在走神,宋瀾笑道:“魏相在想什么?” 魏琦回神,瞥他一眼,沒有理會。 宋瀾:“我要走了,魏相可否同行?” 魏琦搖頭。 宋瀾便先行一步。 連日難眠,魏琦頭腦昏沉,聽著宋瀾離去的腳步聲,他合上折子,仰面靠到椅背上。 王家買了砒霜。 這消息是真是假,對方如何知道的,又為何要告訴他? 在這個節(jié)骨眼,魏琦愿意相信這是真的,也猜得到王家要對付誰。 范釗是一把好刀啊,先是配合他們殺了竇國舅派去薊州的官員迫使先帝揮師南下,再是殺了竇皇后與小皇帝徹底為先帝清除了后患,如今,范釗又憑借一身忠勇正氣硬生生擋在了咸慶帝與王家中間。 范釗或許不是個好臣子,但他所做的這一切,于民有功,于國有利,傷的只是自己。 宋瀾倒是明哲保身了,可真讓王家奪了權(quán),天下將會重新陷入混亂,最終受苦的還是百姓。 所以魏琦明知咸慶帝剛愎自用,還是要護咸慶帝坐穩(wěn)龍椅,也只有咸慶帝能讓北地各將領(lǐng)臣服。 又要保咸慶帝,又要隔開王家,光靠魏琦難以支撐,范釗竟成了唯一能幫他的刀。 憑借先帝的恩情,魏琦有把握不讓這把刀傷到咸慶帝。 再用一次,只要王家倒了,蕭縝、齊恒等將領(lǐng)也回來了,京城全是賢臣良將,他再把范釗調(diào)去涼州。 先解決眼下的危機,他再想辦法化解咸慶帝對范釗的怨恨,忠義兩全。 夜幕降臨,魏琦仍在政事堂。 咸慶帝得知后,派人把魏琦叫到乾元殿,瞧見魏琦因為清瘦而越發(fā)顯得松垮的官袍,咸慶帝無奈道:“政務(wù)是忙不完的,魏相還請愛惜身體。” 到底是父親身邊的老人,與他也有師生之情,咸慶帝雖然因為范釗的事對魏琦有所怨言,敬重還是更多。 魏琦笑道:“是,臣剛剛正要走的。馬上過節(jié)了,不知皇上在宮里有何安排?” 咸慶帝目光微閃,悵然道:“父皇駕崩不足半年,今年的中秋就算了,朕與后妃簡單辦場家宴就是?!?/br> 魏琦緬懷先帝兩句,這就告退了。 結(jié)果次日魏琦又進(jìn)宮了,稱他閑不住,寧可繼續(xù)忙政務(wù),也不想在家虛度光陰。 咸慶帝勸了一次不管用,隨他去了。 轉(zhuǎn)眼到了八月十五。 范府。 范釗才陪家人吃過午飯,咸慶帝突然派公公傳來旨意,說今晚宮里家宴,請范釗攜妻兒同去。 范釗愣了一會兒,問:“除了我,皇上可還邀請了別的大臣?” 傳旨公公:“侯爺說笑了,皇上辦的是家宴,說要與侯爺把酒言歡追憶先帝,放眼京城,只有您有這份資格啊?!?/br> 范釗眼眶一熱,中秋家宴,家人團圓,皇上果然還是把他當(dāng)兄長的。 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范釗高興地接過圣旨。 范太夫人、潘月柔也很高興,各自提前準(zhǔn)備了起來,衣裳好說,還要教兩個兒子規(guī)矩。 范釗的長子已經(jīng)是個少年郎,因為父親沒空管祖母又溺愛,頗為跋扈。 范釗這一下午就專門提醒長子了,不許兒子做這個不許兒子做那個的,可見他對今晚的看重。 潘月柔帶著幼子在旁邊瞧著,等哥哥牽著弟弟去凈房了,潘月柔才惋惜道:“可惜皇上沒邀請母親?!?/br> 范釗:“宮里沒有太后,皇上年紀(jì)輕輕,多一個長輩,大家都不自在?!?/br> 潘月柔點點頭,又有些疑惑:“上個月因為王家的事,皇上把你的官都貶了,這次怎么?” 范釗:“兄弟間哪有隔夜仇,皇上肯定是想明白了,正好借著中秋與我重歸于好?!?/br> 潘月柔:“那敢情好,說不定明早就把你的副統(tǒng)領(lǐng)改回正統(tǒng)領(lǐng)了?!?/br> 范釗攬住她的腰:“你就惦記這個?!?/br> 潘月柔嗔了他一眼,這人,被王家弄得好久都沒興致了。 將近黃昏,一家四口出發(fā)了,范釗帶著長子騎馬,潘月柔與幼子坐車。 行至皇城東南角時,范釗竟瞧見魏琦的馬車從前面拐了過來,他覺得稀奇,單騎靠過去。 魏琦得車夫提醒,提前挑起一側(cè)窗簾。 范釗笑道:“魏相不在家里過節(jié),怎么在這兒?” 魏琦:“今日在政事堂做事,不想肩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準(zhǔn)備去周老那邊瞧瞧?!?/br> 范釗:“您這純粹是自找的,大過節(jié)的也不休息休息。” 魏琦朝他招招手。 范釗靠近。 魏琦低聲道:“不管我說什么,你都要繼續(xù)笑?!?/br> 范釗眉峰一挑。 魏琦聲音更低:“我收到消息,王家買了砒霜,今晚你要小心,無論如何,別沖撞了皇上?!?/br> 說完,魏琦命車夫出發(fā)。 范釗讓坐騎退后兩步,嘴角果然揚著,眼底卻一片冰霜。 又走了一會兒,一家四口在端門外停車,步行前往御花園。 咸慶帝正在陪后妃三人閑聊,當(dāng)年他大婚不久過郭太后就去了,守完三年又趕上先帝駕崩,今年不便選妃,所以身邊還是做太子時的三個老人。 見到范釗,咸慶帝傷感道:“中秋團圓,朕只能跟你團圓了?!?/br> 范釗想到先帝,也是一嘆。 王皇后故意將話題轉(zhuǎn)到范家的兩個孩子身上,用家?;饬吮?。 還沒開席,咸慶帝帶著范釗在御花園逛了一圈,回憶先帝,也回憶兩人之間的舊事。 咸慶帝:“朕記得小時候,朕想像其他孩子那樣爬到樹上居高眺遠(yuǎn),母后看得嚴(yán),是你偷偷扶朕上去,朕上去了不敢下來,也是你站在樹下接的朕。” 范釗笑道:“臣就一身力氣,只能陪皇上做做這個?!?/br> 咸慶帝:“父皇走后,諸多國事都壓在了朕肩上,朕心里其實很慌,難免病急亂投醫(yī),被你們揭出來又礙于面子不想承認(rèn)。魏相他們是外人,朕對他們還算客氣,卻把脾氣都發(fā)在你身上了,也是仗著咱們之間的兄弟情,知道再怎么樣你都會像小時候那樣縱著朕讓著朕?!?/br> 范釗看向咸慶帝,對上咸慶帝年輕的臉龐、含著虧欠的眼睛,他爽朗一笑:“沒事,臣皮糙rou厚的,只求皇上別怪臣莽撞,皇上如何待臣都沒關(guān)系?!?/br> 咸慶帝被這樣的笑容晃了神,早已忘卻的兒時畫面竟真的浮現(xiàn)于腦海。 樹下鼓勵他別怕的范釗,甘愿給他當(dāng)馬騎的范釗,偶爾他因為父皇夸范釗故意使喚范釗做事,范釗也一直都是笑呵呵的。 可那時的范釗,不會當(dāng)眾頂撞他,不會拔刀殺了他身邊的公公,不會用陰魂野鬼嚇唬他,更不會違逆他的話。 今日范釗能為了御前軍的軍權(quán)打廢王軻,明日就敢為了御前軍的軍權(quán)而弒君。 范釗把御前軍當(dāng)成他自己的,咸慶帝要做真正的帝王,只能除了范釗。 他握住范釗粗壯的手腕,笑道:“回去吧,該開席了?!?/br> 宴席之上,咸慶帝與王皇后并肩坐于主位,兩個妃子坐在王皇后一側(cè),范釗一家坐在咸慶帝這邊。 女眷孩子喝茶,宮人端來兩壺酒,分別為咸慶帝、范釗斟上。 咸慶帝朝范釗道:“來,朕敬你一碗,以前的不快就都過去了,以后朕與你還是兄弟。” 范釗笑著道好,雙手端起酒碗,舉到面前時忽然停下,看向帝后。 咸慶帝手微抖,忙垂下視線,反倒是王皇后,根本沒往這邊看,若無其事地品嘗著菜肴。 范釗再笑,廣袖擋面,仰頭做出飲酒的動作,再把酒碗重重放于桌面。 咸慶帝心驚rou跳,這時,王皇后也難掩緊張地看向范釗面前的桌子。 酒碗在那,酒水濺了滿桌。 咸慶帝:“你,你怎么沒喝?” 范釗:“這酒聞著不香,敢問皇上,是您為臣準(zhǔn)備的劣酒,還是娘娘準(zhǔn)備的?” 咸慶帝看不出范釗究竟有沒有察覺,卻本能地指向了王皇后:“是,是皇后準(zhǔn)備的?!?/br> 范釗虎眸一瞪:“就因為我失手打傷了小國舅,娘娘便用這等劣酒羞辱我?” 他根本沒有掩飾殺機,王皇后抖如篩糠。 潘月柔終于看出不對,沒等她懷疑到酒上面,范釗突然搶過旁邊宮人手里的酒壺,大步朝王皇后走去。 王皇后驚慌地躲去咸慶帝背后。 咸慶帝努力維持冷靜,質(zhì)問范釗:“劣酒就劣酒,朕叫人重新?lián)Q一壺就是,不得對皇后無禮!” 范釗腳步不停:“皇上,您也說今晚是家宴,她便只是臣的弟媳,弟媳對兄長不敬,難道不該吃些教訓(xùn)?” 王皇后哭求道:“皇上救我,救救我??!” 近處全是宮人,遠(yuǎn)處倒是有幾個御前侍衛(wèi),咸慶帝特意叫過來準(zhǔn)備給范釗收尸順便拿下范釗妻兒的。 此時此刻,咸慶帝高呼侍衛(wèi)前來護駕。 御前侍衛(wèi)們倒是圍了過來,然而范釗已經(jīng)提起王皇后,將人緊緊夾在左側(cè)腋下,再舉高酒壺灌向王皇后的口中:“讓你也嘗嘗這劣酒的滋味兒!” 王皇后試圖將酒水吐出去,奈何這種被迫仰頭張嘴的姿勢,她越掙扎吞咽的越多。 終于,一壺酒快倒盡了,范釗才將王皇后丟回地上。 王皇后一手撐地一手摳著嗓子嘔吐,吐不出來,她哭著爬到咸慶帝懷里。 咸慶帝已經(jīng)嚇白了臉,掃眼圍了一圈卻按刀不動的侍衛(wèi)們,咸慶帝嘴唇哆嗦:“你,你們……” 潘月柔緊緊抱著小兒子,面色驚恐地圍觀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