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縝走上前，跪在了床畔。

    佟穗：“……就算你不想弄臟咱們的床，坐地上也行啊。”

    二哥從戰(zhàn)場回來才會給母親跪下，還有喬家兄弟跪蕭姑母，那是為太久沒能在長輩面前盡孝而跪。

    蕭縝看著她清亮柔和的眼，滿心愧疚：“懷孩子那么辛苦，我沒能陪在你身邊，還讓你單獨(dú)面對險(xiǎn)局，該跪?！?/br>
    佟穗一點(diǎn)都沒怪他：“你又不是故意走的，當(dāng)時(shí)就算你不提去打涼州，皇上也不會放心讓你留守京城而派魯國公去，與其被人提防攆走，不如主動(dòng)請纓。好了，我這半年過得挺好的，最多費(fèi)了些神，但我知道你在外面，心就是穩(wěn)的?！?/br>
    就像老爺子把山形圖留給她，她給蕭縝送出那封家書后，也沒再擔(dān)憂過城外的事。

    蕭縝忍了好一會兒了，這時(shí)還是沒忍住，用他沾滿灰塵的手捧住佟穗的臉，俯身親在她額頭。

    佟穗笑嗔道：“一身的塵土味兒，幸好不是前仨月。”

    蕭縝：“馬上去洗，洗完再來伺候娘娘擦臉?！?/br>
    佟穗：“……”

    瞧這人得意的，尾巴都快翹起來了吧？

    第258章

    別看蕭縝回府回得晚, 至少他可以休息了，而皇宮依然燈火通明，城內(nèi)大軍也在亂中有序地外撤。

    小兵們還好, 聽從號令就是, 頂多今晚辛苦一些, 魯恭與二相才是最忙的, 一堆的事要等著他們處理。

    雖然大裕朝眼看著就要二代而亡, 咸慶帝畢竟是他們侍奉過的君主, 連蕭縝都說明日還要進(jìn)宮為咸慶帝哭靈, 擺足了忠臣的譜, 那么于公于私魏琦、宋瀾都得為咸慶帝辦一場體面的喪事, 這就需要禮部定章程、戶部算銀兩花費(fèi)、工部督造帝陵。

    刑部要審理范釗篡位謀逆的同黨, 兵部要核算今晚各武官的賞罰以及預(yù)備一批適合補(bǔ)缺的武官名單，新任的吏部尚書似乎沒什么緊急差事要辦, 可同僚們都忙，他也不好意思閑著不是？

    魯恭要cao心的是御前軍。

    他先把三千皇宮侍衛(wèi)聚集到一處, 扯著已經(jīng)嘶啞的嗓子將范釗等罪首痛罵了一頓, 跟著又把蕭縝夸成了大忠大仁大義的今日良將來日明君。

    “只說今晚, 蕭侯大可把你們定為叛軍全部誅殺, 可蕭侯顧念你們在薊州御敵的忠勇, 顧念你們跟隨先帝除jian的戰(zhàn)功，甚至還敢繼續(xù)讓你們戍衛(wèi)宮城，如此恩情, 你們?nèi)暨€惦記著那不忠不義的東西，便是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對不起先帝的教誨，對不起薊州軍的名聲！”

    三千侍衛(wèi)鴉雀無聲, 或是慚愧或是感激。

    魯恭高聲道：“從今晚起，我魯恭誓死效忠蕭侯，你們怎么說！”

    三千侍衛(wèi)立即跪地，齊聲吼道：“吾等誓死效忠蕭侯，至死不渝！”

    深夜寂靜，這吼聲傳遍了皇宮各處，排隊(duì)等候刑部審訊的宮女太監(jiān)們聽見了，在宮里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官員們也都聽見了。

    戶部，孫緯帶著剛算好的一筆賬目來見戶部尚書，發(fā)現(xiàn)蕭姑父竟然也在，正三品的戶部左侍郎提著茶壺給尚書大人續(xù)了一碗茶，腳步一轉(zhuǎn)，給五品郎中蕭姑父也續(xù)了一碗，驚得埋頭寫字的蕭姑父連忙站起來，行禮道謝。

    左侍郎微微一笑：“喬大人客氣了，以后若我們辦事不力，還請喬大人在新帝面前為我們多多美言啊?！?/br>
    孫緯垂眸笑。

    戶部這三位高官都是先帝提拔起來的，算清流了，可清流也講究人情世故，最多不與jian臣同流合污罷了。

    政事堂。

    聽說兒子來給自己送藥了，忙一會兒就咳嗽一會兒的宋瀾起身朝幾位同僚告罪，去了旁邊給官員們休息的偏房。

    魏琦瞥了他一眼，這老狐貍，早幾日就稱了病假，這會兒還在裝！

    偏房。

    宋瀾打發(fā)小太監(jiān)出去，整個(gè)人躺在了暖榻上，雖然病是裝的，可連著忙了一晚上，他的腰是真酸啊。

    宋知時(shí)放下門閂，見父親這樣，問：“您是先歇會兒，還是先喝湯？”

    食盒里有一份做樣子的苦藥，也有一份補(bǔ)湯。

    宋瀾搖搖頭，改成趴著，使喚兒子：“你來給我捶捶肩膀。”

    宋知時(shí)就站在旁邊，心情復(fù)雜地伺候起老爹來，一邊伺候一邊用極低的聲音問：“父親，真就是蕭縝了？魯國公明明威望更重，還有薊州的馮國公，即將趕來的齊侯，他們就沒一點(diǎn)想法？”

    魏琦與魯恭、馮籍是老交情，二人要爭的話，魏琦更愿意支持他們吧？

    宋瀾嘆道：“魯恭忠厚，本就沒有野心，就算他有，此時(shí)手里無兵，哪里是蕭家的對手。馮籍端重，信奉的也是忠君報(bào)國，蕭家于先帝有恩，馮籍不會反對的，更不會為了一己私欲棄邊關(guān)于不顧。”

    宋知時(shí)：“齊侯呢？聽說因?yàn)楫?dāng)年朔州的事，齊侯一直跟蕭家不對付?！?/br>
    宋瀾：“真不對付，齊云能一直跟著蕭家？”

    宋知時(shí)：“那趙良臣……”

    宋瀾忽然扭頭，盯著兒子問：“數(shù)來數(shù)去，是你自己不甘心吧？”

    宋知時(shí)抿唇。

    宋瀾拍開兒子的手，坐正了，沉著臉道：“對蕭家對阿滿，我數(shù)次看走眼，但他們有本事，每次刮目相看我都心服口服，尤其是這回，夫妻倆里應(yīng)外合兵不血刃地拿下京城，這世上怕是都沒有比他們更適合做開國帝后之人?！?/br>
    “我都想過了，只要他們愿意繼續(xù)用我，我便全心全意地為他們效力，你要想不明白，等大局穩(wěn)定了，我會為你求個(gè)外放的差事。”

    “丑話說在前頭，我管不了你心里想什么，可你若敢不自量力琢磨著拉下蕭縝自己上，那我現(xiàn)在就跟你斷絕關(guān)系，免得你連累我。”

    宋知時(shí)：“……兒子不敢存此念。”

    宋瀾：“知道就好，不然光阿滿的箭都能要你的命，那時(shí)也算你的榮幸了?！?/br>
    宋知時(shí)：“……”

    宋瀾：“拿湯來。”

    宋知時(shí)便伺候老爹喝湯。

    宋瀾喝了半碗，掃眼旁邊的兒子，道：“前幾年你不著急成親，我也沒催你，年后盡快把婚事定了吧?！?/br>
    韓家父子在位，他一個(gè)宰相要與將族蕭家保持距離，免得被歸于蕭家一黨，所以兒子越放不下阿滿，就越證明兩家的“情仇舊怨”仍在。

    如今蕭縝要繼位了，兒子再惦記阿滿，便成了自找麻煩。

    .

    侯府。

    因?yàn)橘∷胱罱际莻?cè)躺著睡覺，蕭縝想抱她的話，只能躺在她后面。

    天才微微亮，佟穗就被他戳醒了，但這人并沒有亂動(dòng)，應(yīng)該也不是故意的。

    蕭縝正在聞她發(fā)間的香，見她有了動(dòng)作，蕭縝悄悄往后退了退。

    佟穗：“已經(jīng)被你弄醒了?！?/br>
    蕭縝便又挨了上來，無意變成有意，一手罩著她，唇落在她臉側(cè)耳畔。

    一別又是半年，哪怕不能做什么，他也渴望著這樣的親近。

    佟穗氣息漸亂，奈何蕭縝是在折磨夫妻兩個(gè)，誰都不上不下的，最終，蕭縝自己停了手，擔(dān)心佟穗過于悸動(dòng)，影響到孩子。

    佟穗看看外面，提醒道：“不是還要進(jìn)宮哭靈嗎，該走了。”

    賀氏等人也會去，跟哭先帝的時(shí)候一樣，佟穗這樣重的月份，本就符合朝廷照顧的特例。

    蕭縝還埋在她頸間：“不想去。”

    更想陪她睡個(gè)懶覺，陪她吃飯，陪她去園子里走走，總之都是跟她在一起。

    佟穗知道他再想也都是隨口說說，蕭家是忠臣，他昨晚連帝位都辭了，今日就不去哭靈，豈不是口是心非？

    果然，又賴了一刻來鐘，蕭縝就起來了，挑開紗帳移開屏風(fēng)，洗臉的時(shí)候要看看佟穗，更衣的時(shí)候也看看，臨行前又跪在床邊貼著佟穗跟孩子說了會兒話。

    他一走，阿福幾個(gè)丫鬟才得以進(jìn)來。

    阿福小聲道：“我瞧著侯爺只是人走了，心還留在家里呢?！?/br>
    佟穗笑笑，吃過早飯，她在柳初、顏明秀的陪伴下在兩府溜達(dá)了一圈，因?yàn)閲鴨?，府里的紅燈籠都取下來換成了白的，在初冬的冷風(fēng)里來回?fù)u晃。

    除了蕭延昨晚睡在家里，蕭野幾個(gè)還在外面忙，蕭守義嘴嚴(yán)，蕭延被林凝芳管著，父子倆都沒有告訴賀氏，賀氏也就不知道自家要出個(gè)皇帝了這件大喜事。

    蕭縝在宮里跪靈半日，跪完就又回府了。

    文武百官詢問地看向兩位丞相與魯國公。

    魏琦道：“明日齊侯該進(jìn)京了，齊侯也是兩朝老臣，等齊侯到了，我們再去擁立蕭侯，以顯誠意?！?/br>
    魯恭道：“我先出城去迎齊侯，也好讓他知曉范釗篡位、皇上殯天之事?！?/br>
    國無君主容易生亂，所以京城八門依然戒嚴(yán)，除了已經(jīng)退回東營、南營的近二十萬大軍，城外再無其他人知曉咸慶帝駕崩的事，要等新帝繼位了再昭告天下。

    魏琦聽著他沙啞的嗓音，嘆道：“只能再勞煩國公了?！?/br>
    魯恭擺擺手，都是為了大局，他堂堂武將，歇了五六年了，現(xiàn)在跑跑馬動(dòng)動(dòng)嘴皮子何足掛齒。

    隨便吃點(diǎn)東西，魯恭帶上一隊(duì)親兵出發(fā)了，在距離洛城五十里處見到了齊恒大軍。

    魯恭站在高處，遠(yuǎn)遠(yuǎn)眺望，估算出眼前約有五萬兵馬。

    打完黃起遴擊退陵國后，齊恒手里還剩十一萬，顯然他真的分了六萬去江州、漢州對峙潘家父子了。

    京城三營，竟都愿意聽命于蕭縝。

    魯恭最后為范釗搖搖頭，迎上大軍，與齊恒、趙瑾碰了面。

    齊恒急道：“京城如何，我的家眷如何？”

    魯恭有些好奇，反問道：“不知齊侯聽到了什么消息，為何這里只有五萬兵馬？”

    齊恒性情剛烈無甚城府，但兒子齊云已經(jīng)教了他一套話術(shù)，此時(shí)便道：“數(shù)日前我得到消息，范侯與蕭侯在京城起了兵戈，二人互相斥責(zé)對方心懷不軌，我?guī)П谕鈱?shí)在無法辯解誰忠誰jian，只好先分兵六萬去守江州、漢州?！?/br>
    “如果蕭侯造反，我會率身邊的五萬大軍配合范侯合力伐之，如果范侯造反，那六萬兵馬便可確保漢江安穩(wěn)，這么安排，趙瑾也是同意的?！?/br>
    趙瑾頷首，關(guān)切道：“國公就別跟我們賣關(guān)子了，京城到底怎么樣了，皇上可安好？”

    魯恭這才重新穿上自己的麻衣，再讓親兵將另外兩套送到齊恒、趙瑾面前，悲痛道：“范釗毒害皇上以圖篡位，罪證確鑿，我等無能，沒能救下皇上?！?/br>
    齊恒剛要再問問自家家眷，耳邊突然響起趙瑾的嚎哭，他看過去的時(shí)候，趙瑾都跪伏在地了。

    反應(yīng)過來，齊恒趕緊也哭了一通。

    五萬大軍隨即齊齊跪地為咸慶帝哭起喪來。

    哭夠了，齊恒、趙瑾重新站直，后者眼眶是紅的，前者臉上干爽如初，只沾了些塵土。

    魯恭主動(dòng)交代了京城的局勢。

    齊恒松了一大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