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花相似
既然是同路,那相邀同行便再順理成章不過。 奉茶大約也沒想到,自己邀請好友去家中小聚,還能再附贈一個——不,以鳳鳴兒如今在天玄的地位風(fēng)頭,說是“貴客”亦不為過。 是以三人在山門前碰頭之時,奉茶瞧見那并排立著的兩位“名人”,面皮還有幾分緊繃,連帶著笑亦有些僵硬。 “鳳師姐?!彼瘸缫训群蛟诖说镍P鳴兒拘謹?shù)匦辛艘欢Y,完了轉(zhuǎn)向洛水,看她面上并無特殊,又別別扭扭地喊了聲,“洛……洛師姐。” 話音未落,那人果然破功,“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推了推邊上的青衫少女:“你瞧,你嚇到她了。” 被她輕輕一推,原先背脊筆挺的鳳鳴兒也幾不可覺放松了下來,沖奉茶點了點頭,擠出了個無奈的笑來:“她說想聽你喊她‘師姐’?!?/br> 奉茶一想就明白了,惱得立刻瞪了那罪魁禍首一眼,對方果然同以前一樣,半點正形也沒有,只笑吟吟地過來,親親熱熱地挽了她胳臂,道:“走吧走吧,我可不認路,你倆帶著我些?!?/br> 奉茶聽了便朝袖中伸去,取出一枚紙鶴來。 “呀,可是我先前給你的?”洛水瞧見了就有些開心。 奉茶不好意思道:“我初入‘伐髓’境,長時間御器尚有些勉強?!?/br> 洛水聽了又從袖中掏出一把紙鶴來塞入她手中:“我也不行——最多一日,只能求鳳師姐等等我們了?!?/br> 鳳鳴兒自然說好,卻也沒召劍,只自取了一枚紙鶴出來召了,道:“便一起吧。” 洛水立刻甜甜地道了聲“謝謝師姐?!?/br> 被洛水這么一鬧,原本還有些生澀的氣氛,頓時就熱絡(luò)了不少。三人各自上了紙鶴,乘著清晨的薄霧淡靄,就這樣歡歡喜喜地離了師門,朝東而去。 洛水進入天玄以來,還是頭一遭下山,亦是頭一回在這般高度瞧這腳下十萬山嶺,很是新鮮了一陣。說是由奉茶鳳鳴兒領(lǐng)著,大半時間都是洛水喚著要飛高飛低。飛得低時便是“兩側(cè)青山相對出”,高了就可見“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橫豎左右高低都有一番景致。另兩人亦是年少心性,自然由她去了,這般跟著她一起在山濤云海之間乘風(fēng)亂飛,倒也快活熱鬧。 這般賞玩了大半日,洛水那一點新鮮勁又沒了,畢竟天玄已是這十萬群山中最為奇險之處,出了本門地界,再壯闊的松濤云海雪原看久了也不過爾爾。 身下的丹頂白鶴飛得極穩(wěn),照這般速度,還需兩日才可到達十方界。 洛水心知,其實她和鳳鳴兒今日修煉得勤快,本境界內(nèi)亦穩(wěn)穩(wěn)有升,御劍時靈氣運轉(zhuǎn)之法已爛熟于心。若是能直接御劍,大約今日便可到達。 于是洛水尋了個借口說要休息,待得歇了,又道:“這荒山野嶺誰知道會有什么精怪出沒,不如還是御劍吧?” 鳳鳴兒與洛水相處已有些時日,一聽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只點點頭,道是都可。 奉茶亦是懂她,且三人一路上已經(jīng)混得頗熟,便也沒再有什么抹不下面子的心思,玩笑道:“我可飛不動了,只有你來帶我了。” 洛水當(dāng)即招出了她那柄流瑰色的寶劍,裙裾微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夭壬?,又伸手拉奉茶到她身前,道:“師妹可站穩(wěn)了。” 奉茶不是第一次同人御劍,卻是第一次見到洛水御劍,不由驚訝:“好漂亮的劍?!?/br> 洛水啟了“屏風(fēng)”的陣盤塞入奉茶懷中,頗為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自然,這是我?guī)煾杆臀业娜腴T禮——其名‘無邪’。” 奉茶知曉洛水“尋親”的秘密,以為師徒二人實為未婚夫妻,見二人恩愛,自然歆羨非常,又去瞧鳳鳴兒,只見旁邊青衫少女卻是連陣盤也不用,便直接踩上了她那柄細如鶴頸銀白佩劍。那劍身隱泛粼粼寶光,顯非凡品,而她的皮膚亦因為淬體圓融、靈氣收放自如的緣故,恍如玉石通透,自然是不需要額外的陣盤抵御寒風(fēng)了。 ——如此機遇修為,真真是天之驕子。 想到門中關(guān)于鳳鳴兒的傳聞,奉茶心中又生出另一種羨慕。 鳳鳴兒見新朋友殷殷看來,有些不明。她不善與人交流,只覺得大概要說些什么,想了想,還是接著方才的話頭道:“我的劍也是我?guī)煾附o的,其名‘藏蛟’。” 見對面的圓臉少女眼睛都亮了起來,她心下稍寬,繼續(xù)道:“其實我?guī)煾刚f過,除了那天養(yǎng)地長的靈寶,法寶若要用得趁手,還是得親鍛的好。天玄煉器之極,自是在煉霓峰,回頭我等少不得還要叨擾師妹?!?/br> 奉茶不過初初入門,哪里聽過這般稱贊,遑論還是來自于鳳鳴兒這般人物,一下子就紅了臉,忙擺手道:“什么叨擾不叨擾,師姐言重!若日后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師姐萬勿客氣。” 鳳鳴兒難得說這么多的話,瞧見奉茶的模樣知道自己說得還算不錯,不由微微笑了起來:“我?guī)煾副闶沁@般說的,并無夸大之處。他……他平日亦讓我多多走動,多交些朋友,免得修煉枯燥。此番師妹愿意讓我借宿,我已十分感激。” 洛水等二人又客套了兩個來回,終于假作生氣道:“你們師姐師妹的,再客氣下去,天可就要黑了?!?/br> 鳳鳴兒與奉茶聞言不由一頓,再相視一笑,已覺親近非常。 三人御劍之后,果然速度快上了許多。待得遠處金烏西沉,腳下蒼莽漸隱,平原緩出,已清晰可見疏林排布,阡陌交通,期間又有川流交匯,湖泊星落,倒映著天邊的暮色,便如天地間落下一金碧棋盤,經(jīng)緯清晰,落子分明,端得是一番開闊大氣的景致。 洛水與鳳鳴兒皆是第一次到此,不由屏住了呼吸,飛低了許多。 奉茶瞧見兩人眼中震撼,笑道:“喏,你們可能見到那處?” 二人順著她抬起的手指瞧去,只見隨著暮色逐漸消逝,有星星點點的光在平原盡頭逐漸亮起,不過眨眼功夫便連成了一片輝煌燦爛,連原本暗沉的天色亦染上了盈盈寶光,顯然是人煙鼎盛之處。 奉茶道:“那處便是十方界的中心明月湖之所在——隔日我們便可一起去瞧瞧,這年節(jié)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洛水心中立刻浮現(xiàn)出了前陣子翻過的地理方志,有關(guān)《十方界·明月樓》的那篇,開篇便言“明月湖上明月樓,明月樓里掇星辰”,道東疆八風(fēng)六水皆自西北群山而生,向東而去,盡聚集于這十方之界。此外還有明川七百,水道八千,亦交匯于此,“盡落于明月湖中”。 簡而言之,這明月樓轄下的十方界便是萬千水路匯聚中心,而這風(fēng)水匯聚所帶來的無盡財富又皆在明月樓坐落的明月湖那處。 如今夜色已至,只遠遠地望上一眼,僅憑燈火之燦就可以輕易想見那處繁盛之景,遠勝筆墨描摹。 洛水本就最是愛熱鬧,自然心向往之,恨不能立時過去。只是她還記得,奉茶家并不在明月湖那處,而是在東南淮水支流邊一處叫清平鎮(zhèn)的地方。 正想著,就聽奉茶道:“到了到了——喏,你可瞧見那白玉蘭和紅燈籠了,就是那里!” 洛水精神一振,便同鳳鳴兒一道在那白墻黛瓦的宅屋門口穩(wěn)穩(wěn)落了下來。 奉茶一落地,便三步并做兩步去敲門去喚。鳳鳴兒收劍,下意識地跟了兩步,可眼角瞥見洛水沒動,剛邁出的步子又收了回來,只怕自己失禮。 可下一刻,便見這師妹拿了檀木小梳并玳瑁手鏡,就著那門口油紙燈籠的光,抿唇理鬢,仔仔細細修理了一番。 饒是鳳鳴兒已經(jīng)多少領(lǐng)略過洛水“愛俏”,這突然瞧見她兔子般靈活的身手,也有些無言,而這無言之下,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好笑。 洛水瞧鳳鳴兒看她,便抬手為她整了整衣襟,又要為她整理碎發(fā)。 這動作太過自然。待得對洛水指尖拈起了她的碎發(fā),一絲淡淡的桃花甜香入鼻,鳳鳴兒才想到要避開,可馬上又想到對方一片好意,反應(yīng)太過似又不太合適,思來想去,只干巴巴道:“我就不用了吧?” 洛水手指頓了頓,但還是堅持為她理好,又左右瞧了瞧,方才笑道:“我知道,師姐最是喜愛素凈不過。” 鳳鳴兒卻是曉得,自己哪里是喜愛素凈,不過是因為手拙,連梳個發(fā)都做不好,還在那家里時為此不知挨了多少打罵。入了天玄之后,她一心撲在修煉上,更是無心打理,頭發(fā)一把削至垂肩,平日不是道髻便是馬尾,好省去盤發(fā)時間。 其實天玄弟子許多都是如此,她本不覺自己有異,可今日同這處處精致講究的師妹一道來做客,才又覺出了一絲久違的局促來。 還沒等這一點奇異的情緒繼續(xù)發(fā)酵,鳳鳴兒便覺手心一軟,卻是洛水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來人了。 來者大半身形籠在半舊不新的皂色夾棉斗篷中,一見門口的人就要摘下斗篷,將她往懷中攏。 奉茶趕忙制止:“我同你說過了,我已經(jīng)伐髓了,沒那么怕冷了?!闭f罷又手忙腳亂將那斗篷重新給對面人穿戴回去。 待得好了,她才不好意思地轉(zhuǎn)向鳳鳴兒與洛水,道:“鳳師姐,洛師姐,這是我阿姐。” 來人不顧奉茶阻攔,還是摘下了風(fēng)帽,露出一張與奉茶頗為相似的面龐:雙目圓潤,面頰微豐,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然面上神情溫柔慈愛,看著不像奉茶的jiejie,反倒更像是母親。 她瞧見來客,便恭恭敬敬福了一福,道:“兩位仙師可以喚我阿蘭。” ---------------------------- 1. “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元·張養(yǎng)浩) 2. “六水八風(fēng)” : “何謂八風(fēng)?東北曰炎風(fēng),東方曰條風(fēng),東南曰景風(fēng),南方曰巨風(fēng),西南曰涼風(fēng),西方曰飂風(fēng),西北曰麗風(fēng),北方曰寒風(fēng)。” “何謂六水?曰:河水、赤水、遼水、黑水、江水、淮水?!?/br> 取自《淮南子·地形訓(xùn)》,之后地理情況除了部分私設(shè),大致參考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