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別離未有期
公子輕笑一聲,垂首親了親她的發(fā)頂,以示贊許。 “莫要傷心了,”他不知如何想的,突然說了那么一句,“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洛水心下并不贊同,卻因此間氛圍難得,并未反駁。 他向來敏銳,又道:“待我好了,答應你的那些都會有的。” 她其實并沒有把他的那些許諾放在心上。他多少知道,亦不否認自己稀薄的真心。只是他也得承認,形影不離地相處了那么久,她總歸還是有那么一點兒特殊的。所以哪怕沒有多少實意,他還是愿意同她許諾點什么。她自然不知道,這些許向來諾于他既貴重,又不貴重——只因他實現(xiàn)起來并沒有什么困難,而得到的人總會欣喜若狂…… “不要。” 出乎意料地,她竟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我要自己討回來?!?/br> 他頓了頓,當真有些意外了。沒想到一陣時日不見,她居然生出了幾分勇氣來?!?,細想來也不是第一次了。當初她還說要堂堂正正地取劍不是? 還沒等他感嘆完,果然就聽她又說:“但是你得看著我,護著我一點——你答應過我的?!?/br> 于是他當真笑了,心想雖有些進步,到底還是嬌氣。 他故意用胸口又去磨她,逗她:“已經(jīng)這般了,還要如何護著?” 她果然紅了耳尖,假作推拒,實際伸出爪子軟綿綿地按上了他的胸口,小聲道:“不許你再無緣無故玩消失了,不然要你何用?” 對于他的神出鬼沒以及滿肚子算盤,兩人其實都算是心知肚明。這種保證討來其實無甚意義。 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但還是望著他的臉,像是能望見一般,注視著他的“眼”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次那個妖怪是不是也會‘織顏譜’?” 他倒是沒否認,只是問她如何猜出來的。 說到這個,她終于有了一點精神,神色難得地認真起來。 她說:“那地界同心之契并不能用,旁的法寶也尋不著,說明很可能不是實景。且我等身在其中,樣貌也換了,又不得不按那妖怪給的本子去演,豈非同我夢中那些情形有些類似?若是完全猜不著,才是真真奇怪。” 她又說:“我猜我們看那‘小臺’之時便中了‘羅音’之術,可具體入夢,大約卻是更晚——唉,你也不告訴我,原來暗示不必立即生效的么?” “還有那陣眼——施術之人的位置也不好確認,若是按照我的習慣,當是對戲之人,可那對戲之人每折都換,且被折騰的那般慘,著實不像。” 不像是她入夢時欲拒還迎的享受模樣。她在心中又補了一句。 想起那少年的反應,還有前一折“司羿”那僵硬的表演,同她自己入夢時,引誘享受、渾然入戲的模樣,實在天差地別。 ——織顏織顏,織的乃是心中的幻境,由欲而生,欲滿則結(jié)。 她被這鬼誤導,以為這“欲念”只能是男歡女愛,一路修煉至此,如今看來,這“欲念”卻也可是旁的“欲”——譬如想要看到“成戲”的貪欲。 幾出戲看下來,她已覺察出,這旁觀的“妖怪”很是有些cao控人心與命數(shù)的惡趣味,不然何必非逼著人演到那地步…… 由是她又想到了阿蘭最后那一箭,本已忘卻的疼痛又有反復之意。 “不錯,倒是聰明了許多?!惫涌洫勊?,如一個好師父那般,適時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最后你是如何確定下來的?” 洛水深吸一口氣:“若非對戲之人,那便是旁觀之人。且無論是在哪一折中,那“施術者”都必須得在現(xiàn)場……戲有五折,我看了三折。而三折之中一直在場的,除了臺下那圍觀之“人”、后來化蛇的黑霧,便只有天上明月了?!?/br> 后來諸人斬蛇不力,答案就只剩一個。 她其實不想記起那最后的場景,可因為不得不回憶,呼吸還是逐漸急促起來,手不自覺地松開了他,重新攥上了胸口。 公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稍稍用了些力。 疼痛讓她從回憶中勉強清醒,然對上他面龐的剎那,明明什么都不曾看清,可腦中卻有靈光一閃而過。 他瞧見她臉上驚懼疑惑,面上不動,只伸手將她重新?lián)霊阎校驍嗔怂哪铑^。 他其實平日對這般哭鬧頗感不耐,若還是寄宿在她腦中的情形,不是冷嘲熱諷,便是裝死不語。 可今日大約是盡興了,身子同心一樣,多少軟和了些;又可能想接下來她夢醒將要發(fā)生的事,于她確實有些殘忍,到底還是心軟了一分。 且她這趟確實做成了些事,總歸該得些獎勵。 他想。 于是他當真多了幾分耐心,打算再好好安撫一番。只不待他想好如何,就聽她悶聲道:“你可得對我好些?!本故遣恢挥X間,已自顧自地整理好了心情。 她說:“我給你做了那么多事,受了那么多的驚嚇……若是你回頭對我不好,我可就不客氣了?!?/br> “嗯?”他當然不害怕,只是覺得好笑。 “若是你哪日對我不好了……”她嘟囔,“我便把你從腦子里摳出去,扔掉,再也不要你了?!?/br> 這下他是真的笑了。 明明是他沒辦法,才宿在她的識海之中。若是可以走,他哪里會想呆在這里? “不會的?!彼?,“我對你這般好,你當真能舍得了我?”說罷當真俯下身去,又是用手一番溫柔作弄,將她伺候得舒舒服服。 他一邊弄她一邊逗她,問她:“旁人可有我這般身段手段?” “你、你這般以色侍人可不能長久?!彼髅饕呀?jīng)軟得說不出話來,嘴還是硬得不行。 他聽了又想笑。她總能說些讓他愉快的話。 “不會的。”他笑道,“回頭待我塑得真身,你可莫要賴上我才好?!?/br> 他說完驚覺自己仿佛說了些不該說的,立刻去看她,不想這個沒良心的只閉著眼使勁去蹭他的手,不一會兒就自顧自地得了高潮。 他倒是習慣了,只注視著她沉沉閉上眼去,又守了一會兒。 這是對的。 哪怕身在夢中之夢,那點無關之人的事顯然又讓她困擾了。不過一會兒,眼角又有清淚滑下。 他默默注視了片刻,終還是為她拭去了。 …… 鳳鳴兒捏著巾帕,小心翼翼地為洛水拭去額頭的汗珠,還有眼角的淚水。 她從未見過洛水這般模樣:眉頭緊簇,雙頰微紅,渾身上下的汗冒了一層又一層,顯然很是難受。 未有傷著心脈已是萬幸。那個定鈞門弟子瑤千山看過之后,便是這般告訴她。 鳳鳴兒并非嬌氣之人,但她知曉洛水必然從未曾吃過這等苦頭,一時只覺心疼。 她其實很想留下來繼續(xù)照顧,可無需回頭便覺出已有人到了門口。 馬尾高束的少年沒了初見時神采飛揚的模樣,頗有些心不在焉,只在看到了床邊那個讓他不由心生親近的身影后,才故意加重了些腳步。待得對方站起身來,衛(wèi)寄云方開口道:“鳳師姐,我們需得快一些了。” 鳳鳴兒默了默,重新將巾帕浸透絞干,覆在好友額頭,便朝外走去。 二人一路無言,很快便來到了前庭玉蘭樹下。 穿著司羿戲服的阿蘭跪坐在地,膝頭臥著頭發(fā)灰白的情人,她以指為梳,為他細細梳理。若非阿蘭的頭發(fā)亦已斑白了一半,面容好似半朽之人,也確有幾分靜好之意。 瞧見鳳鳴兒過來了,一直守在一旁的瑤千山?jīng)_她微微點了點頭:“你若還有什么想問的,便抓緊問罷?!?/br> 鳳鳴兒盯了阿蘭一會兒,問她:“為何最后突然反水?” 阿蘭眼皮也未抬:“總歸妖怪已除,縱使我最后有些猶豫,又如何能算反水?若是真的反水……” 她唇角微翹:“那些箭便是真的沖你們心口去了,斷無射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