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算
伍子昭的心遏制不住地停了一瞬。 然細(xì)細(xì)辨去,耳尖的癢意已然不再,唯余一線脈脈水聲,如冰涼的暗流細(xì)而緩地漂浮在空中,引他前往。 伍子昭不甘心,又等了半盞茶的功夫??沙四屈c(diǎn)只有他才能聽到的流水笛音,再無旁的動(dòng)靜。 待他循著笛音來到半山的瓊苑雪樓,看清有些眼熟的青衣身形時(shí),剛剛熱脹起來的胸膛復(fù)又冷了下去。 他這廂黑了臉,另一頭等著的卻笑了。 青鸞心情本算不上多么明媚,然一見著伍子昭臉陰沉得仿佛要滴水,他又覺著,此地此景當(dāng)真是再美好沒有。 他低頭嗅了嗅眼前垂落的花枝,嘆道:“都說天玄掌門喜愛蒔花弄草,是一等一知情識(shí)趣的妙人,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見竟能用北境的玉樹、南島的瓊花造出這般飛花流瀑、積玉成雪的美景?” 伍子昭自然沒心情同他討論這“瓊苑雪樓”是如何得名的,只不咸不淡道:“師妹好興致。不過比起眼前這四時(shí)同天的奇景,我倒是更好奇師妹從哪里多借了個(gè)膽子,今日居然敢直上聞天?” 青鸞也不生氣,故意走到伍子昭身前,惡心得對(duì)方后退一步,才假意嘆息道:“不過是受人之托罷了?!?/br> 說著取出一只白玉瓶子在伍子昭面前晃了晃,然對(duì)方伸手時(shí)又倏然收回。 伍子昭手懸在半空,面色愈沉。 青鸞掩袖:“師兄莫怪,我不是愛耍無聊把戲的,只是忽然想起還有一物。” 說完在袖中一摸一拋。 伍子昭抓過,再攤開時(shí),掌心已然多了一紅一白兩只玉瓶。 青鸞笑吟吟地道了聲“恭喜”。 伍子昭反問:“有何可恭喜的?” 青鸞眼波流轉(zhuǎn):“何不打開看看?” 伍子昭直接拔開紅瓶,未及湊近,就覺一股濃郁的藥香撲鼻而來,攙著血?dú)馓赜械男忍稹?/br> 他倏然變色,立刻重新掩了扔入袖中。 “這是什么?”伍子昭問。 青鸞道:“那位當(dāng)真十分關(guān)心師兄,遣我千里迢迢趕來天玄見師兄不說,還早就準(zhǔn)備好了渡厄丹,只消用下此物,突破煉骨境自是不在話下。” 伍子昭“哦”了聲:“這等投機(jī)取巧之事,也虧得你們費(fèi)心了?!?/br> 青鸞勸道:“這如何能算投機(jī)取巧?且不說丹方難得,那位可是花了大力氣才煉得這么一小粒?!?/br> 伍子昭奇怪:“上個(gè)月還道我是個(gè)廢物,如何這個(gè)月又舍得花大力氣在我這廢物身上了?” 青鸞解釋道:“非是不肯早些將丹藥給師兄,那邊相信師兄,所以才特地囑咐我給師兄留足時(shí)間自行突破。只是我上山本就倉促,眼瞧著大半月已過,若再不將丹藥給師兄,怕是要趕不及山海之會(huì)——待得服藥后,這一月化丹、一月鞏固修為的工夫還是要的——” 伍子昭晃了晃瓶子:“所以我這是非吃不可了?” 青鸞點(diǎn)頭:“這丹藥自是極好的?!?/br> 伍子昭冷笑:“什么極好?莫不是當(dāng)我傻子?我雖不清楚那勞什子丹方是什么,可那丹藥的味道分明刺鼻,必是以血為引,說不好——便是血煉的吧?” 青鸞干脆點(diǎn)了頭:“入藥之時(shí)確實(shí)還需大妖大能的精血??蛇@精血便是精血,自是靈氣積蘊(yùn)所在,難道也要分個(gè)正邪不成?” 伍子昭道:“什么精血不精血的自然不分正邪,可這煉丹的手段分明便是邪魔外道——呵,我這廢物在天玄待得實(shí)在久了,見不得這等腌臜事。這丹藥,我不需要?!?/br> 青鸞聞言“啊”了一聲,語氣遺憾,眼珠子死死黏著伍子昭的手。 他問:“師兄當(dāng)真不想用這丹藥?” 伍子昭攥緊了手中的藥。 青鸞悄然又走近一步,聲音愈輕。 他說:“誰人不知,自‘煉骨’、‘分魂’起,這破境便一層兇逾一層。渡厄丹雖有渡血、煉骨、化厄之效,可能否發(fā)揮十成的功效,還得用丹之人是否受得住丹中精血?!?/br> 他故意頓了頓,見伍子昭望來,終于拋出那句早已準(zhǔn)備好的話:“似師兄這般兩族血脈兼有的……若是用此丹藥,其實(shí)萬分兇險(xiǎn)?!?/br> 伍子昭久久不語,半晌方道:“如此說來,那邊還是不想見得我好?” 青鸞道:“倒也不是——那邊自然是期望師兄破境成功的,只是那位向來嚴(yán)厲。其實(shí)……我臨行之時(shí),亦質(zhì)疑過這用丹之事……” 伍子昭飛快張望了下,冷笑一聲:“有何可吞吞吐吐的?我又不是不知那個(gè)的脾氣。” 青鸞嘆道:“那位說……若真受不住,死了便死了罷。” 話音剛落,果見伍子昭面色鐵青。 青鸞心下大笑,只恨自己面上也不能笑出來。 可他還是要演出十分同情,假意勸說伍子昭道:“師兄莫要往心里去,那位亦是因?yàn)樾蝿?shì)不好,不然也不會(huì)用此急于求成之法。不過……若只想要突破至煉骨,也不是沒有旁的法子……” 見伍子昭倏然望來,青鸞緩聲道:“若是師兄信得過在下,我自可替師兄分憂,用旁的法子助師兄破境?!?/br> “什么旁的法子?”伍子昭問。 青鸞咽了咽口水:“我本就是異族的血脈,若能服下渡厄丹,只消恢復(fù)兩三成功力,便足以為師兄護(hù)法,定能保師兄順利破境?!?/br> 他說完這句話便再無顧忌,死死盯著伍子昭的手,不覺對(duì)方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伍子昭沉默了好一會(huì)兒,終于哂道:“還真是個(gè)兩全其美的法子,卻是我眼拙,沒瞧出師妹不僅本事通天,還十分心善。” 青鸞蹙眉哀道:“師兄莫要諷我。我確實(shí)為了自己——我這一路上得天玄,很是吃了些苦。這丹藥……確實(shí)是于我有益的?!?/br> 伍子昭點(diǎn)頭:“原來如此,我差不多明白了。按你的說法,確實(shí)將這丹藥給你是最好的?!?/br> 他說著將瓶子朝前一遞,然在青鸞伸手來接時(shí),又突然收回。 伍子昭道:“師妹莫要見怪,我亦不是愛耍那些無聊把戲的——我只是有一事不明:你這一路受傷了,如何也不敢將這藥偷偷拿來用了?” “橫豎我也不知有此物存在。既然師妹有心幫我,豈非上山前便用了,早早養(yǎng)好了身體再來,方是上策?” “還是說你當(dāng)真怕那位怕得要死,所以不得不‘忠人之事’,只能從我手上想辦法偷吃一口?” 在青鸞鐵青的臉色中,伍子昭捻著瓶頸在指尖轉(zhuǎn)了轉(zhuǎn),笑了: “上回師妹說那位罵我是廢物,無妨,我從不記仇,只是師妹這般處處為我著想,我也得勸上師妹一勸——” “那位也同我說過,道是‘當(dāng)狗便是當(dāng)狗,若是想要自作聰明上桌,最后被烹了大約也是自作自受’?!?/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