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鋒(下)
半刻后,羅常命一邊以指點臂,一邊慢慢道:“祭劍后山那處封的東西非同小可,于那群妖魔而言更是意義非常,若說百十年下來沒有異常,反倒奇怪——不過以靈虛真人的脾氣和本事,不僅要請托到我這處,還要命你親自前來督工,可見確實棘手?!?/br> 聞朝哪里聽不出他話中調(diào)侃,只微微笑了,權(quán)作默認(rèn)。 “我本以為麻煩之處在線索——你們帶來的線索確實太少,真要論起來,有用的單就一樣:那賊人雖是當(dāng)場暴斃,卻是用香封了你們那鎮(zhèn)山神獸的修為。如此手段,與其說是‘香’,倒不如說是‘術(shù)’、‘咒’一流?!?/br> “雖說那鎮(zhèn)山神獸的泰半修為都同妖物一起封在山中,可實力大約還是與你我相當(dāng)。這照面就能將‘轉(zhuǎn)靈’境的修者放倒的香……嘿,這世上能使出來的又有幾人?” 羅常命說著,豎起嶙峋畸長的手指,一個一個地掰數(shù)了起來。 “山派這邊專走此道的極少——星宮愛燃靈香,可那群家伙也最怕沾染因果,連話都不愿意說清楚,直接干涉的可能性極??;坤輿偶用魂香,然這一門凋敝得厲害,與你我一般修為的早已在上一次魔災(zāi)中死絕了。再有就只能是你們天玄了,可天玄也極少能見著由香入道的——哦,對,你們師父明真人以前不就是個愛用香的?” 聞朝搖搖頭:“師尊確實仙去已久,是我親自找尋收斂的靈骨?!?/br> 羅常命道:“如此,便只剩最后一種可能了。” “海閣?!甭劤届o地接了下去,“蜃樓、長樂、迷津——海閣之下,這三支皆精擅香道。” 羅常命嘶嘶笑了起來:“你這不是很清楚么?你那師兄大約更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這般燙手山芋明晃晃地塞到我這里,我留你久些,多收些報酬,豈非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聞朝道:“本當(dāng)如此。山海之盟尚在,追查盟友之事只能暗中進(jìn)行,如此費神費力,我在此待多久都是應(yīng)該——如今不過三月有余便得了消息,其間費心勞力不必多說,是我們虧欠了定鈞。” 羅常命頓住,半晌“嘖”了一聲:“我最煩你這點——什么欠不欠的?你那師兄最是計較,哪能由得我來賣他人情?你回去就告訴他,若真覺虧欠,再送些益氣丸、辟邪丹、引魂香過來?!?/br> 聞朝莞爾。 羅常命又道:“你莫要再學(xué)人說那些酸話。這趟消息來得快,也算是你們走運?!闭f著反手拋出一物。 聞朝接了一瞥,正是一巴掌大的青玉雕像,栩栩如生地刻著個半臥蓮臺的蛇首道人,然凝目之下便會化為一戴冠老道的模樣,妖異非常。 他駐留定鈞月余,自然清楚此為何物:“可是‘青鸞’之事有些眉目了?” 羅常命道:“我們本是如此揣測的。畢竟這障目的法子很容易便讓人想到那妖物的手段。然這趟我那兩個徒弟帶回了些細(xì)節(jié),倒是讓我有些在意。他們說此妖物確實精擅幻術(shù),專愛扮作戲子游蕩人間,騙人精血壽命——” “戲子?” “對。”羅常命點頭,“我觀那些唱戲的,最是愛重自己臉蛋身段,且多口舌伶俐之輩,若是有意行惡,單憑‘色相’便足以誘騙那些眼盲的甘心入縠,實是再無必要另造一個老道的形貌供人頂禮膜拜——不過,此塑像確都現(xiàn)于那妖物游蕩之處?!?/br> 聞朝沉吟:“是說這‘相柳’分身在給旁的妖物打掩護(hù)?” 羅常命道:“我知你疑惑。這些妖魔最是自私自利,少有開宗立派,更別說彼此合作——但若說利益勾連、相互利用,卻也是有的。只是如‘相柳’這般,要能同他合作的,其身份自是非同小可?!?/br> 聞朝心下凝肅,明了接下來便是定鈞這段時日探得的重要消息了。 阿傍鬼面上的赤目幽幽亮起,獠牙微掀間吐出一股幽冷的氣息。 “——你可知‘封寧子’?” 對方緩聲問他。 聞朝皺眉。 這名字不算耳熟,但亦不算全然陌生。 “六妖‘巴蛇’之一的化身、曾被師祖斷翼斬首、后不知所蹤的封寧子?” 羅常命搖頭:“它確實為你們那云水劍仙重傷。只是我門記載中,那妖物的腦袋倒是保住了,不過還是被削去一耳翼,又被斬了半截尾巴。被分魂劍斫斷的肢體并無再生的可能,所以那妖魔化形的模樣當(dāng)是少了一耳一肢。” “你乃分魂劍主,自然知道為此劍所傷后生不如死——若要遮掩,需得在幻術(shù)上有大修為;而若想要再生造化,便只有從那七寶之一的‘絕味鼎’下手?!?/br> 聞朝面色愈發(fā)沉凝。 羅常命點頭:“是了,沒有誰比你們更清楚——那執(zhí)掌絕味鼎的魔首被封入你們后山之時,身上并未帶著寶物。若說他身旁有什么人對寶鼎的下落有所了解,封寧子必是其中之一——這妖物曾常年侍奉那位魔首。” “當(dāng)年它被我門與靈戮臺一路追殺,最后遁入了無妄海盡頭的明淵之中,再無消息——你想問,我們?nèi)绾螘氲竭@消失了的妖魔身上?但因三年前,蛇首青玉雕像便從海閣那邊的迷津渡流了出來,而我們遍查畫冊,發(fā)現(xiàn)這蛇首化人的樣貌,同封寧子至少有七分肖似?!?/br> “你猜,那雕像在海閣那邊流轉(zhuǎn)了至少三年,他們到底發(fā)現(xiàn)沒有?” 聞朝終于徹底沉了臉。 羅常命瞧了他一會兒,嘶聲笑道:“若是想不明白其間緣由也無妨,你同你那師兄說去,他定然是明白的——不過我若是白微,我寧愿這‘香’是你們師父當(dāng)真活過來了,下給自己的徒子徒孫,或者是坤輿門暗中謀劃多年,想要搶那正道魁首的位置,也總好過這百年之約走到盡頭,海閣生了異心,你說對不對?” 聞朝看他一眼,聲音冷硬:“莫非你不擔(dān)心?” 羅常命反問:“你呢?” 聞朝淡道:“擔(dān)心又有何用?不如想些別的?!?/br> “譬如?” “譬如?” 兩人相視一眼,齊聲答道:“斬了便是?!?/br> 說完二人又低聲笑了起來。 這笑聲很快便越來越響,驚起林間飛鳥無數(shù),如少年時光意氣重現(xiàn),驅(qū)散了潛藏暗處的簌簌陰霾。 最后,羅常命先收了笑,沖聞朝抱拳道:“祭劍使可先去,我處理些門派庶務(wù)便來,定是趕得上你卸任的。” 聞朝只作聽不懂,回了一禮便招了分魂劍來御。 羅常命道:“我知你急著回去。不過回程時候或可取道明月樓。” 見聞朝望來,他點了點頭:“這幾日恰好是‘成珠’的典儀,算算時間,海閣那邊的家伙差不多也要到了?!?/br> …… 洛水已經(jīng)不想去算自己這趟出來大約已經(jīng)耗了多久,總歸是不止半個時辰的。 可縱使早有準(zhǔn)備,在瓊苑入口“撞見”還在暴躁轉(zhuǎn)圈的青俊時,洛水還是忍不住心生愧疚。 只是這般愧疚實在持續(xù)不了太久。 但因一人一獸方一對上眼,那小獸便同點著了的炮仗一般,瞬間炸成一團(tuán),半分猶豫也沒有便朝她胸口直直撞來,若非洛水早有準(zhǔn)備,大約這一下就要被撲個仰倒。 “你、你這騙子!騙子!混蛋!” 青俊一撲不成,更加生氣。它死死盯著洛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噌地一下竄到她腳邊,使勁抽著鼻頭。 洛水自然是早就仔細(xì)清理了身上的痕跡和味道,可面對這鎮(zhèn)山神獸的鼻子,她心下多少還是有點發(fā)虛。 沒等對方爪子當(dāng)真扒上她小腿細(xì)聞,洛水便朝邊上輕挪一步,搶在它開口前大聲指責(zé):“我就是迷路了——你要想去同掌門告狀便去告吧!反正你最愛告狀!” --- 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