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照耀金銀臺(上)
洛水莫名想到了瀾珊。 生賀那日,女童一襲白衣,擁鸞鳥踏月色而來,確如天上仙人般??烧嬉毦科饋恚趾孟癯朔?,再無其余相似之處。 瀾珊自然沒有將自己從頭到腳包裹起來。且她雖人前不愛說話,可性子絕不沉悶,縱使偶有奇怪之語,亦不掩本性可愛。 如此細究之下,又好似哪里都不像了。 沒等洛水琢磨太久,身旁就有同門低聲招呼。 原是輪到了他們接引,要送數十海市來客去往煉霓閣的一處山澗洞天飛虹居。此處三面臨瀑,依水山排樓,目盡虹霞躍溪之景,又因是煉霓閣所屬,用來安置海閣、明月樓以及其他精擅煉器的門派最合適不過,既方便往來交易,亦適宜獨居靜修,乃至開爐煉器取水亦是便宜。 “好地方,好地方——確實香——” 說話的是個化了形的蟹妖,名為“居奇”,約莫凡人四五十的歲數,面白無須,眼黑如豆,悠悠點頭間,唇上兩縷一尺長須晃得頗為喜感。他自稱是來自第一珍瑯洞天的“巴尼”,類似明月樓的大掌柜,通曉本地言語,精擅尋珍鑒寶,常在明月樓與海市間走動。 居奇對天玄的安排十分滿意,到了飛鴻居前就贊不絕口,待得贊完,他大約覺得一路聊得愉快,起了些結交的心思,便同幾人道:“我去安頓片刻,仙師們稍候,有些小禮送于仙師?!?/br> 洛水與另外兩人自然擺手說不必,但還是承情,主動將人送至下塌處。 一行有說有笑著上了樓。 行至檐廊間,洛水忽若有所感,抬眼朝主瀑望去——閣樓最高處朱扉半開,一抹高挑的紫影臨窗而坐,正側目瞧著他們這邊。 洛水與那雙緋紅妙目一觸,立刻記起瀾珊提醒過不可多看,便主動垂眸避了開去。 本以為此事到此為止,誰想諸人剛行至下塌處門口,就見檐廊盡頭忽轉出三道青色身影。 連原本還滔滔不絕的居奇瞬間沒了聲響。 洛水與同門不解,待瞧清來客后,俱是一怔。 來者著貼身碧青水靠,腰間系了兩串花苞般的淡色紫貝,身形極盡妖嬈;豐唇細眉,面上青鱗隱隱,極富南島風情。領頭一人尤其高挑,洛水幾人在她面前約莫腰高,與孩童無異。 不過對方倒是體貼,停在了五步開外,雙手交叉在胸,先沖洛水行了一禮方才開口,其吐音極美,同海沫浮歌一般,正是南島定波語。 洛水等人在接引前學過些,卻也學得有限。 不過一晃神,對方就已說完,笑吟吟地瞧著他們。 洛水大概聽明白了什么“打攪”“麻煩”之類的詞,瞧那領頭師兄亦是面色茫然,估摸著同自己也差不多。 對方沒有解釋或者多等的意思,只換了個禮節(jié),又瞥了旁邊恨不能縮成一團的蟹商一眼,同他們福了福身子就翩然遠去了。 洛水等人面面相覷,下意識便朝居奇看去。 也不知怎么,這位方才還滔滔不絕的白面蟹商忽就面頸皆紅,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只說了聲“稍等”便閃身進屋。 過了大約數十息,他重新閃出,將三只巴掌大的玉紅萬寶螺塞到他們手里,匆匆道了句“失禮”便一頭鉆進屋中,再無半點動靜。 領頭師兄見場面有些僵硬,就主動笑道:“這海閣的客人脾性倒是奇特。” 余下兩人都不接話。 同行的師姐眉心緊蹙:“她們方才說的,你們聽懂了多少?” 領頭師兄問她:“你都聽懂了?” 師姐搖頭:“十之四五……我總覺著有些不對,但亦不確定?!?/br> 洛水捻著寶螺撥弄了會兒,道:“我記得這萬寶螺確為海市特產,有留聲轉音之效。”說著在螺口注入一點靈力,又敲了三下,果然聽到其中傳來一點歡樂笛音。 三人立即湊到一起細聽。 樂音消停,轉而變?yōu)橐恢赏曇簟?/br> “閣主吩咐,此地清凈,景色秀美,然不堪喧鬧盈耳,濁物污眼,還望幾位天玄弟子謹言慎行,速速離去?!?/br> 洛水愣住,旁邊師姐蹭地抬頭,就要朝幾人離去的方向瞪去。 領頭師兄面色發(fā)白,也顧不得失禮,立刻扯了兩位師妹轉身,不讓她們再看。 兩人雖有氣憤不甘,可還是抿唇跟上。 直到出了煉霓閣地界,他才松手道了聲歉。 “我知師妹們委屈,”他說,“且不說那位,這來者身份也十分特殊。你們可還記得跟在流霞君之后的車輦——青色的那輛?!?/br> 見師妹們點頭,他又壓低了些聲音:“是靈戮臺?!?/br> 聞言,洛水兩人也白了臉。 當時所有人的目光皆在流霞君駕上,并未留意其后跟著一只不起眼的青色硨磲?,F在想來,那車駕確有幾分異樣:周遭并無護衛(wèi),且那硨磲側邊有淡紫花苞般的裝飾叢生。因為好看,洛水情不自禁多看了兩眼,故而還有些印象。 現在想來,那哪里是什么花苞?分明是一簇又一簇的藤壺,與方才美人腰上的裝飾實為一種,正是靈戮臺特有的“往生蓮”。 靈戮臺的地位在海閣中頗為特殊,正如定鈞之于山派一般,乃是殺性極重的一支,與離宮一道鎮(zhèn)守南島明淵,輕易不離駐地。 洛水確有見著靈戮臺同蜃樓、海市、迷津渡、長樂宮等一道列冊,只是人數稀少,并未在意。 眼下不僅注意了,還打了個照面,洛水卻寧愿自己根本沒注意到。 領頭師兄苦笑道:“雖然他們在天玄地界不至于動手……咳,但總歸來者是客,就當我們倒霉,不小心沖撞了人家吧?!?/br> 那師姐十分不甘:“我煉霓閣何至于連個‘靜音’的陣盤也煉不好?如何就吵著他們了?也不知哪里惹著他們,何必說得這般難聽?” 領頭師兄連連搖頭,只說不好計較。 洛水沒說話。 她想,莫不是方才從那位眼皮子底下走過,多看一眼就惹了是非?天下哪有這般倒霉又荒謬的道理? 可細細究來,又好似十分合理——不然怎么還專門派了不好惹的過來,特地提了嘴“濁物污眼”?分明就是說他們丑得礙眼,威脅他們快滾。 難怪瀾珊當時特意提醒,說這流霞君多看一眼都不行——當真是心胸狹隘,小氣得緊!這般氣量,算得什么天下第一美人? 雖然心知日后必無交集,可洛水還是在心里恨恨罵了幾句,罵到投入之處,甚至忍不住回頭,怒視早已掩在花木后的山頭。 可她目光不過在那方向稍駐,后頸就莫名一涼。 洛水生生打了個哆嗦。 “師妹?”前面師姐見她突然不動,不禁奇怪。 “沒事?!甭逅s緊跟上。 那點涼意轉瞬即逝,便同風一般。 大約是想多了吧。她暗忖。 …… ------- 明天沒空,今天先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