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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16節(jié)

    “母親慎言!”

    陸鈺冷聲打斷她,強硬道:“兒子從來不知,何時多了個弟弟?!?/br>
    “……”

    寧錦婳再一次體會到了有口難言的苦楚。

    陸鈺直直看著寧錦婳,精致的小臉上,黑漆漆的瞳仁顯得有些陰森。

    他忽的笑了,道:“是我干的?!?/br>
    寧錦婳大駭,卻聽他繼續(xù)道:“我把他放在漏風的窗邊,原本想著凍死了事,沒想到他命大,活了下來。”

    “如此,母親滿意了么?”

    好大一會兒,寧錦婳才反應(yīng)過來,她被嚇到了,臉色煞白,心臟撲騰撲騰直跳。

    “鈺兒不要亂說?!?/br>
    她勉強扯出一個笑,“這一點都不好笑?!?/br>
    陸鈺垂下眼睫,濃密的睫毛落下一片陰影,“母親也知道這是個笑話?!?/br>
    他坐在寧錦婳的對面,垂著首,看不清神色,小小身影端坐著,竟顯出一絲委屈。

    片刻,寧錦婳緩過神,驟然心生悔意。

    她是寶兒的娘,可鈺兒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都是她的寶貝疙瘩,她為人母,竟相信下人的話,來詰問自己親兒子。

    此事,是她糊涂了!

    她面含愧色:“是母親說錯話了,鈺兒原諒母親,好不好?”

    寧錦婳一生驕傲,在人前從來都是硬氣的,唯獨在陸鈺面前直不起腰板。她看向抱月,道:“去把東西拿來?!?/br>
    抱月下去,一會兒端著一個托盤上來,上面是一件簇新的瑞獸素紋箭袖衫,領(lǐng)口綴著一圈白色狐貍毛,一看就十分暖和。

    她把衣裳抖落開,讓陸鈺站起來,比劃一下,不大不小,剛剛好。

    寧錦婳笑道:“上次看你在射箭,棉袍笨重又寬大,袖子長,行動多不便。母親給你做了新衣裳,你拿去穿。”

    抱月在一旁加了句,“小世子,這是主兒親手做的呢!”

    她把“親手”這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寧錦婳自幼受寵,什么女工女紅,統(tǒng)統(tǒng)沒學(xué)過,就算當初嫁人,新嫁娘繡嫁衣,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動了幾下,針都沒摸熱乎。

    后來嫁給陸寒霄,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之際,她倒動過心思,想為他繡一個荷包,結(jié)果第一天手指被戳了個稀爛。陸寒霄心疼她又舍不得責怪,便把京城最好的繡娘請到世子府,要什么就吩咐繡娘,不許她再動手。

    時隔多年,寧錦婳為了陸鈺,再次心甘情愿拿起針線。料子是好料子,但針腳卻著實一般。她原本想再做一身,可她病了,接著寶兒也病了,接二連三,只得暫時擱置。

    要不是事出突然,這件衣裳可能永遠壓在箱底,不見天日。

    寧錦婳有些羞澀,“母親不擅針線,鈺兒不要嫌棄才好?!?/br>
    陸鈺沒說好還是不好,只攥著手中的新衣,矜持地點了點頭。

    “兒子謝過母親?!?/br>
    寧錦婳暗自舒了一口氣。

    她這個大兒子性情內(nèi)斂,高興或者不高興都不表露,她只能暗自觀察他的神色,以此判斷他的喜惡。如今見他眸色溫和,眼尾稍微往下彎,寧錦婳便知,他心情不錯。

    寧錦婳也笑了,“鈺兒,母親是真心疼你,以后莫說那些話了,我聽著難受?!?/br>
    她當時幾乎當真了的,倘若真的手足相殘,她……

    她不敢想下去。

    陸鈺看著她,微微點頭,“兒子懂您的心。”

    寧錦婳的舐犢之情幾乎要溢出來,陸鈺不傻,相反,他很聰明,甚至不像個孩子。他一面享受著母親的疼愛,一面又毫不手軟地利用這份愛。

    他垂下眼眸,輕道:“母親,方才是我口不擇言,我……我只是害怕。”

    “我自幼在宮里長大,好不容易盼來了雙親,可父王說你們年后就要啟程回滇南,我是世子,不能跟你們一起走……母親,我舍不得您?!?/br>
    他抬起頭,黝黑的眼眸里滿是小心翼翼,“母親,你能不能不要走,陪我,留在京城?”

    第19章 休書

    陸鈺鮮少在她跟前露出這副樣子,此時的他像一個真正的孩子,滿懷對母親的濡慕之情。寧錦婳內(nèi)心一片柔軟,她招招手,讓他到她身前。

    “好孩子?!?/br>
    她輕撫陸鈺的發(fā)頂,柔聲道:“母親也舍不得你?!?/br>
    若是當初沒有寧府的禍事,她原本就打算留在京城,獨自撫養(yǎng)兩個孩子。

    但她此時卻沒辦法給大兒子一個承諾,因為陸寒霄說過要帶她回滇南。她深知他的脾性,固執(zhí)又霸道,要他真鐵了心,她違逆不了他。

    她只能道:“此事還須徐徐圖之?!?/br>
    若是順利留京還好,但若不順,她許下一個不能實現(xiàn)的諾言,反添母子嫌隙。

    陸鈺顯然不太滿意這個答復(fù),正待說什么,一旁的寶兒忽地“嗚哇嗚哇”大哭起來,寧錦婳的心神頓時被寶兒奪了過去,又哄又抱,滿眼的心疼。

    陸鈺微微抿著唇角,他陰沉地看了一眼寶兒,斂下神色:“母親,兒子先行告退?!?/br>
    寧錦婳想開口挽留,可懷里的寶兒不干了,方才好不容易喂進去的藥汁全吐了出來,污了寧錦婳的衣裙,她半點顧不上自己,忙給寶兒擦嘴角。

    “抱月,快把大夫叫回來?!?/br>
    “曖!”

    ……

    一陣折騰,等寶兒安靜下來,陸鈺已經(jīng)離開兩刻鐘了。

    “你哦?!?/br>
    寧錦婳點了點他的額頭,無奈苦笑,“你消停了,你哥哥也走了,就折騰娘吧。”

    幸好寶兒壯實,只消幾日就恢復(fù)過來,風寒的事寧錦婳查了半天,什么也沒查出來,最后扣了奶娘的月例,不了了之。

    *

    年關(guān)將近,整個府里都忙碌起來,陸寒霄終日不見人影,府里大小事宜全昇一手包辦,連陸鈺都忙于課業(yè),細算下來,闔府只剩寧錦婳一個閑人。

    除了寧府的女眷時常過來找她說說話,她身邊只有一個咿咿呀呀的寶兒,排遣寂寞。

    這日午后,天上的日頭正好,婳棠院一片靜謐,鳥雀撲棱著翅膀從上空飛過,三兩個丫頭在檐廊處貓著,偷著躲懶兒。

    寧錦婳側(cè)臥在貴妃榻上午睡,她靠在窗邊,烏發(fā)長長散在頸后,細細的碎金灑在海棠紅的裙擺上,更襯得她肌膚雪白,好一副美人春睡圖景。

    這也難怪,從來沒人懷疑寶兒是她親生的。除了那些原因,她這副樣子,誰敢相信這是生養(yǎng)過兩個孩子的女人?她就這樣靜靜躺著,恍若中的閨閣少女,睡顏恬淡。

    一會兒,寧錦婳悠悠轉(zhuǎn)醒,午后的陽光刺的她眼疼,侍候在一旁的抱月急忙上前,闔上窗子。

    “主兒,您醒了?”

    “來,喝盞茶,潤潤嗓子?!?/br>
    抱月忙前忙后,寧錦婳卻隔著屏風看到一個虛虛的人影,便問:“那是誰?”

    因著剛睡醒,聲音有些沙啞。

    抱月答道:“是竇夫人,我看您睡著,就請夫人稍坐一會兒?!?/br>
    寧錦婳聞言臉色一沉,道:“胡鬧!怎能讓堂嫂等我,快快請進來!”

    這竇夫人是寧錦婳堂兄之妻。寧公府一共三房,大房寧國公承襲爵位,卻子嗣凋零,早年喪妻,膝下只一子一女,便是寧錦婳和其兄長寧重遠。

    其余二房是寧錦婳的二叔和三叔,二叔醉心風雅,有一妻兩妾相伴,怡然自得。三叔便混不吝了,收的侍妾通房不知凡幾,膝下枝繁葉茂,這竇夫人,便其中一個堂兄的妻子。

    寧錦婳是早就出嫁的姑奶奶,除了逢年過節(jié)回去走動,和寧府女眷們并無多深的情分,說句不好聽的,寧府家大業(yè)大,讓所有的女眷排成排站在一起,寧錦婳不一定叫得出名字。

    因此,抱月才敢自作主張,讓輩份略高的竇氏等她睡醒。

    寧錦婳粗粗捋了一下領(lǐng)子,發(fā)髻都沒顧得上綰,竇氏已經(jīng)掀開簾子進來了。

    “堂嫂見諒,我這侍女不曉事,我回頭說她?!?/br>
    竇氏忙道:“哪兒能呢,不關(guān)抱月姑娘的事,我看小姑在午睡,不忍打擾。”

    她在內(nèi)宅浸yin已久,這種場面話自然信口拈來,不會讓場面冷下來。

    寧錦婳笑了笑,她剛睡起來精神不怠,用手掩面打了個哈欠,慵懶又隨性。

    竇氏看在眼里,心里五味雜陳。

    她原是江南一商戶女,嫁與公侯世家已是高攀,沒想到天降橫禍,寧家男兒皆被流放,女眷若不是被買回來,也難逃為奴為婢的結(jié)局。竇氏原是個豐腴的女子,臉如銀盤,雪膚櫻唇,如今瘦的只剩下的一把骨頭,臉上顴骨突出,盡顯苦相。

    她是寧家婦,尚受此苦楚,而寧錦婳這個姓寧的寧家女,不僅毫發(fā)無傷,還做著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錦衣玉食,奴仆環(huán)繞。兩相比較,難免讓人不平。

    竇氏忍不住說了句,“小姑當真好命?!?/br>
    得此夫婿。

    之前兩人吵得沸沸揚揚,所有人都在看笑話。誰誠想患難見真情,如今寧府敗落,姑爺卻待小姑如初,一切吃穿用度,她看著是鼎鼎的好。

    更別提這么多年,膝下僅余一子,姑爺?shù)暮笤阂桓啥簦叛劬┏?,還能找到幾個這樣的郎君?

    真是好命。

    寧錦婳聞言微怔,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句話,第一次是在京郊別院,葉清沅對她說的。

    她不由苦笑,好命么?她在空蕩蕩的庭院里熬了一年又年,如今家族落敗,父兄流放,兒子與她不親近,連自己的行蹤也沒辦法做主,這到底是哪門子的好命,讓她受著了?

    寧錦婳斂起唇角,問道:“堂嫂今日來有什么事么?”

    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沒心思去解釋什么,況且在這種情形下,說什么都顯得矯情。

    話至此,竇氏再顧不得心中的酸妒。她定了定神,道:“我今日來,確有一件事想麻煩小姑?!?/br>
    她說著,面上露出一絲難色。

    寧錦婳神色溫和,“但說無妨?!?/br>
    父兄遠在千里,她鞭長莫及,但京中的女眷們近在咫尺,她很愿意照料她們。

    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能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