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77節(jié)
這兩人竟還是親兄弟,一個蓄意已久,一個見色起意,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寧錦婳卻身體一僵,下意識地呢喃道:“能去哪里啊。” 她已經習慣了如今的日子,以至于聽到兄長這句話的時候,腦袋嗡嗡作響,不知如何反應。 寧重遠眸色稍暗,他直視著她,語氣緩慢而堅定,“哪里都可以?!?/br> “你小時候喜歡去外面跑,敢一個人偷溜出京城玩兒,好好一個名門千金,跟個野猴子似的?!?/br> 想到曾經的荒唐事,寧重遠如墨的眼眸里流出一絲笑意。他繼續(xù)道:“如今不會有人抓你了,你能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名山大川,漠北草原……只要你想,兄長帶你去?!?/br> 只要她愿意。 寧錦婳怔忪一瞬,纖長的眼睫微微顫抖,“兄長、我……寶兒那么小,現在肚子還有個討債鬼,還有、還有遠在京都的鈺兒……” 寧重遠抿著薄唇,眸光似劍,“說到底,你還是舍不得他?!?/br> “我才沒有!” 寧錦婳跟個受驚的兔子一樣,差點蹦起來,“我恨死那個混賬了,怎么會舍不得他!我只是……只是可憐我三個孩子,孩子們是無辜的……” 她知道兄長不是信口開河之人,他既能說出口,說明在心里已有成算。她這段日子跟他吵鬧、冷戰(zhàn),卻從未動過離開的念頭。 她怕寧重遠生氣,忙拽著他的衣袖找補道:“還有,他可野蠻了!肯定不會輕易放我們走……” “好了,不用解釋?!睂幹剡h松開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溫熱,很溫暖。 他面上依然是溫和的,輕聲道:“兄長只是想你開心?!?/br> 這種廣大而無私的包容,讓寧錦婳鼻頭驟然一酸,幾乎落下眼淚。 她低聲道:“兄長,我是不是讓你很失望?” 小時候便是如此,她在外闖了禍,總是兄長出面給她收拾爛攤子,連句重話都舍不得對她說,最多嘆一句,“婳婳何時才能長大?!?/br> 如今十來年過去,她都要生第三個孩子了,還讓兄長牽腸掛肚,自己想來也要臉紅的。 寧重遠笑了笑,沒正面回她的話,“手鐲不過小事一樁,交給我。” “至于愧疚……婳婳大可不必。是他自作主張,與你無關。還有,我來找你是因為我想見你,并不是因為所謂的梵統領,知道了?” 寧錦婳忙不迭點頭,方才經歷過大起大落,她現在乖巧萬分,兄長說什么就是什么。久別重逢的兩兄妹一起用了早點,寧錦婳對娘家兄長沒有隱瞞,什么話都說,包括“糧食”那件事。 她一會兒義憤填膺道:“兄長,他不相信我!日后他跪下來求我我才答應!” 一會兒又咬著筷子憂心忡忡,“外面真的那么嚴重嗎?會不會很多人沒飯吃?。俊?/br> 寧重遠垂眸不言。他慢條斯理地用手帕凈手,就在寧錦婳說完許久,氣氛略微尷尬時,他忽然道:“婳婳,你信任兄長嗎?” 寧錦婳不假思索,“當然!” 寧重遠悠悠道:“如果我要你把那批糧給我呢,婳婳愿意嗎?” 寧錦婳怔了一瞬,抬眸看著寧重遠,“我愿意?!?/br> 她揚唇一笑,眼底清澈地不染一絲雜質,“兄長是我的血脈至親,只要我有的,兄長盡管拿去?!?/br> “哦?”寧重遠饒有興趣地問,“婳婳不怕我拿這些東西對付你的好夫君?” 寧錦婳臉上的笑容一僵,兇巴巴道:“哼!那可是堂堂鎮(zhèn)南王,哪兒輪得到我一個后宅女子幫襯。” 她都能把他的口頭禪背下來了,總之一句話,讓她別cao心。最好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在床上把他伺候舒服了,便盡到了為人妻的“本分”。 不得不說,相識數十載,寧錦婳真的很了解那個男人。 寧重遠淡笑不語。 過了一會兒,寧錦婳覷著他的臉色,慢吞吞道:“不過嘛……鈺兒遠在京都,離不開父親的庇佑,看在外甥的面兒上,兄長——” 第84章 第 84 章轉眼間到了晚夏初秋,焦躁的蟬鳴聲逐漸消失,天上高懸的日頭也消了勁兒,微風吹過人面,帶來一絲涼意。 天氣慢慢涼快下來,雨水卻半點沒下。陸寒霄終究失了言,如今才到初秋,百姓們暫時不缺口糧,只是秋收將近,如今田里一片荒蕪,民心惶恐,他這個王爺不能在王府高枕無憂。 寧錦婳如今肚子九個月了,跟個大西瓜似的,連帶四肢都豐腴不少。她習慣了他在身邊的日子,先前還嫌棄男人管這管那,如今陸寒霄不在,也沒人給她揉腿了。她嫌棄抱月和抱琴力道輕,重了就說疼,哼哼唧唧地不舒服。 寧重遠住在王府客房。兄妹倆感情好,整日黏黏乎乎地,讓陸寒霄這個夫君吃了好大一壇子醋,有意無意把人安排在離主院最遠的客房。后來陸寒霄自顧不暇,經常好幾日才回一趟王府,騰不出手攆大舅兄。寧重遠便登堂入室,日日陪伴meimei。 王府占地廣袤,可再大的地方也有逛完的一天。寧錦婳嫌夏天熱,不愿意出門,陸寒霄陪著她把王府逛了好幾遍。等后來天稍涼,寧重遠又陪著她重溫幾遍。如今荷花也蔫了,府里更沒什么看頭,寧錦婳感覺自己跟困在牢籠里的小雀兒似的,憋悶極了。 “這么久都忍了,一個月等不起?” 寧重遠好笑地剝了一顆葡萄放在盤子里,修長如玉手指染上嫣紫的汁水,十分賞心悅目。 寧錦婳無心欣賞兄長的“美色”,她喃喃道:“也不知他今日能不能回來?!?/br> 寧重遠微挑俊眉,回答她,“不能。” 他的王爺妹夫今日出了城,天黑之前定然趕不回來。 寧錦婳猛然一驚,才知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話說出口,臉上有些掛不住,“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不過人之常情,有什么害羞的?!睂幹剡h把剝好的葡萄推到寧錦婳跟前,坦然道:“不用擔心,他能應對。” 如今最讓人頭疼的是什么?糧食。陸寒霄不缺這東西,他如今缺銀子。 一個月下來,寧重遠看得明明白白,自家這個傻meimei真吊死在一根樹上了,千金難買她愿意,既然如此,他又何苦做這個惡人,去為難她的男人? 在鎮(zhèn)南王為糧食焦頭爛額之時,大舅兄施施然而來,給他帶來了足夠南地兩年吃的精糧——寧錦婳手里屯那些是遠遠不夠的。 事情還要數月前夾道峰說起。 那日來者不善,眼看奔著要寧國公兩父子之命去的。寧國公驍勇善戰(zhàn),但寧重遠是個書生文臣,幾次直逼險境,寧國公為了護住兒子,身上平添好幾道劍傷,寧重遠后背中了一箭,干脆置之死地而后生,投入覆著薄冰的山澗里。 他會水,憑借水勢和堅定的意志,硬是在寒冬臘月的天里游到下岸,他脫下囚服,自己拔了肩胛骨的羽箭,踉蹌走到了附近的鎮(zhèn)上。 身受重傷,身上一點兒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好在寧重遠容貌俊美,又能說會道,他說自己是進京趕考的書生,路遇劫匪,只求借宿一段時間,待寫信通知家里,必有重酬。 他這模樣一看就是個落難貴公子,青州遠離京都的是是非非,寧重遠選的是個人煙稀少的小鎮(zhèn),藥材鋪的老板正好有個年方二八的閨女,他也不愿意讓旁人知曉自家有一個這樣的男人。就這樣,他有驚無險地等到了援兵。 寧府百年世家,樹大根深,那些大臣中只剩下霍家和寧家還尚在不是因為皇帝仁慈,霍家掌兵,皇帝動不得,寧府在朝中盤根錯節(jié)甚廣,皇帝同樣不敢下死手,明面上只判了流放。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怎么會沒有底牌呢?原本準備到流放地慢慢聯絡的勢力,被寧重遠提前召到一起。 有了主心骨兒,接下來的事便輕松多了。寧重遠一邊養(yǎng)傷,一邊暗自積蓄力量。大齊已無寧家立足之地,他們寧家祖上和西戎有些交情,便一路輾轉去了西戎,花費一年左右時間在那邊扎下根基。恰逢此時傳來大齊旱災的消息,寧重遠心思一動,便想跟大齊“做生意”,借此行救出父親,安置好族人。 誰知這么湊巧,剛入齊境便被單騎走天下的梵瑯遇到,兩人初見有誤會,還見了血……后來寧重遠跟著他回來,初見寧錦婳時,他真的想帶她走。 他有這個能力。 西戎的國師能觀天相,通神靈。有言齊帝不仁,上天降以神罰,三年后帝星現,天下始太平。 也就是說這場旱災至少持續(xù)三年。 三年的糧食,三年的南地太平。他手里捏著這些跟鎮(zhèn)南王談判,他不信他不放人,就連她擔憂的孩子,除卻世子陸鈺,其余兩個他都有辦法帶走。 可寧重遠又是那么了解meimei,他明白她言不由衷的倔強,她還是舍不得他。 他不想讓meimei傷心。 …… 做生意嘛,跟誰做不是做,肥水不留外人田。盡管沒有帶走寧錦婳,寧重遠依然把糧食給了陸寒霄,準確來說是“賣”,只比南詔低了一成——看在meimei和三個外甥的面上。 大公子可不是做善堂的,他對陸寒霄沒好感,一本賬算得明明白白,包括寧錦婳那份,都得拿真金白銀換!沒有?他作為大舅兄也不能太不講人情,以滇南稅賦為擔保,按照市面的利息,他可以賒。 寧錦婳那份他不會獨吞,等她生下孩子,他便把她該得的那份給她,就像當年給她的十里紅妝一樣,他要給她留足夠的傍身底氣,將來萬一……他的婳婳也不會受苦。 “兄長,你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寧重遠無奈地揚起唇,道:“想我這個癡情meimei,將來有一天夫君變心,可怎么活呦~”他略帶調侃的語氣,讓寧錦婳睜大美眸,“才不會!” 她對敬愛的兄長道:“他對我很好?!?/br> 這樣的話,幾個月之前,寧錦婳是不愿意承認的。 在她眼里,陸寒霄霸道專制,跟他講不通道理。還有寶兒那根刺扎在心上,她恨死他了??蓱言幸詠恚瑑扇巳杖沾粼谝惶?,她又看到了他不同的一面。 他貴為王爺,其實并不輕松,每天都有一堆折子送到他的案頭,她先前無聊翻過一些,大到官吏任免,小到各地天氣,米面糧油的價格……統統都要他過目批示。 她不由想到之前在京都時,他對精米粗米的價格信手拈來,便知自己這個主母當的不稱職,他這個王爺是真的體恤愛民。 世人提起鎮(zhèn)南王,大多恐懼大過敬重。寧錦婳雖然不怕他,但也覺得他殺伐過重,冷血無情。但這段日子,她看他宵衣旰食,那一條條批文,約束豪強大族、善待百姓、輕徭薄賦、鼓勵寡婦再嫁、修建育嬰堂……怪不得南地臣民對他如此信服,他的確是一個好王爺。 朝廷幾欲削藩,徹底收復南地,陸寒霄剛上位,正是人心浮動之時,他卻回了京城。京都的事寧錦婳不愿意回憶,但偶爾想起一些,她忽然懂了他為何總說她任性。 可能是孕期無聊,她近來總夢到往事。 夢見他們初成婚時,新婚燕爾還不過三個月,他便撇下新婦往外跑,她問他在忙什么,他說她不懂,那不是她該cao心的。 那會兒她多希望他能留下陪陪她,如今真把人拴在身邊,看他越來越緊蹙的眉頭,她又迷茫了。 這個男人不止是她的夫君,更是千萬人的主君,是整個滇南的擎柱。當年她只有十幾歲,剛嫁過來就獨守空房,她不懂他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她對他的怨懟,就此而始。 其實現在想想,兩人都有錯。她沖動易怒,他便不會跟她解釋么?他什么都不說,她又怎能不氣?這些年他們中間隔著孩子暗自僵持,可在別的方面,他又把她照顧地很好。 她知道,陸寒霄不會變心。 他不是一個貪戀女色之人,上次美人圖惹出來的兩個水靈姑娘,在她孕期背著她給他大獻殷勤,沒鬧到她這邊就被陸寒霄迅速解決,后來她遲遲不見兩個姑娘,問了抱琴才知道原委。 兄長不在的那段日子,她也害怕過。怕色衰而愛馳,怕自己將來不好看了怎么辦。隨著孕期往后,癥狀越來越多,吐得吃不下東西,面色青黃、腰身漸粗,像一個笨重的大烏龜,再無往日的窈窕。肚子上一道又一道丑陋的裂紋,她自己都不想看第二眼…… 所有的這些,就算她有意遮掩,又怎能瞞得過枕邊人。她不會永遠年輕貌美,但永遠有年輕水靈的姑娘。雅苑那些美人們吹拉彈唱、無所不精,臉蛋兒嫩得能掐出水。她刻意招人過來彈奏,男人連眼皮都不抬,只吩咐她們小聲些,莫要驚擾王妃。 如此一番試探,她把自己折騰得夠嗆,陸寒霄卻毫無所覺。她也就看開了。 她對鈺兒有愧,他對不起寶兒,他們誰也別怨誰。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這輩子,就這樣吧。 他放不開她,她同樣離不開他。不管是恩愛到白頭還是互相折磨一輩子,她都認。 寧重遠看著她的神色,最后一次問道:“不后悔?” 只要她一句話,他不惜一切代價帶她走,遠離所有的紛爭,她可以像以前一樣快樂無憂。待他救出父親,他們一家人在一起。 寧錦婳釋然一笑,摸著圓鼓鼓的肚皮道:“如今后悔也晚啦?!?/br> 都不知從何悔起。從她身披嫁衣離開寧府開始?從少年少女偷偷相會開始?抑或年幼的她不應該冒著風雪在外面放風,遇到滇南來的蠻子。 跟個亂麻團子一樣,不知掰扯到何年何月。寧錦婳也累了,懶得翻舊賬。 “我啊,如今只想好好把肚子里這個生下來,再把寶兒的病治好,鈺兒在京都安然無恙。我就知足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