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88節(jié)
她從來沒瞧得上寧錦婳,在她眼里,這個女人愚蠢、淺薄,無知、矯揉造作……除了一張狐媚子臉,她有什么比得上自己?那個梟雄般的男人怎會看上一個虛有其表的草包?憑什么! 寧錦婳戒備地看著她,冷臉問道:“你怎么進來的?” 她現(xiàn)在沒心思跟她扯這筆舊賬,舒婉婉是宮里的太妃,她兀然出現(xiàn)在這里,難道皇帝已經(jīng)知道遺詔在她手里?抑或想捉她威脅陸寒霄? 不管哪種可能都不是好消息,寧錦婳心跳如雷,悄然握緊了袖中的絹布。 舒婉婉秀眉輕挑,一步步逼近,“我生于此長于此,輪得到你這個外人置喙?不過……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的面容越來越模糊,寧錦婳心道一聲不好,把尖銳的指甲掐進rou里妄圖保持清醒。舒婉婉冷笑一聲,從袖子里拿出一個青色瓷瓶在她鼻前輕輕晃動,寧錦婳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直到對上一雙怨毒的眼睛,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 三個月后,皇宮。 華彩飛檐,斗拱雕梁,身披彩衣的小宮女步履匆匆,把食盒放在一處凋敝的宮殿前,用指節(jié)輕扣三下掉漆的朱門。 門從里面開了一條細縫,伸出一截瑩潤剔透的手臂,等里面的人把食盒取走,宮女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正欲離開時,門里傳出一道輕如鴻羽的聲音。 “你有孕了?!?/br> “你胡說!”宮女立即尖聲反駁,神情中難掩慌亂。門后之人輕聲一笑,繼續(xù)說道:“你的脈像往來流利,應(yīng)指圓滑,如珠滾玉盤之狀,是滑脈無疑?!?/br> “月份大了,你這個孩子保不住?!?/br> 宮里嚴禁私相授受,宮女二十五歲才放出宮去嫁人,在這之前都是皇帝的女人,給皇帝戴綠帽子,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女人的聲音從門后傳來,不疾不徐的,“我能幫你保住他,還有你的情郎?!?/br> “你?”宮女嗤笑一聲,壓低嗓子道:“先管好你自己吧,泥菩薩?!?/br> 她并未逗留,趁著四周無人行色匆匆地離開。這里是處廢棄的宮殿,從前用來關(guān)押獲罪的妃嬪,那些妃嬪被磋磨地瘋的瘋傻的傻,不似人樣,夜里經(jīng)常傳出女子幽怨的哭嚎聲,宮女太監(jiān)們視為不詳之地,沒人愿意來這兒。 …… “嗖——”一道凌厲的黑影躥過,讓陰冷的宮殿更加陰森可怖。寧錦婳面不改色咬了一口餅子,把手邊豁口的碗往前推了一下。 “貓兒,吃飯了?!?/br> 俄而,一只通體烏黑的野貓邁著輕盈的步調(diào)走來,它不怕人,安靜的舔舐碗里的飯食,可能今天飯菜格外可口,它吃得肚子圓鼓鼓,撲騰一躍跳到寧錦婳的懷里,慵懶地甩著尾巴。 寧錦婳習慣地抱起它,一手端著碗小口喝水,逼自己把粗糙的餅子吞咽下去。 她輕撫懷里油光水滑的黑貓,喃喃道:“幸好,還有你陪我?!?/br> 她那日被舒婉婉帶走,一路上喂著迷藥,不知今夕何夕,清醒之后便在這處廢棄的宮殿里,門口落了重重的鐵鎖,每天有人送一頓餐食。兩個窩頭或者一個粗餅,一碗看不見幾粒米的稀湯,一碟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菜,便是她一天的飯食。 周圍是高高的圍墻,安靜地出奇,大聲叫喊能聽見自己的回音。寧錦婳時??嘀凶鰳返叵耄嬖摵煤弥x謝老神仙。若不是有山里那段清苦的歲月打磨,讓從小錦衣玉食的她過這種日子,她早就瘋了。 難道這便是舒婉婉的打算? 寧錦婳哂笑一聲,她放下碗筷,隨手撿起地上一塊石子,在凋敝的紅色宮墻上刻下一道豎線。沒有人跟她說話,她被困在深宮不知歲月,便每天刻一道,一眼望去如同一條扭曲的蟒蛇。 加上今日一共七十四道,還有路上的時間,她至今被擄三個月有余,陸寒霄應(yīng)當已經(jīng)得到消息了吧? 她堅信他會找到自己,還有她的三個孩子……不管舒婉婉的目的是什么,單純折磨她還是留著她威脅他,她都不能讓她得逞。 她要逃。 “喵嗚——”懷中的黑貓被摸的舒服,發(fā)出陣陣嗚咽聲,寧錦婳撫摸著它的皮毛,喃喃自語,“你說她會上鉤嗎?” 那個宮女是她唯一能接觸到的活人,她很謹慎,除了送飯不說一句廢話。幸而天無絕人之路,她在山上跟老神仙學(xué)的本事,竟發(fā)現(xiàn)那個宮女懷有身孕。今天她雖然拒絕了她,但她破天荒地跟自己說了兩句話,正是這兩句話給了寧錦婳希望。 她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怎么會聽不出她的猶豫與不舍?那個宮女很聰明,那么謹慎的人,知道自己有孕的那一刻沒有處理掉腹中的胎兒,說明她想留下他。 她今天急了。 當一個女人有了孩子,便有了足以拿捏她的軟肋。寧錦婳深知這個道理,她轉(zhuǎn)念想到自己,眉宇間浮起一絲擔憂。 不知道她的寶兒現(xiàn)下如何。 困在深宮的這些天足以她把事情捋清楚,舒婉婉能夠避開瘴氣上青城山,她姓舒,懂藥理,琴瑤當初下山便是尋找她的師姐……一切都有跡可循,只是她太笨了,被人捉住才想明白。 黑貓不懂人的憂愁,它一下一下甩著尾巴,伸出舌頭舔舐寧錦婳的手背。它的舌頭帶著倒刺,有些癢。 “貓兒別舔。” 寧錦婳自顧自跟它說話,這里太安靜了,高高的紅墻綠瓦隔斷了鳥雀,比青城山上都清冷,無外乎那些宮妃們被關(guān)到瘋。生活上的苦尚且能忍,畢竟經(jīng)過老神仙的磨礪,她自己拾掇出了一個干凈的宮殿,自己打水,自己漿洗衣裳……院里有口井,有一個缺了板的木桶,她辛苦一些,也熬得下去。 可她受不了自己一個人,這是她內(nèi)心最深處的恐懼。當年在世子府時,陸寒霄時常不歸家,她讓府里燭火長明,甚至花重金從南洋商人那里買了夜明珠,派遣長夜孤寂。 如今這里連跟蠟燭都是奢望,只有一只貓兒陪著她。黑貓歷來被視為不祥之兆,沒有人會豢養(yǎng)黑貓當小寵,此時卻成了寧錦婳唯一的慰藉。 “喵嗚——”黑貓拉扯嗓子地叫了一聲,一人一貓經(jīng)過這段時間磨合,寧錦婳立即明白了它的意思,俯身把它放在臺階上。 “貓兒乖乖,晚上記得回來呀?!?/br> 黑貓自由自在,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它很少一整天呆在宮殿。寧錦婳想它可能出去找食物吃了,它的毛色油光發(fā)亮,跟著她吃不了這么好。 她不放心地叮囑道,“小心些,別被人抓到了?!?/br> 黑貓似乎通人性,它圍著寧錦婳的裙擺轉(zhuǎn)了一圈,像個巡視自己領(lǐng)土的君王,接著又巡視了整個宮殿,確定無恙后,矯健的身軀一躍爬上宮墻,迅速消失在遠方。 *** 午門外,兩個銀甲侍衛(wèi)恭敬地跟在一少年身后。少年著一身絳紅色的錦衣華服,腰纏獸首腰封,頭戴玉冠,精致的五官貌若好女,但那一雙鳳眼凌厲,任誰也不敢輕視。 路過的官員見了他跟避瘟神似的,鎮(zhèn)南王世子陸鈺,小小年紀手段狠絕,比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朝廷和滇南處境微妙,誰都不想惹上這個小瘋子。 “可有母親的消息?” 陸鈺剛從皇帝的御書房出來,臉上仿佛覆了一層寒霜。若是寧錦婳在此,定能驚異地發(fā)現(xiàn)他跟陸寒霄的神似。他繼承了母親的好相貌,但隨著年歲漸長,行事作風和他那并不親厚的父王越來越像,讓人不敢親近。 侍衛(wèi)明明比他高很多,在他面前卻仿佛矮了一截,小心翼翼道:“暫時……沒有……” 自從王妃失蹤后,本就冷然的世子爺脾氣更加乖戾,他們下面人說話得三思再三思,生怕哪句話戳了這位爺?shù)姆喂茏印<幢闳绱诵⌒?,陸鈺的臉色依然陰沉得可怕?/br> 侍衛(wèi)心中叫苦不迭,正欲解釋找補兩句,忽地一道黑影朝這邊撲來,電光火石間,侍衛(wèi)還沒來得及拔出佩劍,陸鈺已經(jīng)伸手掐住了小東西的脖子。 他冷冷道:“沒出息,一只貓罷了?!?/br> 第98章 第 98 章陸鈺手腕微松,黑貓迅速地飛竄出去,尖利的爪子抓破了他肩膀的華貴衣料。 “這小畜生……” 侍衛(wèi)瞪目而視,拎起黑貓的后脖頸疾步走到草垛前,正準備把它扔出去,陸鈺出聲道:“給它弄點吃食?!?/br> 啊? 銀甲侍衛(wèi)心中疑惑,小主子面冷心硬,大活人死在他跟前都面不改色,今兒個怎么忽然轉(zhuǎn)性了? 陸鈺面無表情地疾步離開,他當然不會對一個侍衛(wèi)解釋,這只貓兒其實是他養(yǎng)的。 它原本是只野貓,陸鈺之前住在舒瀾宮,偶然間看見這只被宮人捕捉打殺的黑貓幼崽。黑貓是不祥之兆,被世人所厭棄,他同樣被人厭棄,小小的少年在一只貓身上有了物傷其類之感,順手養(yǎng)了起來。 此貓性野,不肯老老實實呆在一個宮殿,陸鈺對它也不是很上心,后來他受封世子搬回永濟巷,偶爾進宮覲見,這只貓仿佛自己聞著味兒找來,蹭一蹭前主人。 若放在平時,陸鈺不介意屈尊降貴地伸手撫摸它順滑的皮毛,但他今天心緒不定,冷著臉匆匆離宮,回到世子府。 自從陸寒霄回滇南后,陸鈺這個新主人把世子府大肆翻修了一遍,除了婳棠院未動,其他的和之前大相徑庭,尤其是陸寒霄的書房,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當年的痕跡。 陸鈺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端坐首位的楠木圈椅上,左側(cè)坐了兩個中年文士,右側(cè)的三人稍年輕些,身形魁梧強壯,標準的武將架子。 “滇南形勢如何?” 左側(cè)首位的中年男子起身拱手道:“今兒早上收的信兒,王爺已無大礙。” 這是幾個月來最好的消息。數(shù)月前,南地第一猛將梵瑯在的大宴上暴起行刺鎮(zhèn)南王后叛逃,后來傳出消息,說這奴隸出身的梵統(tǒng)領(lǐng)竟是王爺同父異母的親兄弟!陸寒霄便是弒父殺兄上位,梵瑯有樣學(xué)樣,可惜棋差一招,淪為了叛賊。 據(jù)說當時血濺當場,鎮(zhèn)南王陸寒霄身受重傷,生死未知。滇南亂成一團,朝廷從滇南征調(diào)糧草和壯丁的調(diào)令仿佛一張廢紙,問就是等王爺批示,結(jié)果陸寒霄一連幾個月未出現(xiàn)在人前,讓人摸不透虛實。 京中此時分為兩派,一派認為滇南群龍無首,正是削藩的好時機;另一方則認為這是陸寒霄使的障眼法,如今國庫空虛,民不聊生,不可輕舉妄動。 接連兩年大旱早已耗空了常平倉,北境的韃子、滇南的叛亂……天下紛爭四起,不管是普通老百姓還是頭戴烏紗帽的朝廷命官,這兩年過得都不容易。 陸鈺這個夾在朝廷和滇南中間的世子更難。他那個父王行事莫測詭譎,你永遠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像這次遇刺事件,放出的話虛虛實實真假難辨,連他這個親生兒子,直到今天才得到確切消息。 下首的幾人皆面露喜色,唯獨陸鈺神色淡淡,細看之下還有一絲陰沉。 鎮(zhèn)南王無恙,對滇南是好事,對京城……對他,就不一定了。 霍凜那邊被韃子絆住手腳,中原缺人缺糧,民生凋敝,簡直是天賜良機。那兩派官員在金鑾殿上吵得不可開交,唯有陸鈺在心里冷笑,為什么朝廷的調(diào)令在滇南形如廢紙?因為那個男人如今連裝都懶得裝了,那些人安逸太久,絲毫沒有察覺到山雨欲來的波濤。 陸鈺知道遲早有這么一天,那個男人走時給他留了充足的人手,其中有一個名為趙六的能人,極擅易容之術(shù)。他已提前做好了布置,誰知萬事俱備,月前滇南一封密信,打破了所有的計劃。 寧錦婳被擄到了京城! 母子倆人兩年未曾見面,但往來家書從來沒斷過。就算在偏僻的青城山上,寧錦婳也時刻憂心自己遠在京都的長子,母子情分非但沒有變生分,反而因為距離和時間顯得更加親厚。不用陸寒霄耳提面命,陸鈺自己找母親都快找瘋了,幾乎把京城翻了個底兒朝天。 他凝眸沉思許久,啟唇道:“再等等?!?/br> “世子爺,您說什么?屬下沒聽清。” 武將行事大大咧咧,他看著陸鈺從一進來就陰沉的臉色,面露疑惑,“王爺沒事,難道您不高興嗎?” 陸鈺揚唇冷笑,他有什么好高興的,這個消息有兩層意思,其一是報平安,其二是給他這個兒子提個醒,他要起事了。 可母親還下落未明,他不管母親了嗎?就不能再等等? 他知道他對母親情深義重,他們這些兒子女兒加起來也沒有一個母親重要,可若拿母親和萬里江山比……他的心底沒有答案。 他看不透他的父王,更不敢拿寧錦婳的安危去賭。 陸鈺壓下心頭的陰鷙,淡道:“母親容色傾城,令人見之忘俗,擄走她的人不會把她放在人煙密集處,西郊再找找……” *** 另一邊,滇南西直營。 一群身穿凜凜鎧甲的男人們站在輿圖和沙盤前圍成一圈,個個膀大腰圓,面容兇煞,正吵得不可開交。 “我們有最好的馬,最強壯的勇士,只要主上一聲令下,咱們一路打到京城去嘿——”“萬萬不可!霍家軍駐守北境,抄近路回京不過月余,應(yīng)當暗度陳倉,從長計議……” “霍凜回不來,軟蛋!” “你、你個莽夫,主上三思?。 ?/br> …… “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