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93節(jié)
她淚眼婆娑地?fù)е鴮庡\婳的脖子,奶聲奶氣道:“癢癢嗚。” 寧錦婳心疼得不得了,掌心拍著她的背輕哄,陸寒霄站在花鳥牡丹屏風(fēng)前,看著她低眉順眼地哄女兒換藥,心中驟然升起一種異樣滿足的情緒,幾乎把他的心填滿。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還是個扎著兩個圓髻的小孩兒,如今已經(jīng)是他三個孩子的母親了,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成熟.婦人的風(fēng)韻,他親眼看著她從女孩兒長成少女,又親自把她變成女人,他一手養(yǎng)大的、獨獨屬于他的,婳婳。 他壓下心中的翻涌,輕輕上前擁住她們母女,“婳婳,我——”“都什么時候了,你別搗亂!” 攝政王好不容易生出的一腔柔情被寧錦婳煞風(fēng)景地打斷,她沒好氣兒道:“你出去,叫抱月進(jìn)來?!?/br> 寧錦婳滿心撲在孩子身上,分不出心神給男人,陸玥睜著黑葡似的水靈靈的雙眼,看看冷峻的父王,又瞅瞅美麗的母親,把頭一縮,窩在寧錦婳懷里撒嬌。 “嗚嗚哇,好癢,玥兒好癢啊……” 陸寒霄:“……” 在外殺伐果斷的攝政王平白生出一種憋屈之感。 或許因為陸玥是個女兒,也或許因為她在她娘肚子里的時候,陸寒霄時常隔著肚皮聽她翻騰小胳膊小腿兒,有了感情。陸玥在他這里的待遇比兩個哥哥好多了,隱約顯出幾分慈父的意思。 不過他骨子里依然是個刻板傳統(tǒng)的男人,就算再寵愛也不可能親自給女兒抹藥,更遑論像寧錦婳那樣去哄了,最多吩咐一句,讓下人好生照顧小郡主。 抱月一直怕陸寒霄,在他還是世子的時候就怕,如今攝政王氣勢更加威嚴(yán)不近人情,面對他的問話,她嚇得頭都不敢抬。 “他們在做什么?”陸寒霄看著聚集在桃樹下的一堆灰衣小廝,眉心微蹙。 抱月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道:“回王爺,那些人在砍樹?!?/br> 陸寒霄的臉色驟然陰沉,抱月急忙解釋道:“是王妃娘娘的吩咐!小郡主聞不得桃花的氣味兒,身上出紅疹,娘娘吩咐把院子里的桃樹全砍了?!?/br> 陸寒霄臉色稍緩,他環(huán)視一周院子里的桃樹,沉聲道:“讓他們回去,王府又不是沒地方住,把西側(cè)院收拾出來給郡主。” 縱然寵愛女兒,但要跟她娘相比,陸玥還是差了一大截兒。這些桃樹是他特意為寧錦婳栽的,容不得旁人糟踐。 抱月神色為難道:“可王妃娘娘……是,奴婢遵命!” 抱月沒有抱琴聰明的一點就在于她分不清誰才是真正的主子,也不如抱琴圓滑會傳話,她回頭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事說給寧錦婳聽,又惹得寧錦婳好一頓生氣,幾天不搭理陸寒霄。 這是后話了。 *** 這邊陸寒霄出了王府后直奔皇宮,眼尖兒的小黃門看見他過來,疾步走到他跟前耳語幾句,他腳下一轉(zhuǎn),往皇宮深處走去。 這是一處極盡荒蕪的宮殿,春風(fēng)都不曾吹到這里。宮門叩開,暗紅色龍紋的黑底皂靴踩著荒草進(jìn)來,沾上一層薄薄的泥土。 “你來了。” 舒婉婉背對著他,依然穿著一身潔白的衣裙,烏黑的頭發(fā)扎成辮子垂在胸前,恍惚還如多年前的山間醫(yī)女。 陸寒霄擰著俊眉,沉聲道:“你有什么話,直說罷?!?/br> 那晚皇帝見大勢已去,攜太妃自焚于未央宮。舒婉婉本已抱死志,沒想到有人救了她,再次睜眼便在這處破敗的宮殿里,荒草滿地,蛛網(wǎng)密集,十足的冷宮模樣。 她清楚是誰救的她,看著周圍荒涼的景色,她也不會再自作多情地以為那男人舍不得她死。 舒婉婉瞇著眼眸,瘦弱蒼白的手掌迎著春日的陽光,輕聲道:“春天到了。” 他們第一次相遇,也是在一個很美的春天。 那天的天氣跟今天一樣好,她背著背簍在山里采藥,一顆水靈靈的靈芝長在峭壁邊上,剛下過雨的苔蘚很滑,踩空的一瞬間,她嚇得緊閉雙眼,以為就要這樣去見閻王。 不是閻王,是一個面容清峻的錦衣公子。四目相對,他的眼睛特別好看,漆黑沉沉,讓人沉浸在里面不可自拔。 過去這么多年,很多事她都記不清楚了,唯獨記得她的心跳地很快,似要從胸口蹦跶出來。 “恩公留步——”她急忙叫住他,垂眸道:“師父教導(dǎo)我要知恩圖報,我、我沒什么能給你的,只有賤命一條,你若不嫌棄,我這條命就是你的。” 陸寒霄淡淡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不必。” “我很有用的!” 她拖著脫臼的腳踝追上他,急道:“我會行醫(yī)問診,開方施針,你知道舒神醫(yī)舒老神仙嗎,那是我?guī)煾?,你去一打聽便知……?/br> “你是個醫(yī)女?” 陸寒霄打斷她的長篇大論,點漆的黑眸直勾勾看著她,眼里滿是審視。 “嗯?!?/br> 她訥訥低下頭,補充一句,“我醫(yī)術(shù)很好,尋常的郎中……遠(yuǎn)不如我。” 陸寒霄思索片刻,說道:“行,跟我走?!?/br> 過了一會兒,遲遲不見人跟上來。陸寒霄回過頭,這時兩人已經(jīng)拉了很長一段距離,舒婉婉拄著一根撿來的樹枝,咬著牙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剛才……腳崴了?!?/br> 陸寒霄皺眉道:“怎么不早說?麻煩?!?/br> 說罷,他彎下腰托起她的腳踝,一陣劇烈的痛疼伴隨著“咔嚓”聲,腳不疼了。 “能走了?” “嗯?!?/br> …… 后來的日日夜夜,她想過很多次,那個男人到底對她有沒有一絲情意?他明明救了她一命,他還碰了她的腳!師父說過,女人的腳不能給旁人碰,除了自己的夫君。 他們說,他不近女色,她是他唯一帶在身邊的女人。 她活在裹滿蜜糖的夢里,直到出現(xiàn)另一個女人,把她的美夢徹底打碎。 原來他的潔身自好不是因為她。 原來他把她帶在身邊,只是恰好需要一個懂醫(yī)術(shù)的醫(yī)女。 原來他也是會笑的。 夢早碎了,只是她遲遲不肯醒。如今過去約莫十年之久,他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樣,一遇風(fēng)雨便化龍,非池中之物。 可惜,這樣出色的男人不是她的。 她背對著他,怔怔問道:“你恨我嗎?” 不愛,有恨也是好的。 陸寒霄擰著眉頭,“有話快說?!?/br> 御書房還有一堆折子等著他批,沒時間跟她纏磨。對于舒婉婉這個女人,他心里十分復(fù)雜。 不可否認(rèn),她幫過他很多,陸鈺、姜姬母子……哪一件都很重,倘若她沒有傷害他的婳婳,他愿意保她榮華富貴一生。 可她偏偏動了他心尖兒上的人,恩是恩,仇是仇,陸寒霄心里有自己的一本賬。他救了她一命,卻把她關(guān)進(jìn)荒蕪的冷宮,讓她體會當(dāng)初寧錦婳受的折磨。 沒有人能在傷害過婳婳后安然無恙,小時候便是他給她撐腰做主,如今他身為她的夫君,更不能讓她白受欺負(fù)。 舒婉婉輕輕笑了,笑得咳嗽聲不斷,“是,我……我有話告訴你。” 陸寒霄不由向前邁出一步,他愿意百忙之中走這一趟正是為此。舒太妃與大齊兩位皇帝關(guān)系匪淺,或許能從她口中能撬出重要的消息。 他屏息凝神,她的聲音很輕,微弱地只剩下一道氣,“我的恩,報完了,自此以后,你我恩怨兩清?!?/br> 說罷,她狠狠咳嗽一聲,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染紅了潔白的衣衫。 今天果然是個好天氣,驚鴻一瞥,南柯一夢,如今,也到了夢醒的時候了啊。 *** 冷宮死個人沒有掀起什么風(fēng)浪,陸寒霄的心里也沒有任何波瀾,他每日宵衣旰食,繼續(xù)圖謀他的宏圖大業(yè)。他不說,寧錦婳早已忘了這個曾經(jīng)給她帶來巨大折磨的女人,她如今正忙,踩著春天的尾巴,寧國公府一家踏入了京城。 第105章 第 105 章天還沒亮,巍峨聳立的城門大肆敞開,比平常早了一個時辰,駟馬開道,銀甲侍衛(wèi)列隊護(hù)送,如此風(fēng)光體面,輕而易舉擊碎了往日京中的流言。 這陣仗幾乎趕上皇親國戚,哪里是厭惡,分明寵愛到了極致。關(guān)于寧國公府、王妃娘娘……聰明人心中已有成算。 寧錦婳才不管他們怎么想,早在三天前就讓人把宅院灑掃干凈,公府的女眷們在外和自家夫婿、兒子哭作一團,因為陸寒霄在,寧錦婳沒能出門迎接,等下人把寧國公引進(jìn)內(nèi)室,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撲到寧國公寬厚的懷里。 “好了好了,為父在,不哭了啊?!?/br> 小女兒自小嬌慣,就算流放千里,寧國公心中始終掛念著嬌氣的小閨女。父女久別重逢,讓寧國公這個高大的男人也不由喉頭哽咽。 到底是歷經(jīng)兩朝的國公爺,他很快平穩(wěn)情緒,輕輕哄著懷里的寶貝女兒。寧國公早年喪妻,一手把女兒拉扯大,父女兩人還沒親香夠呢,陸寒霄不動聲色地拽住寧錦婳的手臂,把人拉回自己懷里。 “岳父路途奔波,恐怕腹中饑餓,早點傳膳,為岳父接風(fēng)洗塵?!?/br> 儼然一副孝順好女婿的樣子,寧國公看了看他,微微頷首,“那便傳膳吧?!?/br> 小型家宴,二房、三房的人沒有不長眼色地在這時候打擾,只有他們一家人,雕鏤祥云紋的楠木圈椅位居中間,女婿和岳父對視一眼,陸寒霄自覺后退一步,“岳父請?!?/br> 君臣父子,其實按照規(guī)矩,理應(yīng)是陸寒霄坐在上首,寧國公次之。寧錦婳不懂這些,可怎能瞞過寧國公這個老狐貍?他略一思索,坦然坐在主位。 等他落座,陸寒霄緊挨著他坐在右手邊第二個位置,寧錦婳在他身旁,而后是陸鈺、陸玦,不滿兩歲的陸玥被抱月抱著,侍立在一旁。 寧錦婳環(huán)視一周,忽而嘆息道:“可惜,兄長不在?!?/br> 寧重遠(yuǎn)在西戎,和西戎王室交情匪淺,來不及一起回來,寧國公倒不擔(dān)心他,借著夾菜的空擋,他的目光一直跟隨寧錦婳。 兩年不見,中間又生育了一個孩子,寧錦婳的臉上沒有半分疲色。她面如桃花,氣色紅潤,眼角眉梢盡顯婦人的風(fēng)情,不經(jīng)意間流露一絲不諳世事的天真,顯然過的很舒心。 碗前堆滿了挑好魚刺的雪白的魚rou,寧錦婳雙頰吃得鼓囊囊,擺著手說不要了。陸寒霄莞爾,不再給她挑魚刺,抬手把湯羹推到她手邊,柔聲道:“慢點兒,別噎著?!?/br> 把她照顧好,陸寒霄才吃上第一口飯。陸鈺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精致的小臉上看不出神色,陸玦死活不讓侍女喂飯,艱難地用玉箸自己夾菜吃,陸玥還在吃奶的年紀(jì),瞪著黑葡似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威嚴(yán)不減當(dāng)年的寧國公。 這就是母親常說的外祖父嗎?也好兇嗚嗚嗚嗚。 食不言寢不語,寧國公重規(guī)矩,用膳時并不多言,陸寒霄一心投喂寧錦婳,也不說話。三個孩子,老大懂事沉穩(wěn),老二孤僻寡言,老三還在流口水呢。寧錦婳心里憋著滿腹思念,一張口就被陸寒霄夾了一筷子rou,“好好吃飯?!?/br> 她被關(guān)在冷宮那會兒瘦了一圈,陸寒霄格外看重她的膳食,每日入口的東西一一過問,好不容易才養(yǎng)回來。寧錦婳如今的胃口被養(yǎng)刁了,一大桌山珍海味最后沒吃下多少。 她出嫁多年,寧國公已經(jīng)不記得她的飯量,但這吃的跟貓兒似的怎么能行?他臉色一沉,正欲說話,陸寒霄輕飄飄打斷他,“婳婳吃慣了府中的飯菜,今天恐怕不太習(xí)慣,回府就好了,岳父不必?fù)?dān)憂?!?/br> 下人手腳麻利地撤下碗碟兒,端上飯后的茶水點心。陸寒霄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習(xí)慣地遞給寧錦婳,叮囑道:“有些燙,等會兒再喝?!睂庡\婳伸手接過,用茶蓋撇開上面的浮沫,小口小口吹氣。 兩人的動作既自然又親密,仿佛自成一體,讓周圍人融不進(jìn)去。 寧國公看在眼里,許久,他放下茶盞,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他道;“京兆尹換成了馮滿倉?” 這會兒可以說話了,寧國公一開口就是政事,讓寧錦婳插不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