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到夏知瀚了？他可還安好？”君翎問。

    夏知秋怒意有所消減，緩和著語氣說：“我回京那天他剛辦完祭天大典，說是北部戰(zhàn)事遲遲沒有進(jìn)展，祈求列祖列宗的英靈，讓君大帥和眾將士平安歸來?！?/br>
    “沒個正形。”君翎瞳仁微顫，說出的話像是慎怪，又像是憐愛。

    夏知秋輕聲回答：“確實啊，我哥從來沒個正形，一直吊兒郎當(dāng)不怎么靠譜。我就見他認(rèn)真過兩回，一次是和君大帥成婚，一次是為君大帥祈福。他以前是個說什么都不信神佛的人，如今竟然肯在大典上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第62章

    烈日冷風(fēng)，塵煙升騰，兩軍對峙，血戰(zhàn)將起。

    孤雁悲鳴著穿過青灰的長空，為開戰(zhàn)前寂靜得駭人的氣氛又添上幾分壓抑。

    黢黑的巖紋如同陰沉的血管從兔毛峰白雪皚皚的山頂蜿蜒而下，最終隱沒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廣袤無垠。

    四顧蒼茫，萬里瓊裝，帶礫山川，磅礴風(fēng)光。

    兔毛峰是軍事要塞，這場顧煜負(fù)責(zé)的戰(zhàn)事堪比全局的心臟。只要顧煜能給夏軍開個好頭，士氣一經(jīng)鼓舞，他們很有希望在援軍到來之前將現(xiàn)有的劣勢逆轉(zhuǎn)。

    由于人數(shù)不占上風(fēng)，幾個將領(lǐng)兵分多路，準(zhǔn)備讓顧煜首先從正面牽制敵軍，其余將領(lǐng)隨后從側(cè)翼突襲。顧煜就是黎明前的第一聲炮響，必須用最少的人打出最漂亮的勝仗。

    顧煜帶了赤影軍一支戰(zhàn)無不勝的輕騎，年輕英俊的臉上滿是違和的煞氣，沉靜地面對著面前人數(shù)眾多的北狄聯(lián)軍，目光中閃爍著銳利的寒意。鮮紅的披風(fēng)映襯著暗色的鐵甲，呼嘯著鼓起又舒展，同勁風(fēng)對抗著獵獵作響。他修長的手緊握戰(zhàn)馬的韁繩。陪伴他多年的點(diǎn)墨五花馬打一個響鼻，健壯的鐵蹄在細(xì)軟的黃沙上“噌噌”摩挲，早已按耐不住為主建功的狂欲。

    “早已聽說夏軍兵力損失不少，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顧將軍都只剩下這幾個人了，真是可憐吶！”律骨渾自負(fù)地對著顧煜冷嘲熱諷，張著蛤蟆一樣大的嘴嘎嘎直笑，惡心的胖臉上都笑出了汗津津的油光。

    “有勞您掛心，大夏的駱駝就算瘦死了也比你們北狄的劣馬大?！鳖欖想p眸微闔，深邃的黑瞳間流露出陰狠的殺意，“唰”一聲將沉重的鐵劍拔出鞘，曾在暗處藏著的劍鋒一遇了艷陽高照，流光浮動著便分外閃耀，仿佛欲同天上的烈日齊輝。

    “顧將軍真是威風(fēng)！孤害怕極了！”律骨渾看見他眼里的鋒芒，卻不像從前一樣心虛，而是神情傲然，笑得更加得意，變本加厲地大聲嘲諷，“你可知，你的妾室已經(jīng)落到了孤手里！孤把他賜給了你最看不慣的以撒王，就他那柔柔弱弱的勁，應(yīng)該早就被玩得半死！還請將軍三思而后行，你的妾室還是個揣著崽子的，身為他的夫君，你覺得他能不能受住嚴(yán)刑拷打？”

    顧煜瞳孔猛地震顫，抬頭惡狠狠地瞪著律骨渾，恨不得從含淚泛紅的眼里射出熊熊火焰，將他那可憎的嘴臉吞沒，額前發(fā)絲被風(fēng)牽絆著拂亂，穩(wěn)穩(wěn)持劍的手頃刻間變得顫抖。

    曾經(jīng)冷著臉殺伐決斷的將軍掩蓋不住眉目間的驚慌失措。最脆弱的軟肋被扼住，心上的一塊像是被人用鈍刀硬生生剜去，無力的空洞和酸澀的的痛苦凌遲著他身為將領(lǐng)該有的理智，血淋淋地緩慢淌下刺目的鮮紅，叫他再也沒辦法毫不猶豫地舉起利劍，高聲下令沖鋒。

    身后的將士只是沉默地等候著顧煜的命令，如同鐵鑄的一樣寂靜，沒有人能對顧煜說些什么，此刻他們無論對顧煜說什么都不合適。

    顧煜多年來愛惜將士，他們相信英明的將軍一定不會置大局于不顧。可是，顧煜有多愛他的寵妾，將士們也親眼目睹，知道寵妾懷孕那天，一向討厭赴宴的顧煜竟然自己大擺筵席宴請將士，那張面癱臉傻笑得都快裂開，逢人就說嘿嘿我要當(dāng)?shù)恕?/br>
    將士們深知，他們的將軍就算再理性也不是無心的神，做不到了無牽掛，逃不過命運(yùn)的懲罰。

    有那么一瞬，顧煜甚至想扔掉沉甸甸的劍，卸去象征著責(zé)任的重甲，放下一身傲骨哀求他平生最痛恨的北狄人，這仗我不打了，拜托你們放過蕭灼華。

    可是他身后的三千鐵騎呢，總有人在爹娘老淚縱橫的目光下奔赴戰(zhàn)場，總有人在思婦的柔情叮嚀中離了故鄉(xiāng)，總有人在小兒的天真疑問中笑著說父親只是去邊疆打豺狼，回家時給娃娃帶糖。

    難道其他將士就沒有家，憑什么謀士們嘔心瀝血日夜策劃，武夫們拋頭灑血舍命廝殺，大夏為這一戰(zhàn)付出的精心準(zhǔn)備，要被他顧煜個人的私情毀于一旦？

    他提起劍就得背叛兒女情長，放下劍就得背叛家國大義。

    第63章

    顧煜想起多年前蕭灼華對他說過的一席話。

    那天暮光繾綣，飛霞漫天，顧煜哭著從學(xué)堂回來，見蕭灼華果然在家門口等著，一雙桃花眼擔(dān)心地向他看過來。小顧煜知道華哥哥一定會心疼自己，于是抽抽鼻子，“哇哇”哭嚎得更大聲。

    “少爺怎么哭啦，在學(xué)堂受委屈了嗎？哥抱抱你，抱抱就不難過了啊?！笔捵迫A著急地蹲下來，將自家的小哭包擁入溫暖的懷里。

    顧煜本來沒多委屈，但聽了蕭灼華溫柔的安慰突然就委屈得不得了，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更厲害了。

    蕭灼華將他領(lǐng)進(jìn)房，用溫水浸的帕子給他擦臉，語調(diào)柔軟地說：“少爺不要哭啦，把臉哭成小花貓將來可找不到媳婦，有什么煩心事不要憋著，給哥講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