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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那菜市場的白月光 第51節(jié)

    第51章 你說你這輩子值不值?

    后來,我辦了老馮的葬禮。

    他前妻和女兒在國外,并不愿意過來。

    他老家在四川的一個貧困山村里,長輩們都去世了,親戚們早就斷了來往。

    至于朋友,他這人脾氣大,心眼小,對人也不怎么講義氣,沒有朋友。

    只剩個我。

    我也沒有怎么風光大辦——尸體都被野獸啃沒了,怎么辦???

    就選了一塊很貴的墓地,偷偷燒了些紙錢給他。

    “現(xiàn)在都講究文明祭祀,我要被抓著了,得罰款”我蹲在那里念叨:“那也得燒點,不是您當時把我趕下車,今天躺這兒的就是我了?!?/br>
    赤那當時剛跑出來,滿身戾氣的尋仇,如果我在那車上,也活不成了。

    那些灰黑色的紙錢飛上天,燃盡,變成灰末散去,我還是說出口了。

    “師父,你說你這輩子值不值?”

    他走了之后,公司查出他違規(guī)cao作、收受賄賂等等一系列的問題,開始了一場重大的人事清理。

    因而他曾經的下屬們,一個都沒來。

    這把火不但沒燒到我身上,我還成功調到了總公司,項目二部的經理,手底下的人最大的比我大十二歲。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我真正的、物理意義上拼著命把這項目做完的緣故。

    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其實是因為我很早就站隊了安總。

    那些材料,百分之六十都是我提供的。

    如果那個天氣很好的下午,我們順利的登上火車。

    我一丁點都不覺得自己有什么毛病。

    這就是職場,自己人殺起自己人來,當然要一刀斃命。這是他教過我的道理。

    但是他死了。

    死前最后一刻,他粗暴的將我趕下車,讓我逃生。

    我覺得自己真他媽的惡心。

    火舌舔舐著黃紙,越燃越高,燎得人眼睛發(fā)酸。

    我抹了把臉,站起身來,最后一次說:“師父,我走了?!?/br>
    他在黑白相片里,板著臉盯著我,他再也不會給我使絆子了。

    以后惹了禍,也再也不會有人護著我了。

    ——

    赤那死在了礦井那場大火里。

    其實他打給于詩萱的那個電話打通了,于詩萱一直追問我怎么樣,他就掛了。

    然后決定帶我一起去死——是的,神經病的思維你永遠無法理解。

    但是也是因為這個電話,確定了他的大概方位,所以警方才能趕到附近。

    這一次我在醫(yī)院修養(yǎng)了兩個月,回來的時候,就正式去總公司上班了。

    總公司在一個很高大上的園區(qū)里,有郁金香和噴泉,對面是一個很大的商場。

    就是樓本身有點舊,外墻的玻璃老臟兮兮的,總覺得天氣陰沉。

    辦公室人均985,大家都工位上做自己的事情,非必要不會說話,整個辦公區(qū)都除了打印機運轉之外,沒有一點聲息。

    沒有人親近你,也沒有人排擠你,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飯,在茶水間泡咖啡,偶爾也聊聊八卦,但熱情下始終保持著疏離。

    這挺好的,就是我偶爾會想起老馮,他第一次用咖啡機是什么時候呢?

    也被人事委婉的提醒著裝,然后把夜市買的lv襯衫扔掉么?

    他也會覺得,自己是都市叢林里的一只土撥鼠么?

    這些問題永遠沒了回答。

    老馮曾經的辦公室就在我樓上,新的主任是一個瑞典回來的工程師,姓將,跟我接觸的上司都不同,非常學院派,對下屬有一種游刃有余的輕松感。

    不會頻繁開會,也不會打雞血,同樣也不怎么喜歡我。

    某次我著急朝其他組要一份材料,逼問了急了一點,對方是個零零后的畢業(yè)生,拒絕給材料,原因是:“今天我們組團建?!?/br>
    我特么……

    如果在工地我就罵人了,在這里有這里的規(guī)矩,我只能說:“這個時間不是今天定的,你說過周五前交到我這的?!?/br>
    “團建是蔣總定的?!彼浅0翚庖卜浅@淠恼f:“組長你要是有意見,可以找蔣總說?!?/br>
    然后釘釘上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我瞠目結舌,然后蔣總聽說了這件事之后,微微一笑,說:“但是任組長,你有時候把自己逼得太緊了?!?/br>
    “是,我可能江湖氣太重,需要領導多指導?!?/br>
    我努力適應著這里。

    原來,我需要在工地連比劃帶說,絞盡腦汁,才能讓工人們理解我的意思。

    而現(xiàn)在,我要好半天才能跟上同事的思路。

    以前,因為要趕工期,工地最重要的品質就是拼命。

    而現(xiàn)在不用拼命,重要的是按部就班,日復一日的把龐雜的每件小事處理好。

    我用盡全力才能跟別人保持一樣的效率——這意味著我的上升渠道,基本上封閉的。

    那天下班做好工作之后,我去找了于詩萱。

    那時候她的獎項還沒下來,找工作并不順利,她只能在網上接一些畫畫的單子。

    但也并不缺錢。

    雖然她父母被傷透了心,拒絕再見她。

    但還是把當初準備給她的嫁妝,托她jiejie過戶給她。

    荒唐半生,回來仍然是年輕貌美的小富婆——有錢人家的孩子,永遠有試錯成本。

    “所以你難過的是,覺得你領導不喜歡你?”她給我倒了一杯威士忌,里面是一塊沉船造型冰塊。

    “也不是,主要是,我覺得跟他們不是一路人?!蔽已鲱^躺在沙發(fā)上,道。

    “你覺得你的戰(zhàn)場在工地?!彼f:“因為你在一群大老粗當中,最聰明,最細致,可是在他們中間,你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了,對不對?”

    我沒要說話。

    她穿著香檳色的吊帶,輕柔靠在我身邊,道:“但是親愛的,你得知道,工作沒有十全十美的,做體力活,危險,辛苦,還被人瞧不起?!?/br>
    是的,我已經是“任總”了,去業(yè)主單位送東西,被秘書小jiejie說:“哎,你們下回能不能把東西放門口??!踩得這么臟,我們還得保潔?!?/br>
    我爭了這么多年,想要的無非是——

    “干凈、體面?!彼f:“說白了,你不是想做白領么?你現(xiàn)在已經是了?!?/br>
    我被她噎住了。

    ——雖然這個詞聽上去像上個世紀《知音》里的出軌少婦,但這的的確確曾經是我的夢想。

    現(xiàn)在,我不再負責施工一線,而是前期的項目策略。

    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辦公室里,寫項目書,聽寫下屬匯報,開會。

    再也不用風里來雨里去的跑工地,冒著生命危險趕工期,永遠灰頭土臉,永遠時刻緊繃,等待下一刻災難的發(fā)生。

    我可以跟其他女孩子一樣,去逛街、護膚、買昂貴的高跟鞋,排一個小時的隊去吃一家網紅火鍋。

    以及,捧著咖啡到處走。

    “現(xiàn)在的公司我最喜歡的東西,就是那臺咖啡機,”我說:“我原來做廠妹的時候,對白領最終級的想象,就是拿著蘋果手機,捧著一杯星巴克?!?/br>
    于詩萱翻了翻白眼,拿著酒杯敬我,道:“所以,任小姐,為了能捧著星巴克到處走,你愿不愿意去努力適應一下環(huán)境呢?”

    “別!不要跟我說‘努力’,我現(xiàn)在特別害怕這個詞。”

    這場死里逃生之后,我好像失掉了某種東西,活力、干勁,或者什么賴以為生的東西……

    醫(yī)生說可能是過度刺激產生的創(chuàng)傷后遺癥。

    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害怕過于激烈的情緒。

    不要努力,不要“拼命”,更不要你死我活。

    就這樣淡淡地,其實挺好的。

    ——

    臨近年關的時候,奶奶張羅著要回東北,去拜一下我爺爺,然后再跳個大神——她堅持認為,我不停倒霉的原因,一定是被什么冤親債主纏上了。

    新聞上說,有挺多人感冒,我沒讓奶奶回東北,準備就在s市過年。

    老太太不樂意,鬧了好幾天脾氣,她覺得過年就得熱熱鬧鬧的。

    我說:“現(xiàn)在這感冒這么嚴重,你得上怎么辦?別給我找事了?!?/br>
    她才怏怏不快的作罷。

    除夕那天,我上完最后一天班,到地下停車場的時候,看見一個女人等在我車邊。

    消瘦、高挑,一身灰色的西裝大衣,利落又英氣。

    “你是?”

    “你是任冬雪吧?”她說:“我是老馮的太太,哦,前妻。”

    我一下子有點慌,忙不迭的握手:“啊,師母你好,之前沒聯(lián)系上你?!?/br>
    其實聯(lián)系上了,是她拒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