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璇恨趙文。

    既然那么愛醫(yī)、煉藥。

    為何要娶妻生女，為何要禍害她母親，把家中事務(wù)全扔給她母親cao持。不成婚，他一輩子跟那些破醫(yī)書和煉藥過日子，不好？

    煉藥、煉藥，煉藥。

    他就只知道煉藥。

    趙璇要去把趙文煉藥的東西全砸爛，卻被視煉藥為命的他一怒之下趕出家門，他曾說過，如果無法煉藥，還不如讓他去死。

    她也有骨氣，自那天起，沒再回過那個(gè)家半步。

    趙璇選擇自力更生。

    隨著三善真人的名聲在青州越來越響亮，趙璇夫君的阿爹又是很信奉玄妙觀，他們見面的次數(shù)增多，但她視他為陌生人。

    在知道趙文用活人來試藥后，趙璇覺得他簡直瘋了，為煉出好藥，早已違背當(dāng)醫(yī)者的初心。

    趙文是用藥救了青州百姓。

    可他也害了紅葉村。

    還間接地害了她的夫君，到底是功大，還是過大呢。

    趙璇不想再去分辨。

    趙文一開始不在乎名和利，但他想有個(gè)能令自己無所顧忌地專心鉆研醫(yī)術(shù)、煉藥的環(huán)境，這是他成為三善真人的主要原因。

    昔日的趙文家境貧窮，煉藥的銀錢大多是用她母親的嫁妝。

    成為三善真人后，有皇帝的賞賜，官員的巴結(jié)，青州百姓的信奉，想如何煉藥就如何煉藥，煉藥的銀錢有了，煉藥的地方也有。

    這是名利帶給他的變化，他想保持現(xiàn)狀就必須得保持名利。

    三善真人享受煉藥。

    愿意為之付出任何代價(jià)。

    他也享受煉藥成功的過程，沉迷于此，如癡如狂。若有人說，有個(gè)法子可以令他煉成百年難得一遇的好藥，他恐怕連死都愿意。

    無論如何，趙璇恨趙文的心不改，見他死了，無悲傷之情。

    路是他自己選的。

    結(jié)果也應(yīng)該由他來承擔(dān)。

    趙璇牽住段二公子的手，離開這條仿佛還飄著血腥味的街。

    段二公子并未看到三善真人墜樓的那一幕，她及時(shí)地捂住了他的雙眼，不想讓三善真人的尸體污他的眼，三善真人沒這個(gè)資格。

    下人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

    段二公子的腦子是好不了了：“我、我想去玄妙觀?！?/br>
    他要去玄妙觀做什么呢。

    忘了。

    余光掃到街上的一抹紅，段二公子顫抖，他就是想去玄妙觀，似乎是想去救人，那些村民。

    很快，他腦子又亂了，忘記答案，問題回到當(dāng)初，他要去玄妙觀做什么呢，段二公子耷拉著腦袋，一遍又一遍念叨玄妙觀三字。

    趙璇抬手。

    段二公子以為她又要打他。

    趙璇卻撫過他的臉，像是向他道歉在玄妙觀山下的那一巴掌：“夫君，以后這世上再無玄妙觀了，我會永遠(yuǎn)陪在你身邊的?！?/br>
    *

    鐘良見祁不硯安然無恙歸來，欲言又止，想問三善真人怎么了，還想問三善真人為何找他。

    最后還是沒有問出口，鐘良決定送他們回村里后，再找人打聽。他坐在牛車前，利落地?fù)]動(dòng)鞭子，趕牛往紅葉村方向走。

    牛車顛簸，賀歲安本就因病頭暈，被顛得更暈了。

    她雙手抱著兩包藥，想閉上眼皮，好好睡一覺，卻又硬撐著睜開，要等回到紅葉村再休息。

    所以賀歲安會忽地不受控制閉眼一會兒，忽地睜開眼幾秒，緩解自己想睡覺的欲望。太想睡覺了，她看人時(shí)，瞳孔是沒聚焦的。

    燒尚未完全褪去。

    賀歲安的臉仍是潮紅一片。

    泛紅的臉與看人時(shí)沒聚焦的瞳孔，使她看起來多了些呆愣。

    牛車四面透風(fēng)，賀歲安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亂飄，吹到臉上，弄得她很癢，打了個(gè)噴嚏。祁不硯用手壓下她的長發(fā)，放在掌心把玩。

    在他們離開醫(yī)館前，老大夫給了賀歲安小小一塊跟木頭片似的藥，讓她含在嘴里，說是能減輕因發(fā)熱引起的喉嚨痛與口干。

    藥片雖小，但藥味很重。

    賀歲安感覺自己呼氣吸氣都是透著一股藥味的。

    她記得祁不硯是不太喜歡藥味的，默默離他遠(yuǎn)點(diǎn)，賀歲安離得遠(yuǎn)了，長發(fā)便從他掌心滑落。

    祁不硯看向她。

    賀歲安毫無所覺地靠在牛車用來隔開前座和后面的木板。

    回紅葉村的路途一直顛簸著，賀歲安雖不太舒服，但也在顛簸中不知不覺中睡著了，鼻子有點(diǎn)塞，她用嘴輔助呼吸，唇微張。

    鐘良趕車期間晃了下神，牛車的輪子壓進(jìn)了一個(gè)坑，顛簸更劇烈，賀歲安腦袋往旁邊歪了下。

    她靠在祁不硯肩頭。

    牛車的輪子出坑時(shí)，賀歲安的腦袋又往后歪去。

    祁不硯將賀歲安拉回來，她動(dòng)了動(dòng)略癢的鼻子，眼也不睜，變成趴在他腿上睡覺，久而久之，賀歲安身上的藥味全沾給他了。

    藥味還是一如既往的難聞，可祁不硯卻不想推開她。

    他看著賀歲安。

    不自覺地用目光描繪著她的五官，祁不硯以前總是對著擁有不同毒性的蠱蟲，觀察最多的也是它們，還沒試過細(xì)致觀察一個(gè)人。

    目光描繪完，祁不硯的手落到了賀歲安的臉，也用手描繪了一遍，指尖最后停在她眼角。

    睜著眼的賀歲安更好。

    那樣的話，她會注視他。

    祁不硯垂下手，抬眼看別處，回想在茶樓發(fā)生過的事。

    三善真人要見祁不硯的原因是想問他如何治好鐘良阿爹的。三善真人被抓后，得知鐘良阿爹的病不是因?yàn)槌粤俗约旱乃幉藕玫摹?/br>
    鐘良阿爹能像個(gè)正常人一樣下地行走，歸功于祁不硯。

    這是三善真人被官府的人帶下山時(shí)，聽圍觀的紅葉村村民提起的，說要不是祁不硯出手，鐘良阿爹早在前段時(shí)間就死了。

    是祁不硯治好的？

    從脈象看，確實(shí)是好了。

    三善真人很想知道鐘良阿爹是吃什么藥好的，想知道自己開的藥有何不對，又妒忌祁不硯年紀(jì)輕輕便在醫(yī)術(shù)上有如此深的造詣。

    祁不硯卻告訴三善真人，他并沒有治愈鐘良阿爹，也不知道如何治病救人，只是用續(xù)命蠱延長了鐘良阿爹一個(gè)月的壽命。

    也就是說沒有藥方。

    三善真人不免有些失望，他對蠱不感興趣，只對煉藥感興趣。

    祁不硯喝了一杯茶：“你這次給紅葉村的村民試藥是為了找出能治揚(yáng)州百姓之病的藥？”

    揚(yáng)州與青州相隔不遠(yuǎn)。

    消息也是互通的。

    揚(yáng)州發(fā)生什么事，青州亦會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引人討論。

    沒了雙手的三善真人此刻自是喝不到茶水的，他干坐著，事已至此也沒打算隱瞞，承認(rèn)了。

    “是?！?/br>
    三善真人冷靜道：“貧道還想問小公子為何盯著貧道不放？如果是想讓貧道死，等貧道把這次的藥煉出來，貧道甘愿赴死。”

    然后他話鋒一轉(zhuǎn)：“聽說小公子喜歡和別人做交易，不知能否和貧道做這一樁交易？”

    祁不硯側(cè)顏純真。

    也不知聽沒聽見這話。

    他道：“我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gè)曾對我下過殺手的人。你忘了？當(dāng)初不就是你擔(dān)心山上的事敗露，讓小道士潛進(jìn)房里殺我的？”

    三善真人倒是訝異祁不硯此人對這種事的執(zhí)著。

    有點(diǎn)像以前他遇過的一人。

    原來是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三善真人自嘲地笑了一聲：“既然如此，小公子為何不直接殺了貧道，卻要做那么多事?！?/br>
    花費(fèi)不少心思，只為讓他死？三善真人還是不理解祁不硯的腦回路，換作他，應(yīng)該會直接殺了自己想殺之人，免得多生事端。

    “因?yàn)椤蚁胱屇阃纯嗖豢啊！鄙倌隃厝嵝Α?/br>
    三善真人微怔。

    祁不硯緩緩地放下茶杯。

    “聽你令去殺我的那個(gè)小道士，他最后向我求饒，說不想死。他怕死，我便直接殺了他?！?/br>
    他單手撐在桌面上，偏過臉，望向街上的行人。

    “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我不會親自動(dòng)手殺你。可你怕身敗名裂啊，我要你付出的代價(jià)便是身敗名裂，從此無人敢用你的藥?！?/br>
    風(fēng)沿著大開的窗吹進(jìn)來，祁不硯垂在腰間的長發(fā)輕拂。

    發(fā)梢鈴鐺銀飾隨風(fēng)動(dòng)。

    他容顏精致，滿臉無邪。

    說的話，做的事，卻又都精確無誤地戳人死xue。

    活了幾十年的三善真人看著祁不硯，感覺寒從腳底起，不過三善真人如今沒有什么好怕的，即使眼前的人行事手段詭譎又陰狠。

    祁不硯收回視線：“你辛辛苦苦煉出來的藥被人棄之如敝屐，你今后也無法再煉藥，視煉藥如命的你定然會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