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后來他已經不會摔倒,卻永遠無法忘記那段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時光。 將裝有藥膏的盒子握在掌心,溫景辭垂眸道:“孤不清楚你傷口的位置,疼的話便告訴孤,可以嗎?” 他可以察覺到少女的心聲充滿驚慌,倘若他詢問顧緋如何上藥,她又要說出“我自己來”的話,然后仗著他看不見把藥瓶放下,這是溫景辭從她的心聲聽出來的。 明明是世家出身的貴女,自幼錦衣玉食,不僅被迫入宮過著奴婢的生活,對他的溫柔也萬般抗拒,溫景辭無法想象她過去究竟經歷了什么。 可她一介女子,又能做什么呢?要么被人陷害,要么受家族牽連。 像他們這樣的人,就該注定成為他人謀劃下的犧牲品嗎? 他的態(tài)度難得強勢,顧緋只好依他所言,輕輕拉開衣領,露出圓潤白皙的肩頭:“殿下,好了?!?/br> 溫景辭取出一小勺藥膏,用手指揉開,抹上少女的肩膀。他雖然看不見,判斷她的位置時,卻與正常人無異。 【殿下怎么知道我傷在這里?】 【他的手法很嫻熟,他也經常受傷么?】 【過去在家,爹娘從來舍不得我磕著碰著。他們走后,我才學會了如何為自己處理傷口。殿下貴為太子,身邊難道沒有人照顧他嗎?】 書房里寂靜得只能聽見呼吸聲。少女清淺的呼吸與溫景辭的氣息交錯,仿佛一陣夜風,吹亂心緒。 掌下的肌膚柔軟細膩,他雖看不見,卻能猜到是怎樣旖旎的風情。他的呼吸重了一些,喉結滾動,薄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溫景辭不喜歡被人服侍。尋常后妃、皇子,不論走到哪里,身后都帶著聲勢浩大的儀仗隊,溫景辭永遠只待一個人。 他寧愿那些人都是暗衛(wèi),藏在黑暗里,離他很遠。他不愿與他們接觸。 與人接觸,意味著要被迫聽他們的心聲。于是那些骯臟的念頭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他耳邊,不給他抱有幻想的機會。 現實便是如此殘忍。溫景辭意外擁有了讀心的能力,幾乎知曉一切皇宮的秘密??膳c之伴隨的,是獨自一人面對殘酷無情的真相與人性。 他疲憊、厭倦,最后麻木。 可這個刺客——這個意圖取他性命的少女,在他幫她上藥時,她心里涌現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關心他。 “……疼?!?/br> 溫景辭的走神,讓他忽視了手下的力道,碰到顧緋傷口上的淤青。少女不可控制地咬緊下唇,發(fā)出一點細碎的聲音,仿佛小貓的爪子,輕輕撓過他的掌心。 溫景辭呼吸一緊,手下的肌膚忽然變得guntang起來,灼燒著他的心。他有些慌亂地收回手,垂下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紛亂的思緒:“可以了,把衣服穿上吧?!?/br> 話一說出口,卻又察覺不對。指腹殘留著少女肌膚的觸感,還有清淡的草藥香氣,使眼前的黑暗仿佛染上了曖昧的迷霧,讓流動的空氣也變得旖旎。 他根本看不見,然而耳邊衣物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愈發(fā)清晰。直到雪貂發(fā)出“吱吱”的叫聲,溫景辭才回過了神。 被忽視了太久,雪貂似乎有些不滿,甩著雪白的尾巴,咬了咬顧緋的裙子,似乎不太理解方才的情況。 姑且算它立功一回。 顧緋拍了拍雪貂的小腦袋,轉頭看向溫景辭,“殿下,這琴……” 溫景辭道:“到孤身邊來?!?/br> 【殿下真的要教我彈琴?】 【……可我會彈啊。怎么裝成什么都不會的樣子呢?】 聽見她的心聲,溫景辭的唇邊浮起淺淺的笑意。他撥弄著琴弦,溫和道:“如果不愿學,便算了。聽孤彈便好?!?/br> 顧緋終于嗯了一聲。 【要我聽他彈琴?殿下是太久沒有找到可以說話的人了吧。真可憐啊?!?/br> 這么多年來,溫景辭聽過最多的,就是這樣憐憫的語氣。仿佛同情他、憐憫他,就能獲得居高臨下的快感??蛇@一次,卻并不讓人感到厭惡。 修長的手指輕撫琴弦,指尖溢出寥寥幾個音節(jié),迅速織就完整的樂章,仿佛濃郁深沉的夜色,裹著風雨欲來的肅殺之氣。 在曲子到達尾聲時,顧緋忽然問道:“這曲子與殿下以往彈的不一樣。殿下的心情很不好嗎?” 溫景辭平靜道:“孤要出征了。” 很難想象,這件事使他消極數日,可對著顧緋開口時,他的心情卻如湖水一般沉靜。于是緊接著,他忍不住說出了下一句話: “七日后,孤將前往北境云州,率軍攻打契丹部落。十六,你覺得孤能活著回來嗎?” 顧緋彎下腰,把趴在她腿邊的雪貂抱了起來。她捏住雪貂的爪子,讓它碰了碰溫景辭的手背。 “雪奴是圣上親封的瑞獸,殿下不妨將它帶上,讓它來保護您?!?/br> 第503章 病弱太子會讀心(12) 像是在配合顧緋的話,雪貂踩在溫景辭的手背上,順著他的手臂爬進了他的懷里。 保護他的瑞獸么? 溫景辭從前不信這些。 雪貂生性頑劣,更多的時候,它便像他第一次見到顧緋那樣,撓斷他的琴弦,上躥下跳,東宮的人都拿它沒辦法。 而溫景辭對這只雪貂,向來只是漠視的態(tài)度。他知道,所謂“瑞獸”不過是個噱頭,是演給天下人的一場戲。父皇用它向母后證明,不會動他的儲君之位,母后則用它向天下人證明,溫氏王朝的繼承人只有一個,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