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信星辰，不相信上帝，并視這一切皆為謊言的也大有人在。她們看上去像是一群瘋婆子，她們在為自己的利益向男人們宣戰(zhàn)——伊莎貝爾·K·斯坦就是其中最為瘋狂的一個。

    她穿著著黑色上衣，一條標(biāo)志性的燈籠褲，棕色頭發(fā)高高盤起，她的手上舉著宣傳冊，向底下聚集的女孩喊道:“我們被忽略太久了，如果黑色男人都能獲得在議會上的一席之地，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我們絕不能讓有色男人也變成我們的主人，姑娘們，我們才是自己的主人！”

    羅莎的雙手抱臂，她靠在電燈桿下看著那群眼中迸發(fā)出希望的“女瘋子”，在她看來這些人和信邪教的沒有任何區(qū)別。只是羅莎不明白為什么黛西夫人這樣有學(xué)識、有見識的人也會去相信這些“瘋子”的鬼話。

    每當(dāng)伊莎貝爾講一段話，底下圍觀的女人們就會響起熱烈的掌聲。

    “女孩們，我們要清楚自己爭取的是什么！你可以為自己爭取更高的薪資，可以爭取離婚的權(quán)利，可以爭取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這些本來天然該屬于我們，卻被「文明」奪走的東西！而我們要將它們?nèi)紛Z回來，唯有去爭取投票權(quán)！”

    聽到「文明」時，羅莎的眉頭緊皺，原本聚精會神聽著演講的黛西夫人發(fā)現(xiàn)了羅莎的不對勁，她問道:“怎么了？”

    羅莎朝地上吐上一口痰，搖了搖頭。

    臺上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她的眼神鎖定了羅莎，伊莎貝爾勾起嘴角說:“看來我們今天迎來了一位新朋友，女孩，你對我的話有什么意見嗎？”

    黛西搖著頭正想對伊莎貝爾說話，伊莎貝爾卻舉起手，對羅莎說:“讓新來的朋友上臺吧，不論高低貴賤，我們都有開口說話的權(quán)利?！?/br>
    羅莎與黛西對視了一眼，見黛西對自己輕微點頭，她扶正自己的帽子走上了不高的木臺。

    “你對我的話有什么建議嗎？”伊莎貝爾上下打量著羅莎，“牛仔女孩？”

    羅莎掃了一圈臺下的女孩們，所有的眼睛都看著自己，羅莎扯扯自己的外套，對伊莎貝爾說道:“夫人，我沒有任何有用的建議?！?/br>
    “不要緊張，女孩，你聽到我的話后，想到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說出來的，這兒允許任何人發(fā)言?！?/br>
    “好，那我想問問夫人口中的文明，您說文明剝奪走了我們的權(quán)利，那么我們應(yīng)該怎么做？拋棄文明世界回到蠻荒時代么？”

    “女孩，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口中所說的文明，是歷史上一切我們已知的文明，任何種群的生活所呈現(xiàn)的形態(tài)——文化、藝術(shù)、制度、法律，一切人為有意識或無意識創(chuàng)造出來的，我們都可以稱之為文明?！?/br>
    “那西部中那些血腥復(fù)仇、殺人奪寶，如此野蠻的事也可以稱之為「文明」嗎？”

    所有目光都匯集在了伊莎貝爾身上，這個話題與她們的主旨并無關(guān)系，但伊莎貝爾并不介意與這個女孩探討。

    “確實算是，盡管這種「文明」與我們認知中的文明社會相差甚遠，但它仍然屬于文明，血腥的文明?！?/br>
    “哦，”羅莎冷笑一聲，她轉(zhuǎn)身準(zhǔn)備下臺，“那我沒什么好問的了?！?/br>
    “女孩，你相信法律嗎？”

    羅莎聽到這個問題，停住了腳步，她信奉法律，并以懲惡揚善作為自己一生的宗旨。

    “我相信，只有法律才可以為我們帶來公正，才能夠震懾罪犯?！?/br>
    “確實，任何文明都是由這些條文協(xié)定所構(gòu)建的，可是法律不是絕對公正的，對于黑人來說，法律就是充滿了血腥與壓迫的，他們世世代代都是奴隸，哪怕他們的孩子出生了，也只是小奴隸。”

    羅莎看向伊莎貝爾，她說:“可是……法律是用于保護人的……它……它可以被修正，每次修正都代表著文明的進步！”

    “確實它可以被修正，可是推動一條法案的成立，需要花費多少人的心血，又要花費上多久的時間呢？林肯總統(tǒng)為了這片土地上沒有奴隸，甚至不惜發(fā)動戰(zhàn)爭，我們有多少兄弟叔父死于了那場戰(zhàn)爭之中，在血腥之后他們才獲得了自由，但也僅僅是自由?！?/br>
    “這是為了文明所要作出的必然犧牲！”

    “是的，文明被貪得無厭的人壓榨，要填補文明的空缺，我們需要作出極大的犧牲，才能繼續(xù)推動文明的進步?！币辽悹柾蝗辉掝}一轉(zhuǎn)，她說，“女孩，你信奉法律，那如果一個人為了生存，偷了金銀珠寶，那么他需不需要坐牢呢？”

    羅莎點頭說:“需要?！?/br>
    “那如果這個人獨自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呢，一旦他去坐牢，那么孩子就會餓死在家中?！?/br>
    羅莎猶豫不決，最終她還是說:“如果我是捉拿他的賞金獵人，那么我會放他一條生路。”

    “可是法律并不會網(wǎng)開一面，對吧?！?/br>
    羅莎點點頭。

    “可是如果這個人不去盜竊，那么他和孩子照樣會餓死在家中，那么他應(yīng)該去盜竊嗎？”

    “還是不應(yīng)該，他如果有手有腳的，為什么不去做一些正經(jīng)活計？”

    “如果正經(jīng)活計只能勉強支撐他活下來，卻無法支付他撫養(yǎng)孩子的錢呢？”

    羅莎的腦子里“嗡”地一下，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幼年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光靠母親一人的薪水撫養(yǎng)她十分困難，她也同樣不得不和男孩子們混在一起去賣報。

    “他不應(yīng)該去盜竊，他會把生活給葬送的?！绷_莎低下頭說道。

    “女孩，你的身份是執(zhí)法人，你是會選擇讓他伏法，還是選擇憐憫從而放過他和那個可憐的孩子呢？”

    “我……我不知道……”

    “女孩，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淳奂诖藛?？?/br>
    羅莎抬起頭，看向下面的人群，她搖了搖頭。

    “我所說的那種情況，不會發(fā)生在男人身上，卻極容易發(fā)生在一個女人的身上。孩子和母親是無法分割開的，而我們的工資卻要比男人低上那么多，而文明卻不對我們負責(zé)，本該保障我們利益的「文明」呵?；蛟S現(xiàn)在他們都會覺得我們是瘋子，但遲早有一天我們的主張會變成世界的常態(tài)，無硝煙的戰(zhàn)爭早已打響，我們以血淚、以卓越的才華、以我們所能盡的一切力量，去推動文明的進步，消去文明中的殘酷，去打贏這場戰(zhàn)爭。我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子孫，為了讓他們能活在一個不需要盜竊也能活下去的世界里?！?/br>
    臺下傳來了雷鳴般的掌聲，羅莎向伊莎貝爾點頭示意后，下了臺走到黛西的身邊。

    “她很厲害不是嗎？”黛西的手沒有停下鼓掌，她十分興奮地詢問羅莎。

    羅莎摘下帽子，又繼續(xù)靠在了路燈桿上，她看向繼續(xù)演講的伊莎貝爾，對黛西說:“我不知道，我的心有點混亂。”

    黛西微笑著搭上了羅莎的胳膊，她將腦袋靠在羅莎的肩膀上，她說:“沒有關(guān)系，任何人最初接觸到這樣的話時，內(nèi)心都會被震撼到的，我當(dāng)初可是比你還要慌亂。”

    黛西的眼眸垂下，她說:“但是時間久了，看見了那么多不公正的事后，我就知道自己必須將一生投入這項事業(yè)當(dāng)中?！?/br>
    “為了孩子？”

    “我沒有孩子，是為了我自己?！摈煳髦匦驴聪蛞辽悹?，她說，“女人會被愛情蒙蔽頭腦，而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愛情，我知道誰都比不上我的吉普賽女郎，可我們這輩子不可能在一起的。我的生活沒了她以后毫無希望、毫無意義，是伊莎貝爾帶著我進入這項我愿意為之奮斗一生的事業(yè)當(dāng)中，我希望當(dāng)我去世時，可以毫無遺憾地說:「看我在這個世界留下多少痕跡」。”

    “羅莎，你能理解我的話嗎？”

    羅莎腦袋僵硬地點點頭，她說:“或許這是我們每個人心底都渴望的，在世界留下腳印?！?/br>
    黛西還想說什么，只聽到一陣哨聲，從遠處沖出來了一堆警察。黛西松開羅莎，向人群大喊道:“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聽到警告聲音的女人們，像鳥一樣四處飛散開來，羅莎和黛西也趁亂想要逃跑，可黛西看見了一個被人撞到的身材矮小的女孩，她沖了上去，用身體護住了這個孩子。

    羅莎撞開了四周的人，很快她看到警察逮捕了一個又一個人，羅莎一把拉起黛西和孩子，說:“快走！”

    羅莎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如何抉擇，但她此刻必須保護黛西，她的左手伸進口中，用力吹了一下口哨。警察越來越靠近，羅莎的手放在女孩的肩膀上說:“你快點跟著她們跑?！?/br>
    女孩向她和黛西投來感激的目光，拔腿就跑開了。正當(dāng)羅莎準(zhǔn)備帶走黛西時，她的胳膊被一個警察抓住了，那警察手上的警棍正要揮下，一陣嘶鳴，天空高高舉起前蹄，警察被它撞到在了地上。

    羅莎一個翻身上了馬，她抓住黛西伸過來的手，將黛西一同帶上了馬匹。她看見被逮住的女人被打得頭破血流，羅莎正想掏槍卻被黛西按住了手，黛西說:“不要演變成雙方的流血戰(zhàn)爭?！?/br>
    羅莎一咬牙，夾著馬腹，帶著黛西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