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給他一個撐傘的機會
傅修明對發(fā)聲位置的興趣沒有持續(xù)太久,很快大腦就被其他問題干擾。主要是他發(fā)現(xiàn)傅辰的工作狀態(tài)很不正常,每天七點起床,到將近凌晨一點才上床睡覺。 除了每頓不到半小時的吃飯時間,其他時候傅辰都呆在書房配音。等他工作完睡覺,傅修明基本上已經(jīng)睡著了。 起先他只委婉的表示沒必要接這么多工作,暑假可以出去玩一玩。但傅辰的意思是手頭工作比較急,忙完這幾天就好了。結(jié)果一天又一天,將近一個月,他還是每天在書房工作到凌晨才回房睡覺。 八月中旬,一場不大不小的雷陣雨過后,地面蒸起大片大片水汽,整個錦州市仿佛被扔進(jìn)蒸箱,連視線都蒙著一層水霧。樹葉蔫啦吧唧的垂著,知了玩兒命的叫。 傅修明滿頭大汗,關(guān)掉讓人煩躁的油煙機走出廚房,把兩個菜丟在餐桌上。 “吃飯。”他給傅辰發(fā)了一條信息。 倒不是鬧別扭才不說話,只是怕推門或者說話的聲音破壞配音,所以現(xiàn)在兩人改成微信聯(lián)絡(luò),沒特別的事傅修明一般不主動進(jìn)書房。 手機屏幕一閃,傅辰余光瞥到微信的新信息提示,把最后收尾的三四句話錄完,摘下耳麥。 他看了看信息,剛放下手機準(zhǔn)備出去吃飯,鈴聲響了。 傅辰接起電話:“喂?!?/br> “你好,傅先生,今天下午您方便見面嗎?”電話那頭一個男人的聲音問。 傅辰眉眼低沉,說道:“下午三點半左右,可以嗎?” “沒問題,那我在辦公室等您?!?/br> “好。”傅辰掛斷電話。 餐廳里,傅修明已經(jīng)盛好飯,一個人自顧自吃著。傅辰走過來,他眼皮都沒動一下。 “今天的蝦很香。” 傅辰吃了一個,順便也給傅修明剝一個,眼神不時掃過,觀察他臉上的表情。他知道傅修明最近不太高興,就是不知道說點什么能讓他高興。 “我自己剝。”傅修明神色陰郁,語氣不耐。 傅辰懟人可以,哄人不會。最后只能又剝兩個蝦放進(jìn)傅修明碗里。 “我夠了,你自己吃吧。”兩個蝦被甩了出來,何其無辜。 “手頭的工作比較急,忙完就好了。”傅辰默默吃掉兩個蝦。 “我知道,你上個月說過了。” 這就有點冷嘲熱諷的意思了,傅辰秒變不守信渣男,還是笨嘴拙舌的那種,吃癟后只知道埋頭吃大米飯。 傅修明也沒再說話,扒著碗里的飯,味同嚼蠟。 傅辰看看手表,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他放下碗筷站了起來。剛轉(zhuǎn)身只聽餐桌對面“啪”一響,干脆利落。傅辰回過頭,一雙筷子拍在餐桌上,傅修明冷冰冰的眼睛正盯著他。 “干嘛沒日沒夜的工作?家里養(yǎng)不起你了?”傅修明以為他一甩碗筷又要進(jìn)書房,剛剛攢的那點火苗一下就著了:“我說過不工作了嗎?就算我一年兩年不工作,也不至于供不起你上大學(xué)?你這樣一天天的算什么意思?” 傅辰坐回餐桌前:“暑假閑著也是閑著,我就是做點兼職,沒其他意思?!?/br> 傅修明一時沒接話,結(jié)果傅辰好死不死補了一句:“你別多想?!边@簡直就是吵架致死語錄。 于是雷爆了,傅修明那張溫柔的臉上掛滿寒霜。 “我別多想?你是覺得你天天工作十六七個小時很正常是嗎?” 情緒引發(fā)的矛盾,最好的解決途徑是言語安穩(wěn),不過這恰恰是傅辰最不擅長的,而且對于“哄戀人爸爸”這種事他也無甚經(jīng)驗。目前看來只有快點攢夠錢接手書吧,才能守得云開見月明。 傅辰找借口解釋:“暑期檔和開學(xué)季要上的作品多,沉編輯一向很照顧我,他請我?guī)兔Γ也缓靡馑季芙^。” 他最近都是這套說辭。真懂人情!真知世故!傅修明都覺得詫異。 兩個人實際上都不太會吵架,說不上兩句就陷入僵局。傅修明覺得自己剛剛的話有點過分,坐在餐桌前低頭不語,空氣瞬間有點凝固。 “?!6!!笔謾C又響了。 傅辰進(jìn)書房接電話,聽筒那頭一個略帶歉意的聲音說:“傅先生,我晚點有些私人的急事要處理。您看,我們能不能三點之前見面?您方便嗎?” 傅辰頓了頓,看看表說:“可以。” 他迅速去房間換了一套籃球服回到餐廳,傅修明已經(jīng)去廚房刷碗了。 “那個…”傅辰走到廚房門口,低聲說:“高潼約我去學(xué)校打籃球。” 傅修明捏著碗的手一緊:“嗯,去吧。” “吃了晚飯再回來?!备党阶哌M(jìn)去,探究的看他側(cè)臉。 傅修明擰了一下水龍頭,水流變大,嘩嘩的砸進(jìn)水槽,濺的他居家服前襟上到處都是水漬。他看也沒看傅辰,從水里撈出一只碗用力的擦,擦完丟進(jìn)消毒柜,面無表情的說:“知道了?!?/br> 傅辰的嘴闔動了兩下,終究沒說什么,悄悄出了門。他走出小區(qū)的步子很快,一輛出租車停在門口,傅辰打開車門坐了進(jìn)去:“錦州高鐵站?!?/br> 水槽里是洗到一半的碗,傅修明坐在客廳沙發(fā)里,整個人被各種負(fù)面情緒侵蝕。他想起半個月前,也是這樣一個悶熱的午后,傅辰在書房工作,而他無所事事在客廳看書。 無聊之際他想去蔣邕家坐坐,卻猛然回過神,自己已經(jīng)離開嘉寧。 他現(xiàn)在在錦州,一個從小到大都沒來過幾次的地方。這兒新鮮但又陌生,走出家門他不知道可以去哪兒。這里沒有他的朋友,他誰都不認(rèn)識。 傅辰可以從認(rèn)識的編輯那里接到工作,也可以跟高潼去打籃球,而自己和這座城市唯一的聯(lián)系,只有傅辰。 暑假之前他給錦州大學(xué)和z省理工大投過履歷,很快兩所大學(xué)都給了他回復(fù),希望他可以在開學(xué)初來校面談。但傅修明放下手機后又猶豫了:他是不是真的要一輩子都呆在教室這一方天地里呢? 他考慮再三,打算暫時放下工作的事。至少這個暑假,他很希望度過一段屬于兩個人的甜蜜時光。所以他不明白傅辰現(xiàn)在到底想做什么,從搬進(jìn)新家的第二天開始,就拼了命一樣的工作。 單純只是想賺錢,還是已經(jīng)厭倦了?這么快嗎?傅修明想。 剛剛對傅辰說的那些話,與其說是氣傅辰,不如說是氣自己可笑又多疑。但真真實實有一種很沉的孤寂感壓迫著他。 傅修明迎著烈日在街道上走,不知不覺又走到星辰書吧門口。沉星辰在吧臺里做手工冰淇淋,傅修明推門進(jìn)去。 “一個人???”沉星辰抬頭,微微一笑。 傅修明點點頭,笑容有點澀。 “冰淇淋嗎?” “咖啡吧?!?/br> 下午人不多,沉星辰從蔡蔡里手接過咖啡到傅修明旁邊坐下:“最近怎么都一個人?” 這半個月他時不時過來坐坐,一來二去兩個人也會聊上幾句。沉星辰本來不是八卦的人,但現(xiàn)在她賬戶里躺著傅辰轉(zhuǎn)來的五萬定金,免不了對兩人多了點關(guān)注。 傅修明說:“他挺忙的?!?/br> “看他年紀(jì)應(yīng)該工作不久吧?” “他…還沒畢業(yè)?!备敌廾鞯哪樣悬c熱。 沉星辰那種眼神,似乎在說你老牛吃嫩草,搞的傅修明喝咖啡的手都有點抖。 “哦…那快畢業(yè)了吧?”沉星辰說。 傅修明說:“快大二了。” 沉星辰眼神閃了閃:“那還挺小的。” 傅修明覺得這天沒法再聊了。 不知道是不是怕人家誤會他壓榨剛成年小男友,隔了一會兒傅修明說:“他是學(xué)播音的,暑假接了點配音的兼職工作?!?/br> 傅修明頗具美色,但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他都不太像是利用美色向無知少年下手,騙財騙色的資深拆白黨。沉星辰聽完忍不住笑了。 傅修明狐疑的看她。 “你們剛搬來這兒嗎?”沉星辰又問。 “嗯,剛搬來錦州,他在這兒上學(xué)?!?/br> 傅修明回答的語氣很淡,但有一點莫名的沉重,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不是簡單的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這是一場割裂,是一場不計后果的義無反顧。 沉星辰看著他突然問:“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轉(zhuǎn)讓書吧,但又不允許改動嗎?” “看的出來你對這兒很有感情?!?/br> “這間書吧是我愛人設(shè)計的,她是個出色的設(shè)計師,也是個很漂亮很開朗的女孩?!?/br> 傅修明聽到這兒,微微抬起頭。 沉星辰蒼白的一笑,繼續(xù)道:“我比她大七歲,認(rèn)識她的時候她剛畢業(yè)一年多,我們一見鐘情,很快就確定了關(guān)系。她是錦州人,我在海江一家外企做高管。當(dāng)時我就想反正我不是本地人,到哪里都一樣,沒必要讓她背井離鄉(xiāng)的生活,所以離開海江和她定居在錦州。其實那時候我已經(jīng)對企業(yè)里那些勾心斗角很厭倦了,就開了這間書吧。這兒從里到外都是她設(shè)計的,還拿了設(shè)計獎呢?!?/br> 沉星辰又笑了,眼里閃爍著驕傲又悲涼的光。 “她父母是很開明的人,沒有反對。我們在一起很開心,后來…是今年年初,發(fā)生了一場意外。” “她…”傅修明沒敢問下去。 “車禍,她是車禍走的…”沉星辰落在墻上的目光空洞洞的,連蒼白都褪去了,好像失去了所有顏色。 “我剛來錦州的時候,她每天都拼命工作,動不動給我買衣服、買包包、買化妝品。我告訴她我不需要這些,她還是拼命買,就好像要把自己掙的所有錢都花在我身上。當(dāng)時我不明白,還和她吵架。” “后來有一天她應(yīng)酬完回家,喝的酩酊大醉,自言自語的說我想把全世界都給你。那天她又哭又鬧,說了很多話,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她一直在自責(zé),自責(zé)不能為我做什么,她一直覺得我為她犧牲了太多?!?/br> 沉星辰側(cè)過頭,輕輕的按了下眼角,一滴眼淚無聲無息的從指腹流走,消失不見。 “其實不就是這樣嗎?你想為他遮風(fēng)擋雨,但是他也想長大啊,你總要給他一個為你撐傘的機會,對不對?” 傅修明猛然間像是被什么東西大力撞了幾下,不是疼,而是堵在胸口的血液驟然流淌到了全身。 沉星辰又空洞洞的看著墻,一整面墻的書,好像另一個世界。 有人推門進(jìn)來,蔡蔡在問:“您好,請問需要什么?”沉星辰才恍然從另一個世界中回歸現(xiàn)實,慢慢站起來,走向吧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