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從江岸上一躍而下前做足了心里準備，傅辰依然難以忍受接近零度的水溫。刺骨的冰冷瞬間透過單薄外套刺激他的身體，他幾乎忍不住要倒抽一口冷氣。但他現(xiàn)在在水里，不要說呼吸，連輕微蠕動一下嘴角都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浸沒在冰水里一動不動。

    三十秒，只需要三十秒就能結(jié)束。傅辰閉上眼睛在心里默數(shù)，用意志抵抗寒冷。

    仿佛是世間最漫長的三十秒，從一數(shù)到十，傅辰都感覺過去了一個世紀。皮膚在徹骨的寒冷里從疼痛變成麻木，心跳驟然減慢，渾身有種無法形容的痛苦和無助，好像意志被抽離，生生剝奪了你對身體的控制能力。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傅辰抬起頭，勉強將眼睛撐開一線，穿過渾濁的江水，昏暗的天空流動著泛出陳舊的黃。四周沒有聲音，一片死靜。三十秒過去了，他沒有聽到導(dǎo)演喊“咔”。

    有一瞬間，傅辰?jīng)_動的想跳出水面，但理智告訴他再等一等。不能ng，ng意味著待會兒他還要再來一次。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傅辰半蹲在水里默默等待。

    正當(dāng)他身體越來越麻木，趨近于沒有直覺的同時，右腿突然一抽，一陣劇痛從小腿蔓延上來，身體一個不穩(wěn)在水里翻倒。

    是抽筋！

    低溫短時間內(nèi)不斷刺激血管，導(dǎo)致小腿肌rou痙攣，幾近無知無覺的神經(jīng)被強烈的痛感刺激，整個人完全失去了平衡力。

    傅辰不知道自己在水下呆了多長時間。四十秒、五十秒，或者更久。他只知道他現(xiàn)在急需空氣，一秒鐘都不能在水里呆下去。

    身體失衡后無法保持半蹲姿態(tài)，歪歪斜斜飄在水里。他想呼救，但是頭無法抬離水面。緊接著另一條腿也開始抽筋，江水肆無忌憚的把他沖向未知的方向。

    傅辰只能依靠本能劃動雙臂，盡力想把頭伸出江面。但是過于寒冷的水下環(huán)境已經(jīng)嚴重影響了他的生理機能。他在水中拼命掙扎，只覺得洶涌而來的水灌入口腔，堵塞住他的喉嚨。

    嘩！

    猛然間，他感覺自己砸在了什么奇怪的東西上，本能朝那個撞擊他的物體摸去。

    那是一片鐵絲網(wǎng)。

    來不及分辨，傅辰雙手抓牢網(wǎng)格，朝頭頂?shù)姆较蚺逝馈?/br>
    頭部離開水面的一霎那，他還沒感受到新鮮空氣，肺部就沖出巨大的咳嗽。朦朦朧朧他聽到有人喊：“咔！”緊接著是高潼鬼哭狼嚎的聲音由遠及近：“救人！cao！快他媽救人！”

    然后傅辰感覺被拖拽拉扯，被什么又厚又軟的東西裹住了，但他仍然沒什么知覺，然后顛顛簸簸的好像是在車上。他的意識不太清醒，等到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病床上。

    “我怎么...在醫(yī)院？”可能冰水里泡的太久，他說話有點不太利索，牙齒咯咯打架。

    高潼本來在打瞌睡，一下跳起來：“臥槽，你醒了，我去叫醫(yī)生。”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沖出去了。

    一個地中海發(fā)型的中年醫(yī)生被連拉帶拽的拖進來，不耐煩的問了些問題，表示沒啥大事，然后就匆匆出去了。

    “破醫(yī)院，什么態(tài)度...”高潼罵罵咧咧走回病房：“媽的，說好下水半分鐘。老子就應(yīng)該砸了他攝影機！”

    高潼當(dāng)時的想法其實和傅辰一樣，眼看過了半分鐘還沒喊停，可阻撓拍攝的話，結(jié)果可能是要讓傅辰再泡一回水。忍了半分鐘又忍半分鐘，狀況終于不可避免發(fā)生了。

    傅辰想起剛剛的鬼哭狼嚎，問：“你把我撈上來的？”

    “除了老子誰還這么猛?！备咪f著又有點懊惱：“我要是早兩分鐘掀了他攝影機，你也不用搞成這副鬼樣子?！?/br>
    傅辰上下打量他：“你還好吧？”

    “我健壯如牛，能有什么事?！?/br>
    傅辰?jīng)]說話，只是朝他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高潼若有所思，看了他一會兒問：“我覺得情況不太對。你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導(dǎo)演了，他報復(fù)你來著？”

    傅辰搖搖頭：“是秦樾?！?/br>
    高潼一怔，隨即咬牙切齒：“他特么有病吧！你不cao他，他就搞你，他是不是欠cao！”

    傅辰皺眉，感覺這話有點怪，張了張嘴又似乎找不到話反駁，只好閉口不談。

    高潼摸著下巴問：“這貨下手還真夠狠的，你打算怎么辦？”

    “涼拌。”

    傅辰顯得不太有所謂，準確說應(yīng)該是無可奈何，在這種局面下，他沒有反擊的能力。

    “秦樾肯定還有別的動作。高潼你記住…”傅辰表情突然嚴肅：“接下來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千萬不要意氣用事?！?/br>
    高潼跳的三丈高，瞪眼道：“不是，我說你這什么意思？他搞你，我干看著？”

    傅辰平靜的說：“你要想在這個圈子里混，就別得罪他。”

    高潼咬牙切齒：“他要把你搞死了，我回去怎么跟傅老師交代！”

    “死不了?！?/br>
    “………”

    高潼坐那兒又是齜牙，又是跺腳，滿臉憤憤不平。想了半天，好像的確找不出可行性應(yīng)對方案。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至理名言現(xiàn)在沒了用武之地，多少讓不可一世的高大少爺有點挫敗。

    “再說再說，走一步算一步?！备咪脨赖淖プヮ^。

    傅辰的身體沒有多大問題，但按照醫(yī)院規(guī)定需要留院觀察一天，高潼陪他在醫(yī)院將就了兩口午飯就回劇組去了。

    傅辰等他走之后，裹著被子睡的昏天黑地。他雖然年輕身體好，但大冬天泡了一場冰水也是有點吃不消。

    不知道睡了多久，傅辰迷迷糊糊醒來。天色已經(jīng)擦黑，病房里光線昏暗，朦朧中他看到窗前站著一個人。

    傅辰一驚，迅速打開床頭燈。那個斯文纖瘦的身影轉(zhuǎn)過身，溫柔笑道：“你醒了，還有沒有不舒服？”

    傅辰警惕的全身一繃，冷冷道：“我很好。”

    秦樾緩緩踱步過來，在傅辰旁邊那張空病床上坐下，用一種關(guān)切的語調(diào)說：“我看你臉色還是很不好，休息兩天再拍吧?！比缓笥挠膰@了一口氣：“你不要怪導(dǎo)演，有時候為了拍攝效果，臨時改劇本也是在所難免的，讓你受苦了?！?/br>
    “不會?！备党匠淌交幕卮穑骸按蠹叶际菫榱诉@部戲，只要要求合理，演員任何時候都應(yīng)該配合導(dǎo)演?！?/br>
    秦樾往床沿挪了挪，身體微微前傾。病床間的距離本來就很小，他這么往前靠，膝蓋幾乎都要碰到坐在病床靠床沿位置上的傅辰。

    一瞬間，傅辰心底涌起強烈的厭惡，坐直身的同時身體迅速挪到另一邊，盡可能跟眼前的男人拉開距離。

    秦樾又嘆了口氣：“你其實不需要吃這些苦的。”

    傅辰?jīng)]說話，臉上毫無表情。

    “你以為你受苦，我看著不難受嗎？要不然這樣好不好…”秦樾似乎不在意傅辰冷漠的態(tài)度，溫情和煦的臉上甚至帶著些許心疼：“我去和導(dǎo)演說說，讓他不要隨便更改劇本，至少不能讓你無緣無故受那么多苦?！?/br>
    “秦總，沒有這個必要。”

    傅辰一個側(cè)身從床上下來，啪一下打開頂燈，病房里瞬間燈火通明。他冰涼堅毅的目光望向秦樾，因為對方坐在床沿的動作，反倒呈現(xiàn)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秦樾微微一怔。

    傅辰繼續(xù)道：“好好拍戲是演員的本分。我在劇組唯一的工作就是好好拍戲。”

    秦樾聽到傅辰在“唯一”兩個字上加了重音。所以說這又是一次不假思索的拒絕，強硬到不留一點余地。

    “傅辰，為什么要這么固執(zhí)呢？”秦樾仿佛很遺憾，又帶著某種誘惑：“只要你聽我的，我會讓你安安穩(wěn)穩(wěn)拍完戲。還有以后，你有很多機會做男主角，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千萬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秦樾所表現(xiàn)出來的柔情，完完全全是一個上位者的傲慢，像貓捉老鼠或者老鷹捉小雞的游戲。企圖用權(quán)力碾碎一個人驕傲，掌控他的命運。

    其實這種軟硬兼施的招數(shù)非常具有殺傷力。任何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年輕人，只要意志力有一點點的動搖，立馬深陷蛛網(wǎng)，被權(quán)力的觸角纏繞，無力逃脫。

    但可惜，傅辰永遠不會淪為他的寵物。

    令人作嘔的感覺從心理轉(zhuǎn)變到生理，傅辰感到反胃，想吐。這種惡寒比他今天掉進冰冷江水里更讓人脊背發(fā)涼。他渾身的雞皮疙瘩一層一層不斷的往上推，強行壓制住所有翻騰的情緒，才咬牙擠出幾個字：“秦總，我要休息了，請回?！?/br>
    “你知道你現(xiàn)在對我說這句話是什么后果嗎？”秦樾站起來走到傅辰面前，盯著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我從來不給人第二次機會?！?/br>
    傅辰一把拉開病房的門：“秦總，請回?！?/br>
    秦樾看著他僵硬的側(cè)臉在燈光下堅毅的像尊雕塑。眉骨鋒利，眉毛斜飛入鬢，優(yōu)越的下顎線棱角分明，每一寸皮膚，每一個細胞都充斥著荷爾蒙的味道。

    秦樾喜歡這張臉，喜歡他身上純粹的男性氣息，傅辰越抗拒，這種氣息就越強烈。突然，他伸手摸了一下那張臉，傅辰?jīng)]來得及躲開。

    那只手軟而熱，手指碰到臉上像幾只惡心的毛毛蟲在面頰上蠕動。傅辰只覺得毛骨悚然。

    走廊的光線冰冷暗淡，秦樾牽起嘴角，溫柔到讓人不寒而栗。

    他說：“晚安，傅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