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你贏了
冬夜,幽深漫長。 臥室床頭燈灑下暖黃色的稀薄光線,羽絨被散發(fā)出曬過太陽的溫暖味道。小男孩被烘的紅撲撲的臉蛋鮮嫩可愛,兩只手臂擱在被子外面,安靜的窩在爸爸懷里。 “榮耀石下面,動物們正歡呼著迎接新生的幼獅。辛巴慢慢后退。他還有時間,但總有一天,這個王國會屬于他的孩子。在那之前,他會盡最大的努力,履行他對木法沙的承諾。辛巴會永遠記得他是誰、木法沙是誰。不管他的孩子會選擇什么樣的路,他都會陪在那里。在娜娜、朋友以及他的王國有需求的時候,他都會挺身而出。這就是辛巴選擇的路。” 年輕的男人合上話本,把小男孩往懷里攏了攏:“好了,我們的故事講完了,該睡覺了?!?/br> 小男孩扭過頭,神采奕奕的眼睛眨了眨:“爸爸,辛巴是只幸運的小獅子?!?/br> “不只是幸運…”爸爸輕輕揉著小男孩的頭發(fā):“辛巴是一只勇敢的小獅子?!?/br> “勇敢的小獅子…勇敢…勇敢…”小男孩好像有點苦惱,反反復復說著這兩個字。 “是啊,是勇敢?!卑职州p輕搖晃著他,像在哄一個小嬰兒。 小男孩疑惑的問:“辛巴為什么這么勇敢?” “因為木法沙一直在他身邊,在辛巴心中,爸爸一直在他身邊?!?/br> 小男孩沉默了好一會兒,怯生生的抬起頭,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年輕的男人:“爸爸也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男人笑了,很溫柔。用一種令人信服又溫暖的語氣說:“當然,爸爸當然會一直在你身邊?!?/br> 小男孩也笑了,亮亮的大眼睛因為輕松而染上睡意,隨即輕輕靠在爸爸懷里。 男人關掉床頭燈,和小男孩一起窩進溫暖的羽絨被,寧靜迅速融入黑夜。 “爸爸,我要和辛巴一樣勇敢?!毙∧泻⒌穆曇敉蝗辉诩澎o里響起:“我可以一個人睡覺…” 男人有點驚訝:“真的要一個人睡?” 小男孩大約已經(jīng)很困了,似睡非睡的聲音朦朧不清,卻異常篤定:“嗯,要一個人睡…” 男人的嘴角微微揚起,低頭親親小男孩的額角,小心翼翼掀開被子一角走下床。 他在床邊站了片刻,確定床上的小男孩沒有反常,才躡手躡腳打開房門。 房門開啟又關閉,他聽到房間里稚嫩的聲音說:“晚安,爸爸…” “晚安,小辰。” 無數(shù)個幽深孤獨的夜晚,在深淵里哭喊徘徊的幼小靈魂,經(jīng)歷著不為人知的痛苦和災難。終于,他看到了一束光,一雙把他拽回人世間的手。 記憶穿過時間迷霧,清晰的展現(xiàn)在傅辰面前。沒有幽沉的黑暗,沒有深淵的哭喊,沒有災難,沒有苦痛。只有一束光,一雙手。 只有一個人。 此刻,傅辰盯著秦樾的眼睛,如同在進行一場殊死搏斗。 他臉色蒼白,額頭布滿細汗,精神狀態(tài)呈現(xiàn)出一種受傷后的脆弱。但他的眼神卻像孤狼般堅韌,狠戾而殘忍。 秦樾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用這種眼神看他。像刀子剮他的rou。 傅辰在笑,秦樾感覺自己身體的熱量從每個毛孔中散失出去,渾身發(fā)冷。 突然傅辰的肩膀向前猛的一推。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秦樾仿佛聽到了骨骼碰撞的聲音。 他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只聽到韓剛喊了起來:“你這小子怎么亂來!怎么能自己復位!快,去醫(yī)院。” 傅辰居然生生把自己脫臼的肩關節(jié)按了回去! 至始至終,傅辰面無表情,好像剛剛經(jīng)歷的所有疼痛傷害都與他毫無關系。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秦樾。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眼神,是毫無畏懼的,甚至帶著血腥的眼神。這雙眼睛向秦樾傳遞出一個訊息——這個人根本無法被征服。 秦樾沒有再回視那雙眼睛,低下頭看水泥地縫隙里長出的一株新草??此诤L與夾縫中頑強的滋長著。 傅辰走過時,秦樾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嘴角揚起一抹笑。那是一個無所畏懼的笑。 你贏了…秦樾無聲的說。 傅辰被韓剛送進了縣醫(yī)院,骨科醫(yī)生聽完韓剛的描述,表情一言難盡。半天憋出一句:“小伙子有點虎?!比缓笾钢父党降淖蟊蹎枺骸澳軇訂??” 傅辰抬了一下:“能動,有點痛?!?/br> “亂來?!崩厢t(yī)生很沒眼看的嘆了口氣:“得給你重新脫位再接上,忍忍?!?/br> 傅辰點點頭說好,后面又補了一句麻煩醫(yī)生。他的表情看起來悠閑自在,甚至帶著愉快的笑意。 老醫(yī)生遺憾的想,這小子長的挺好看,人也有禮貌,可惜腦子不太好。 可能是老醫(yī)生的手法好,也可能是痛感已經(jīng)麻木。從重新脫位到再次復位,傅辰?jīng)]有感覺到特別的疼痛。他的目光一直輕松而平靜的看著窗外。 從骨科門診出來,韓剛忍不住嘀咕:“無緣無故自己找罪受?!?/br> 傅辰跟在后面,笑了一下沒解釋。 穿過大廳,走出門診大樓,韓剛突然停住腳步,轉過頭問:“為什么要這么做?” 傅辰不知道韓剛指的是他接受不用替身還是指他自己脫臼復位,不過他的答案都是一樣的:“我必須這么做。” “為什么必須這么做?” “為了做自己?!?/br> 這句話可以出現(xiàn)在任何一個人嘴里,也可以在任何一個人身上轉瞬即逝。這樣的年輕人韓剛看的太多。 他看著傅辰,想起初入演藝圈的自己。他曾為這句話付出過多少慘痛的代價。 有一天,傅辰也許會變,但至少現(xiàn)在,他還是他自己。 韓剛一拍他肩膀,調侃道:“醫(yī)生說的沒錯,你小子是真有點虎。”然后大步向前,喃喃道:“做自己,做自己好啊…” 傅辰微笑著與韓剛并步前行。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一切都恢復了平靜。沒有導演的刁難訓斥,也沒有突如其來的意外受傷,連秦樾都在殺青前三天突然離開了劇組。 可傅辰真的算是贏了嗎?他沒有。他只是以一種不得已的自毀方式爭取到一絲喘息的機會,小心翼翼維護著他的尊嚴與愛情,這實在說不上是一種勝利。 他僅僅只是擺脫了秦樾。 殺青那天晚上,傅辰請韓剛吃了一頓飯,當然也少不了高潼。 義字當頭的高大少感覺這戲拍的憋屈,韓剛告訴他這就是演藝圈。 “你可以做的,傅辰不能做,我們每個人生下來起點就不一樣?!表n剛酒至半醺,嗓門提的有點高,擼起袖子給高潼看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舊傷疤,醉眼惺忪的笑了笑:“明白嗎,大少爺?” 高潼忿忿不平,抓他滿頭sao毛。 冬日疏淡的陽光輕輕落在街道、行人和歸家的汽車車窗上。傅辰透過車窗看外面逐漸熟悉的景色。 回家了。他打開車窗,在清新冷冽的空氣里深深吸了一口氣。 保姆車沿錦州新區(qū)的主干道疾馳,輕車熟路開往星辰書吧。 “先走了,回頭找你?!备党侥闷鹦欣钕洌奔泵γο萝?。 高潼一把揪?。骸凹笔裁?,等會兒??!” 傅辰被他揪住雙肩包,一個踉蹌跌回車里,皺著眉不耐道:“干嘛?” “張哥,東西拿過來。”高潼一手從助理張哥手里拿過一個袋子和一個牛皮紙袋,一手還拽在傅辰包上:“這玩意兒你收好?!?/br> 袋子里是一張片子,傅辰抽出來一看,就是前幾天復查肩膀脫臼的平掃ct,另一個牛皮紙袋上沒寫字。 “這是什么?”傅辰邊問邊打開袋子,拿出里面一大迭大大小小的紙,眉頭一皺:“病歷?” “對啊,病歷,你在劇組受傷的入院記錄通通都在這兒。門診的住院的,我讓張哥全部給你收起來了,你可千萬別弄丟。” 傅辰側頭瞥了高潼一眼,奇怪的問:“收著干嘛?” “以備不時之需!”高潼滿臉寫著孺子不可教:“誰特么知道姓秦的家伙哪天屁股癢了又來撩你的sao。萬不得已要打輿論戰(zhàn),這些東西都有用,這可都是證據(jù)。” 傅辰翻著病歷,眉毛一跳:“寫這么夸張?” 高潼嘖嘖嘴:“什么夸張,這叫酌情潤色!潤色知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論心眼,傅辰自認為跟高潼差十萬八千里,雖然秦樾不至于對自己有那么大胃口,但是高潼的考慮不無道理,證據(jù)握在手里,有百利而無一害。 “行,我會收好的?!备党桨巡v裝回牛皮紙袋,再次推開車門,后腦勺寫著“歸心似箭”四個大字。 高潼屁股挪到車窗前,扒著車窗喊:“喂,你就不能請我進去喝杯咖啡?。俊?/br> “今天沒空,下回請你?!备党侥_步匆匆,頭也沒回,背著他揮揮手。 “切,死沒良心的!”高潼抽了張紙巾,風情萬種的一揮。 張哥一陣惡寒,心說宋可知道你倆這樣嗎? 傅辰在書吧門口站定,陽光太足,看不清書吧里面的情況。他想這個時候傅修明或許在招呼客人,或許在吧臺里磨咖啡豆,也有可能在某個角落里躲閑看書。想著想著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略微停頓的功夫,他意識到手里拿著的東西不能讓傅修明看到。于是迅速從包里翻出車鑰匙,繞去書吧后的停車位,把病歷和ct塞進奔馳車駕駛座后面的地圖袋里。 回到書吧門口推門進去,傅辰看到吧臺里面站著一個人,略有些笨拙的做著卡布奇諾的拉花。聽到聲音,那個人抬起頭問:“先生你好,想喝點什么?” 這是個年輕的男孩子,傅辰從來沒有見過。他不自覺環(huán)視書吧,尋找傅修明的影子,內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