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
傅辰一手拎著水果,一手提著拍戲時順帶買的特產(chǎn),站在門口規(guī)規(guī)矩矩叫了聲:“梁阿姨?!?/br> 蔣太太也是太久沒見傅辰,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喲”的一聲說:“這不是小辰么,快進來快進來,這都多久沒來咱們家了?!?/br> 蔣邕滿臉皮笑rou不笑,拉著人進門:“小辰說來看看你?!?/br> “你也真是的,小辰過來也不說一聲,我菜都來不及準備?!笔Y太太跑進廚房,又是開冰箱又是開櫥柜,嘴里絮絮叨叨:“老蔣啊,前幾天你買的八寶鴨呢?速凍那個,怎么找不著?” 蔣邕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心說你以為我想讓這祖宗過來??!順手把一個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別忙了,我買了點熟食回來?!?/br> 傅辰看蔣太太從廚房端著湯出來,歉意的笑了笑:“梁阿姨,打擾你們了?!?/br> “瞧你這孩子說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上回來才初中吧?個頭才到你爸爸肩膀,現(xiàn)在都長這么高了。來來,快坐,沒什么菜,可別見怪??!”蔣太太忙不迭拉傅辰坐下,給他盛湯,突然想起什么,問道:“怎么就你一個人,你爸爸呢?” 蔣邕打開熟食的手一頓,眼角余光掃向傅辰,發(fā)現(xiàn)傅辰正探究的看著自己,馬上低頭繼續(xù)拆包裝。 “我爸爸有點事,過幾天才回來。”傅辰說。 “哦,這樣啊,那等他忙完你們再過來吃飯。到時候梁阿姨給你做好吃的。”蔣太太忙忙的把魚湯端出來:“你們?nèi)チ隋\州都挺好吧?” 傅辰點點頭:“挺好的?!?/br> 當年的事鬧的沸沸揚揚,蔣太太當然也知道。不過和所有人一樣,她只當傅修明有個同性戀人,從來不知道那個人就是傅辰。蔣邕沒把內(nèi)情告訴老婆,至少在他看來,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傅辰的目光從蔣邕臉上轉(zhuǎn)到蔣太太臉上,再轉(zhuǎn)到整個屋子,仿佛要從這兒捕捉到什么信息。 蔣邕滿心不自在,趁老婆進廚房的功夫,壓著聲音道:“瞎看什么?我還能把你爸爸藏家里不成!” 傅辰悠然喝了口湯:“隨便看看,蔣叔叔,你緊張什么?” “我沒緊張!” “你把我爸爸藏起來的事梁阿姨知道嗎?” “她不知道!” “你沒告訴她?” “什…什么沒告訴她!”蔣邕氣急敗壞:“我沒藏你爸!” 傅辰無所謂的聳聳肩:“那等你記起來再說?!?/br> 蔣邕:“………” “聊什么這么熱鬧?!笔Y太太給傅辰盛了飯出來,隨口道:“聽我女兒說,你現(xiàn)在在拍電視劇,以后是想做演員吧?” 傅辰其實不太想聊這個話題,含糊道:“偶然拍的,主業(yè)還是做配音師?!?/br> 蔣太太“哦”了一聲也沒多問,抬眼又看看傅辰,笑道:“我們小辰這么優(yōu)秀,女朋友都有了吧?” 傅辰面不改色的說:“有對象了。” 蔣邕手上一個不穩(wěn),勺子掉進碗里,濺了一手的湯。 “哎喲,你這么大個人,怎么勺子還拿不穩(wěn)?!笔Y太太邊說邊抽了兩張紙巾過去,又問傅辰:“哪兒的姑娘?你們已經(jīng)定下了?” “嘉寧人,已經(jīng)定下了。” “嘉寧人好啊,一個地方的,生活上更融洽,是吧老蔣?!笔Y太太也不管蔣邕一臉便秘的表情,繼續(xù)對傅辰道:“那帶她見過你爸爸了沒?” 傅辰眼睛微微一轉(zhuǎn),似乎在考慮措辭,隨即說道:“我爸爸沒意見。” 蔣太太馬上接口:“老蔣,你看修明自己都跟個小伙子一樣,這么快都要當公公了。” 噗!咳咳咳! 蔣邕滿口魚湯直接噴了出來,一陣瘋狂的咳嗽。 “哎呀,你今天這是怎么了?”蔣太太又給他塞紙巾,一臉嫌棄:“你看看你,本來就沒菜,這鍋湯還沒法喝了?!闭f完把噴滿蔣教授口水的魚湯端進廚房。 蔣邕咳的快斷氣了,好不容易順過來,喘著氣低吼:“小祖宗,你能不能不跟你梁阿姨胡說八道!” 傅辰無辜的問:“哪里胡說八道?” “你這還不是胡說八道?” “哪句?” “這…那…就那…就這…” 哪句胡說八道?哪句都在胡說八道!蔣邕仰天長嘆攤在椅背上,無神的眼珠翻了幾下,隨后坐起來:“我去吃顆降壓藥?!?/br> 傅辰在蔣邕“我服了你這個祖宗”的眼神里得逞一笑,但當蔣邕起身去房間拿藥時,他的臉色驟然下沉。對傅辰來說,如果蔣太太知情,或許是一個新的突破口,但從目前的情況看,蔣太太似乎對此毫不知情。 傅辰的推測落空了。 蔣太太性子樂呵愛嘮嗑,傅辰有問必答。蔣邕以每分鐘心跳一百二的超負荷狀態(tài)被迫聽完傅辰和他“對象”的愛情故事,血壓持續(xù)在一百八邊緣瘋狂試探。 吃完飯把人送下樓,蔣教授如釋重負,耐著性子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小辰啊,蔣叔叔明天帶你下館子怎么樣?” 傅辰沉默了幾秒,剛剛還閑散的目光突然暗淡下來,懇切道:“蔣叔叔,你讓我見見爸爸,我就跟他說幾句話,如果他不愿意跟我回去,我絕對不會逼他?!?/br> 蔣邕有一瞬間的動搖,嘴唇動了動,但終究沒發(fā)出聲音。 “如果他真的想和我分開,就應該當面跟我說清楚,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br> 蔣邕微微皺著眉,說道:“他想見你自然會見你,他要不想見你…” “他到底什么時候才會見我?”傅辰上前一步,面沉如水,仔細觀察可以看出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們不可能永遠不見面,告訴我,他在哪兒?” 蔣邕猶豫之際還是本能甩出那句話:“我不知道他在哪兒?!?/br> “我要見他!”傅辰無法抑制的低喝聲中充斥著不可名狀的焦灼。 蔣邕渾身汗毛猝然豎起,被震的倒退一步。但他這個人一向吃軟不吃硬,剛剛那點心軟和猶豫不決瞬間被傅辰的強橫沖散,心一硬,沉聲道:“小辰,你現(xiàn)在也長大了,也該為你自己,為你爸爸多想一想。那件事…那件事難道還不夠嗎?你現(xiàn)在的工作,往后的社交圈子,你能保證那樣的事情不會再發(fā)生?你爸爸小半輩子都為了你,你不能這么…這么…”他想說你不能這么自私,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我不會讓那種事情再發(fā)生?!币癸L里,傅辰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一個字一個字道:“永遠不會。” “小辰,他是你爸爸,你們兩個…”蔣邕看著他,深深的嘆了口氣:“你這個孩子,怎么這么固執(zhí)!” 傅辰黑而深的瞳孔在路燈下微微抖動,折射出一點清亮的水光。良久,他說:“蔣叔叔,我一直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br> 蔣邕不忍心看下去,一咬牙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的走進樓道。 傅辰的影子孤清的落在地面上,被拉扯成很長很長,影子頂端的頭發(fā)瑟瑟顫抖著。夜很靜,所有生命似乎都早早陷入冬眠,那張臉沉在冬夜路燈的冷光里,仿佛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 汽車穿過嘉寧市的大街小巷,傅辰的臉在紅黃藍綠的燈光變換中閃爍不定,他一向深邃動人的眼睛毫無焦距的盯著前方。這里的每條街道、每塊路牌他都很熟悉,兩年多的時間并沒有讓這個保守的城市發(fā)生太多變化。 但他現(xiàn)在只覺得陌生,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座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有一天會變得如此陌生。 十天了,整整十天,他找不到傅修明。每一天,他刻意保持的冷靜與沉著,突然在這一刻分崩離析。傅辰一個急剎,身體由于慣性重重撞擊方向盤,胸口處一陣鈍痛。 傅辰把頭埋向方向盤,發(fā)出孤狼般的低吼。他不知道這痛是來自外部還是心臟深處。 隔著汽車玻璃,周圍的人聲喧鬧聽起來沉悶又遙遠,好像分離出的另一個世界。傅辰緩緩抬起頭,四周模糊的人影與光影漸漸清晰。 “是這兒…”他喃喃道。 傅辰走下車,走入人群,逆著人流前行。漫無目的,精神渙散。然后他被心中某種強烈的意念驅(qū)使,最終去了那個地方,那個他們最初在一起的地方。 濃重的夜色侵吞大地,黑幕鋪展,灌木與柏樹參差交錯形成一片幽密空間。在這里,他們曾經(jīng)肆無忌憚的交合、糾纏然后共進高潮。 傅辰想起他們的第一次,傅修明姍姍來遲,整整晚到了半個多小時。他們慌張潦草的開始,匆匆忙忙的結(jié)束,一切看起來都是亂糟糟的。當他以為傅修明不愿意再赴約時,居然得到了同意的回復。 無數(shù)個縱情沉淪的夜晚,他們肆無忌憚的糾纏、擁抱、接吻,不顧一切的釋放痛苦的欲望。 記憶像快進般高速閃過,很快來到高三那年的臺風夜,那晚傅辰在咆哮狂肆的颶風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風聲幾乎要侵吞整個世界,傅修明終于來了。他終于以一種真實的姿態(tài)擁抱了他。 傅辰俯下身觸摸到那塊光滑的石頭,慢慢坐了下去。他心里突然產(chǎn)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只要在這兒等,就一定會等到他出現(xiàn)。 像曾經(jīng)每一次一樣,無論傅修明經(jīng)歷了怎樣的糾結(jié)、矛盾、痛苦和掙扎,最終他一定會如約而至。 即使這次他們沒有約定。 冬季,樹葉凋敝。殘存的枯葉無法遮蓋整片區(qū)域,月光悄悄滲了進來。 傅辰抬起頭,月亮被樹枝和殘葉切割成不規(guī)則的亮塊,靜悄悄的掛在天上。風一吹,又被割成完全不同的破碎形狀。 傅辰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只覺得渾身上下仿佛冷到失去了知覺。許久,一滴熱淚從眼角滑落,在風中結(jié)成冰霜。 “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