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言鞋都沒顧得上換，抓起鑰匙，戴上帽子和圍巾，又出門了。

    超市里人擠著人，拎著菜籃子的，推著購物車的，因為超市在過年期間，一直在做大滿減活動，這兩天買東西，比平時便宜不少。

    格子言一邊看著手機上許萬林發(fā)過來的菜單，一邊走到蔬菜區(qū)，扯了兩只袋子，開始往里邊裝菜。

    在他的旁邊，就是水產(chǎn)區(qū)，伴隨著一聲接著一聲的剁骨聲，格子言朝那邊看了眼，發(fā)現(xiàn)路子陽站在那兒。

    路子陽也恰好看見了他。

    剖好的草魚被剁成塊裝袋，路子陽拎著魚走到格子言旁邊，“怎么是你出來買菜？”

    “我爸在家待客?！备褡友噪S便撿了個圓白菜放到了口袋里，他話少，不適合需要主動說太多話的場景。

    路子陽表情出現(xiàn)了淡淡的詫異，“你家來客人了？”在他的記憶力，格子言和許萬林要么是去棉城過年，要么就是父子倆自己在家過，沒見過有客人拜訪他們家。

    “我外婆他們來了。”格子言說，“這是他們第一次來東城。”

    “哦......”路子陽手插在兜里，過了會兒，他又主動說，“放哥有沒有跟你說他什么時候回來？”

    “他給我說的是得過了十五才回，”格子言問對方，“怎么了？你找他有事？”

    “沒有，就問問。”路子陽覺著自己跟格子言處得越來越不如以往自然，這大概就是他此時處境的弊病，但沒辦法，他一直都是在模仿放哥，可仿冒品就是仿冒品，他根本做不到像放哥那樣放開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拿不起，又放不下，時時刻刻將自己困在兩難的境地，進退維艱。

    兩人一塊走到結(jié)賬的地方，看著阿姨一件一件地掃著，格子言忍不住主動問：“你最近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路子陽恍若不知。

    “感覺你比前段時間還要奇怪，學(xué)習(xí)壓力太大？”格子言把付款碼給阿姨掃過一遍，低頭繼續(xù)擺弄著手機，“我這兒正好還有幾份作業(yè)，我發(fā)給你。”

    路子陽看著格子言半天，失了神，阿姨“哎哎”兩聲，他才后知后覺付錢，回道：“好，你發(fā)給我?！?/br>
    .

    話說奶奶他們是客，但他們一來，就開始在家中忙活個不停。

    許萬林的家務(wù)活在他這一輩里怎么也算不錯了，但他們四個就看不上眼，看哪兒都不滿意，不僅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還把柜子里藏的零食速食也被翻出來，冰箱里的飲料，堆在茶幾上，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許萬林：“工作加班......”

    格子言：“是我要吃的......”

    “呸?！蓖馄胚艘豢?。

    忙完家里，幾個老人又帶著格子言，用一整個上午轉(zhuǎn)了東城好幾處古跡，下午便轉(zhuǎn)去商超買更多的年貨，還順便給格子言買了幾身過年穿的新衣服。

    格子言不太喜歡飽和度太高的顏色，外婆卻偏愛艷麗的顏色，見格子言一臉抗拒地看著自己手里的鮮紅大棉襖，她拉拉他，“你mama最喜歡這個顏色?！?/br>
    “她喜歡的顏色多了去了?！备褡友哉f道，“您盡拿她誆我?！?/br>
    “怎么就成誆你了呢？”外婆不服氣，“過年就是要穿紅色才喜氣啊，喜氣多多，身體才會好?！?/br>
    外婆以前是不迷信的，近些年越來越信這些有的沒的。

    格子言不愿老人cao心，拿著衣服去試衣間把衣服換上。

    他出來后，幾個老人和營業(yè)員圍著他夸個不停。

    是好看，他皮膚本來就白，五官清麗，氣場又強，什么顏色的衣服都能壓得住，任何顏色穿在身上也做不到喧賓奪主。

    “我再看幾件紅的，這幾天過年你就換著穿?！蓖馄鸥优d沖沖了，拉著外公跑出店門。

    爺爺奶奶陪格子言走在后面。

    奶奶說：“你別跟你外婆犟，去年我們?nèi)膺^了年，估計是水土不服，你外婆回了國之后就總鬧頭疼腿疼，病了小半年，現(xiàn)在還在吃藥。她怕你跟你爸擔(dān)心，就沒跟你們說?！?/br>
    格子言視線找到在隔壁店轉(zhuǎn)悠的外婆，心里一陣發(fā)酸，“知道了?！?/br>
    都說人在去世之前，自個兒心里是有預(yù)兆的。

    外婆買回家里的東西，堆成了一座小山丘，尤其是格子言平時要穿的要用的，許萬林瞧見，直說哪用買這么多，孩子還在長個子呢，今年買的，說不定明年就穿不了了。

    初二晚上，格子言和夏婭他們一塊兒在樓下玩仙女棒，拍照片。

    許萬林外套都沒穿，跑出門，踩著一路雪到格子言跟前，“外婆出事了。”

    格子言手里的仙女棒掉到雪地里，火光頃刻就被雪地吞沒了。

    120在半個小時不到就趕到了家屬院，老人用擔(dān)架抬下了樓，格子言穿著她剛買給自己的鮮紅色羽絨服，渾身暖烘烘的，只有臉被凍得似乎失去了知覺。

    許萬林跟著醫(yī)護人員上了車，他攔住要一起跟著的格子言，“你在家陪爺爺奶奶還有外公，不然他們幾個老人在家，我不放心?！?/br>
    格子言分明想跟著。

    眼看著醫(yī)護人員就要關(guān)上門了，夏婭和路子陽眼疾手快把格子言塞了上去，看著許萬林說道：“叔，咱們?nèi)ツ慵遗阒鵂斈蹋銈兙头判陌??！?/br>
    過年的急診比平時還要熱鬧，許萬林按著流程去排隊掛號繳費，格子言被攔在了搶救室外面。

    他坐不住，站在搶救室門口通過門上那一扇小玻璃窗朝里張望。

    有人急匆匆從里面出來時，他讓到一旁。

    老人上衣被扒開，貼上了電極片，身體各處都插上了管子，連上了儀器。

    格子言跟床邊那些儀器很熟，mama用過，他也用過。

    外婆的血氧只有七十不到，血壓降到了60和30，呼吸卻升到了每分三十幾次，心跳還在正常值。

    看來不是心臟的問題，是腦部的。

    很快，老人被推出來要去做片子，剛拍完，醫(yī)生電腦上便有了數(shù)據(jù)，剛推回?fù)尵仁覜]多久，醫(yī)生就出來找家屬談話了。

    “你們是家屬？”

    “從片子上來看，病人是腦出血，并且出血的位置不太好，出血量也挺大，我們醫(yī)生在里面也一起商議過，我們都不建議做手術(shù)，一是老人年紀(jì)大了，就算手術(shù)成功，預(yù)后也不會達到理想效果......”

    “達不到理想效果是什么意思？”格子言語氣難得出現(xiàn)了急促的意味。

    許萬林拉了拉他，“小言，先聽醫(yī)生把話說完?！?/br>
    “...對不起...”

    “沒事沒事，”醫(yī)生說，“你會著急這很正常，你們還算冷靜的，前兩天來了個割傷的，哭得那叫一個震天動地哦。”

    “說回正題，達不到理想效果的意思就是，病人有極大可能醒不來，成為植物人。不建議做手術(shù)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病人很有可能連手術(shù)過程都堅持不下去?！?/br>
    許萬林：“那不做手術(shù)呢？保守治療，行不行？”

    “保守治療，按照目前的情況，就算我們把能用的藥都用上，我們盡力，好嗎？”

    醫(yī)生已經(jīng)說得很含蓄了，做手術(shù)和不做手術(shù)，都是一個結(jié)果。

    .

    凌晨三點鐘，搶救過程結(jié)束，醫(yī)生告訴格子言，病人醒了，能說話了，想跟他說說話。

    格子言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把臉上的淚痕全部擦掉，才走到床邊。

    他蹲下來，一見著外婆張嘴，眼睛瞬時又紅了，他摘下眼鏡，伏在床上。

    “少吃零食，少，喝飲料，學(xué)習(xí)，隨便學(xué)學(xué)就行了，身體最重要，”外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以后找個心疼你的，伴兒，別像你mama，你要安安穩(wěn)穩(wěn)一輩子?！?/br>
    “你爸爸呢？”

    她扭頭，看向床側(cè)的男人，“辛苦你了。”

    外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許多話，等到外公也踉踉蹌蹌地趕來了，她又說了會兒，才閉上眼睛。

    格子言拉住老人的手指，“外婆？外婆？”

    他怔怔地掉著眼淚，忘了呼吸，直接就倒在了外公的腿上，外公陡然被撞，愣了一秒鐘，見著是格子言，臉色一變，“醫(yī)生！醫(yī)生！來人??！”

    格子言再醒來的時候，醫(yī)生正好在他旁邊寫著記錄，瞧了他一眼，“好家伙，哭著哭著換氣都不會了，你差點把你家里人嚇?biāo)??！?/br>
    “他們呢？”格子言坐起來，他腦子還有些昏昏沉沉的，看著四周，這會兒的急診室，人少了許多，安靜下來，讓剛剛發(fā)生的一切變得像做了一場夢一般。

    “在外面等你?！贬t(yī)生松開鼠標(biāo)起身，“我去幫你叫。”

    門打開后，第一個跑進來的卻不是許萬林也不是外公，而是匡放，匡放差點把醫(yī)生都給嚇到了，他沖到格子言病床邊上蹲下來，“沒事吧你？”

    見格子言帶著，他抬手拍了拍對方的臉，“喂？”

    格子言揮開他，“我沒事，你怎么回來了？”

    匡放把床上搭著的羽絨服給格子言套上，“路路給我打的電話，說你外......說你家出事兒了，我讓我姐送我回來的?！?/br>
    “薇姐也來了？”

    “難道你還想我蹬一天自行車從鄉(xiāng)下蹬回來？”

    格子言眼睛還紅著，但還是忍不住笑了，“我沒這么想?！?/br>
    穿好衣服，格子言呆坐在床沿，看著對面躺在病床上、已無生息的外婆。

    匡放彎下腰看著他，“感覺怎么樣？”

    “還好，”格子言看出對方眼里的擔(dān)心，垂下眼，用眼皮擋住自己的眼神，“又不是小時候了。”

    他正年輕，送別這堂課任誰都逃不過的。

    “怎么說，公主長大了？”匡放摸了下格子言的下巴。

    .

    外婆的葬禮在棉城舉行，匡放陪著格子言回了趟棉城，在那邊又陪外公住了一段時間，到開學(xué)前一天，才從棉城趕回東城。

    盡管格子言面上沒表現(xiàn)得很悲傷，但短短半個月，他還是瘦了一圈。

    老李一瞧見，就奔到匡放米跟前，問他是不是欺負(fù)格子言了。

    “您省省吧，我能舍得欺負(fù)他？”

    開了春，格子言又將自己全副武裝起來，跟個殺手似的。

    學(xué)校下發(fā)了高考百日誓師大會的時間通知，并讓格子言寫一篇發(fā)言稿上臺講話。

    他在寫發(fā)言稿的時候，匡放就在他旁邊做題。

    “公主，陳茂芳說我媽我舅一個哈佛一個劍橋，那我學(xué)習(xí)怎么就那么費勁？”匡放轉(zhuǎn)著筆，慢慢倒在了格子言的肩上，“還是受到了老匡的影響，老匡要不是我舅輔導(dǎo)，跟老趙一個水平的?！?/br>
    格子言推開他，“你是不想學(xué)?！?/br>
    “我是不想學(xué)，”匡放丟下筆，“我現(xiàn)在腦子里更想做點別的。”

    “你想做什么？”

    匡放又將筆拾起來，他在草稿紙上寫下兩個潦草的字，推到了格子言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