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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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怕蔡甜,但她明顯能看出來剛才竇氏過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 陳妤松一開口,幾人又呼啦啦地朝堂屋走。 灶房里頓時只剩下父女二人。 竇氏坐在矮凳上,手捏著柴火棍撥動灶肚里的火星,沒看梁夏。 “爹,”梁夏拎起衣擺乖乖蹲在竇氏邊上,抬手給竇氏捶腿,軟聲喊,“這事事先瞞著您,對不起?!?/br> 竇氏沒吭聲,他之前是有些生氣,氣梁夏自作主張,非要讓自己置身于危險中,他這么些年拉扯養(yǎng)活一個女兒容易嗎。 但他做飯的時候也想通了,孩子大了,不可能一輩子做什么事情都要請教他征求他的同意。 就連春日外面屋檐下的喜鵲都知道讓小鳥出去飛翔歷練,何況大夏還是個人。 竇氏沒吭聲。 他心里已經(jīng)不氣了,只是有些難過跟擔(dān)憂而已。 擔(dān)憂的是朝堂局勢混亂,大夏將來得多辛苦。 難過的是這事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就瞞著他呢。 竇氏跟自家女兒間是有話就問,只是語氣跟神情多少有點別扭,“你當(dāng)皇上這事,是你夫子的意思嗎?” “這倒不是,”梁夏搖頭,“當(dāng)皇上其實是我自己的主意,跟蔡夫子沒有關(guān)系?!?/br> 她也有些疑惑,“您剛才說的那些我也都想過,蔡夫子是知道咱們父女倆的身份,但從來都沒跟我提過,更沒慫恿我去坐這把椅子?!?/br> “我當(dāng)皇上和我不當(dāng)皇上,選擇全在我,她沒有干涉過半句?!?/br> 蔡甜知道她是誰,按理說蔡甜在她身邊多年,應(yīng)該攛掇她早點進宮掌權(quán)才對,這樣蔡甜就是將來的帝師。 她對自己來說算是半個母親一般的存在,自己當(dāng)了皇上肯定不會虧待她,到時候她想要什么沒有? 可蔡甜從未提起過她是皇室血脈的事情,以前如何,現(xiàn)在依舊如何。 不管蔡甜是懷著功利之心靠近,還是無私單純的一腔抱負只想為大梁培養(yǎng)繼承人,以她目前的做法來看,都不太像。 梁夏想,蔡夫子心里應(yīng)該可也在掙扎。 一面希望她認祖歸宗當(dāng)皇上,所以教授的知識面很廣,不僅僅局限于科考。 一面又顧及著竇氏的想法,知道竇氏想讓女兒普普通通過這一生,才沒提前告知她身份。 蔡甜在面對初心跟竇氏之間,可能也不知道該怎么選擇,最后干脆把一切都交給命運,自己撒手不干涉,像以前那般回家過年。 “她沒說過?”竇氏微怔,“可她明明知道你的身份,要不然也不會在即將平步青云時突然止步,搬到咱家隔壁來?!?/br> 蔡甜最開始只教梁夏,陳妤松陳妤果是順帶著教的。 “所以夫子并非那般冷面冷心?!绷合妮p輕敲著竇氏的腿,間接幫蔡甜說好話。 竇氏徹底迷糊了,“那你是怎么知道你能當(dāng)皇上的?” 他還以為是蔡甜說的。 難道是…… 他看梁夏。 梁夏眸光清澈,“跟松果也沒關(guān)系,跟陳姨也沒關(guān)系,她們待我好不是因為我是梁夏,僅因為我是大夏,是竇夏?!?/br> 這份感情,跟“梁”字無關(guān),跟權(quán)勢利益也無關(guān)。 她分得清,看得懂。 “爹,是我夢到了我是皇上。” 梁夏昂臉看竇氏,灶肚里的熱意猶在,映在她臉上,“夢里我呆呆傻傻的,稀里糊涂當(dāng)了皇上又丟了皇位,還連累了很多人因我而死,可夢里她們都沒怪我,一心只想讓我活下去?!?/br> 梁夏想輕松地笑笑,可嘴角怎么都扯不起來。 她放棄地低下頭,額頭抵在竇氏腿面上,輕聲說,“夢醒后我就決定,我要好好當(dāng)這個皇上,不能像夢里那般無能?!?/br> “我要守護好大梁的山河,也會庇佑好我的子民?!?/br> “爹,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后悔,我想試試?!?/br> 梁夏也知道自己此舉冒險,一不留神可能就死在那個位置上。 可她一人身死跟國破民亡四處硝煙遍地橫尸比起來,好像格外微不足道。 她拿自己去賭,賭大梁氣數(shù)未盡,賭天下百姓一個富饒的未來。 竇氏垂眸看膝頭上的女兒,慢慢抬手,溫?zé)岬恼菩拇钤诹合哪X袋上,笑著說,“何止夢里呆呆傻傻的,你現(xiàn)在看著也呆呆傻傻的?!?/br> 梁夏眼睛在竇氏身上蹭了下,聲音不滿,“我可聰明了呢,我可是解元。” “好好好,你聰明,我家大夏從小就聰明?!备]氏雙手捧著梁夏的臉,眼里是藏不住的擔(dān)憂,但嘴上卻說: “爹就是個小百姓,沒有什么家國抱負,但如果我家大夏執(zhí)意要去做,那爹就站在你身后支持你。” “我就只是擔(dān)心你?!?/br> 梁夏笑,“我知道。” 她就知道,無論她做多么奇怪多么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爹雖嘴上罵兩句,但總會默默支持她。 “爹,這事真跟夫子沒關(guān)系?!绷合臎_竇氏眨巴眼睛。 竇氏扭身看鍋底,沒說話。 他見梁夏小貓似的挨著他不肯挪步,不由伸手戳她額頭,無奈道:“大人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去去去,去屋里看看她們吃完飯了嗎?!?/br> 不管蔡甜懷著什么目的來的,對他們父女的好總歸不是假的。 竇氏道:“大不了今年這官服,還是我替她洗干凈還給陳樂時?!?/br> 蔡甜回家探親的四品官服是借陳樂時的,這些年陳樂時從一個七品小官慢慢掙扎到如今的四品大員,蔡甜在她家人眼里的形象,也跟著升官發(fā)財。 蔡甜多年來沒成親娶夫,更沒有孩子,她跟家人描繪的那些美好,全是套用了陳樂時的人生經(jīng)歷。 這兩人,當(dāng)年一個是狀元,一個是榜眼啊…… 如果蔡甜沒辭官,以她的才學(xué),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止四品。 竇氏心里不是滋味,悶悶堵堵酸酸澀澀。 蔡甜的好不是假的,他對蔡甜的喜歡也是真的。 屋里,蔡甜坐在桌邊,腰背板正如松,沉默不語地把那碗微涼的剩飯端起來吃完。 陳妤松吶吶道:“夫子,我給你盛點熱的吧?” “無礙,”蔡甜道:“能吃就行?!?/br> 竇氏手藝很好,做出來的飯菜比酒樓飯莊里的還要好吃,哪怕是一碗煎了蔥花的尋常面湯,都跟別人做的不同。 有家的感覺,帶著鮮活的煙火氣,在寒冷夜里格外慰藉腸胃。 蔡甜吃的認真。 這可能是最后一次吃他做的飯了。 蔡甜承認自己是懷著目的靠近竇氏父女,可她逼不得已,更沒起過壞心。 除了家人外,她兩輩子,也就只這般掏心掏肺對過竇氏父女。 他當(dāng)初懷著身孕從宮里出來,銀錢不多不舍得花錢吃rou補身子,她就讓rou鋪掌柜裝成老人摔在竇氏的必經(jīng)之路上,然后做為感謝,rou鋪硬是給竇氏“送”了一年的豬羊rou。 蔡甜背地里付錢的時候,rou鋪掌柜還說頭回做她這樣的生意,沒點子演技在身上還“送”不出去這不要錢的rou。 蔡甜拱手道謝。 她那時跟竇氏不熟,貿(mào)然相幫肯定惹他懷疑。 蔡甜拿自己的那點積蓄偷偷補貼他,用的法子花樣百出,就為了讓他過得好一些,順利生下肚里的孩子。 后來梁夏順利出生,父女倆花銷逐漸增加。 蔡甜一個給梁夏當(dāng)夫子的,收的那點束脩連頓酒錢都不夠。 那時她在家人眼里,已經(jīng)入職翰林院,有自己的俸祿,所以蔡甜沒辦法從家里拿錢,只得戒了酒。 她點燈熬油給書鋪謄抄字帖,又接了寫話本的活,甚至給人作畫寫家書,但凡能用這雙拿筆的手賺錢的活,她都干了。 她一個該在翰林院修書的新科狀元,日日做著這般零碎的活計,只為了讓梁夏不在筆墨紙硯的事情上發(fā)愁。 后來陳樂時慢慢升了官,開始幫她從翰林院跟大儒那里四處借書。 蔡甜這么做,無非就是想讓梁夏長些見識。 練字,讀書,騎馬,射箭,習(xí)武。 蔡甜能教的全教了,她不精通的,那就重金請精通的人來教。 她賺了那么些銀錢,花在家人身上兩分,花在梁夏身上足足七分,而她一個富裕家庭里出來的嫡長女,只勉強花了一分,不講究吃喝穿著,能活就行。 原本她愛喝點酒,后來全戒了。莫說別的消遣,沒錢的日子,她連油燈都舍不得點,連口熱飯都舍不得吃。 有幾人能知道這般窘迫的她,也曾錦衣玉食,家里家業(yè)甚至很大呢。 她就是讀書讀不出名堂,在家安心當(dāng)個廢物家里銀錢都能養(yǎng)她幾輩子! 何況她年紀輕輕,僅僅十九歲就中了狀元,身著紅衣打馬游街,前途無可限量。 她本應(yīng)該高高在上當(dāng)她的翰林學(xué)士,每日修書品酒同三兩個好友吟詩作對風(fēng)花雪月,何必做著賠錢賠己賠官路的事情。 可蔡甜還是這般選擇了。 她放棄了自己的未來跟個人享受,為的不過是給大梁一個未來,給大梁百姓一個好皇上,只因為她經(jīng)歷過國破家亡。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死在國破那日,死在城亡那時。 往日熟悉的同僚,跑的跑,死的死,大火焚燒整座皇宮的宮殿,蔡甜曾自詡天賦英才,能為國施展抱負能改變大梁,可最后依舊螳臂當(dāng)車,無能為力。 她同王朝一并葬身于火海中,心中甚是不甘。 誰知一覺醒來,她才剛?cè)牒擦衷骸?/br> 于是蔡甜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另一種人生,甘做菜田肥料,只求能為大梁培育出一個好皇上,不讓前世的事情重蹈覆轍。 這事她只跟陳樂時說過,所以陳樂時借她官服讓她回家演戲。 蔡甜自己無所謂,可家人對她當(dāng)官寄予了厚望,她不忍父親失落,才想出這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