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天氣實在太冷,“江青”凍得頭疼腦熱,只能在批斗了兩個鐘頭后,把他們分別又關起來,宣佈明天由知青們繼續(xù)批斗。 好在大年“初三”是“赤口”日,村民多忌諱出門,因而批斗延遲到初四。馬臉是咸陽本地人,下午搭“江青”的順風車,回家洗澡休整,兩個中農(nóng)也回去躲避口角,只有“牛頭”還看著她。 忽明忽暗的煤油燈下,嬴洛主動和喝了一點酒,昏昏欲睡的“牛頭”搭話:“好哥哥,你原先在哪里上學呀?” “牛頭”哼了一聲:“好哥哥,好哥哥地叫,你不是還是稀罕右派小白臉?!?/br> 她佯裝驚訝:“哪有?誰在我面前挨批斗,我都受不了,前幾天馮繼榮挨打,我心里也疼?!?/br> “真的?”“牛頭”笑嘻嘻地問她:“那我挨打,你也心疼嗎?” “當然了?!彼嶂^,認真地眼前人那張牛一樣的臉,突然緊皺眉頭,軟軟地倒下去。 “牛頭”把她扶起來,摸了一把她的奶子,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嬴洛忍著惡心,閉著眼睛喘了一會兒,有氣無力地說:“好哥哥,你把我手放開吧。我前幾天,叫馮長根兒踹了一腳,今天又挨打,我快要疼死了?!?/br> “牛頭”看她實在可憐,想她也跑不了,給她松了綁。 嬴洛藉勢癱軟在他懷里,也親了他一口,笑著説:“好哥哥,你娶我好不好?我也是知青,我也讀了初中的。” “牛頭”瞇起眼睛,摸了摸她的下巴,一把將她推到墻角。她順從地解開褲子,說:“哥,我讓你們打得沒力氣了,你自便吧……可別辜負我啊?!?/br> “牛頭”受寵若驚,壯碩的身子慢慢覆蓋上來,影子淹沒了她。 她背在背后的手里,緊緊握著剛松下來的麻繩?!芭n^”親吻著她的脖頸,她意識到機會來了,于是說:“好哥哥,我看你頭發(fā)上有跳蚤,弄得我癢,我給你捉。” “等等嘛?!薄芭n^”顯然不愿意放棄親熱。 “不行,我癢。”她嬌滴滴地笑,讓“牛頭”轉(zhuǎn)過來,把頭放在她腿上。她騰出雙手,輕輕捉并不存在的跳蚤,一邊揉著他的太陽xue。 酒精的作用下,“牛頭”快要睡著了,他咕咕噥噥地說:“我真有福氣……” 是,你的福氣在閻羅殿呢。 嬴洛迅速抽出麻繩,在“牛頭”的脖子上繞了一圈,“牛頭”愣了一下——下一秒,繩索收緊,他拼命掙扎,手腳亂撲騰,眼珠要迸出來,卻根本無法掙脫繩索。 “噗”地一聲,“牛頭”那條軍綠色的褲子里屎尿橫流,熏得她手松了一點。 過了一小會兒,“牛頭”的牛頭變得青紫,不再掙扎了。 嬴洛踢了他一腳,看他沒反應,也沒再喘氣,就扒了他的綠軍裝上衣,穿在自己身上,向西屋走去。 她盤算著,要是西屋也是男人在看,就用這個法子殺了他們,要是女人在看,就直接殺了——她再次慶幸自己力氣大,又能活,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深吸一口氣,她推門進去,西屋并沒人看著。她本來還疑惑,直到看到成舒那副模樣,才知道為什么人家連看都懶得看。 青年躺在水泥地上,閉著眼睛,不停地打擺子。 她跑回東屋,從暖壺里倒了一杯水,抱他起來,喂了他幾口水:“老成,我來救你了。” 青年聽到聲音,眼皮動了動,呼出一口灼熱的氣。 “張嘴,吃藥?!彼龔霓p子里取出一枚白色小藥片,塞到青年嘴里,又喂給他一口水:“馮叔給的,別浪費了?!?/br> 青年乖巧地吃了,緩了一小會兒,睜開眼睛:“他們……沒為難你吧……你不是說……要和我劃清界綫嗎?” “誰敢為難我?”嬴洛擰了他耳朵一把:“我胡編的,你也信?” “我愛你?!鼻嗄暾f:“不是胡編的?!?/br> “我知道?!辟逍α艘幌?,讓他靠到墻角快熄滅的油燈邊,還能暖和一點:“你先休息會兒,我去辦事?!?/br> 村委的堂屋里有錢,有新的軍大衣,她知道。至于怎么能去到堂屋,她想了想,搬了個梯子,手腳并用爬到房頂上,掀開稻草和磚瓦,摸索著房梁,爬下去。 抽屜上了鎖,她不得已,只能拿起鐮刀,照著抽屜就是一刀,老舊的木頭瞬間七零八落,一大堆毛票、糧油布票散落出來。 她拿了兩件軍大衣,兩頂五角星帽子,兩枚紅胸章和兩本紅寶書,盡可能地搜羅了錢和票據(jù),回到西屋——成舒還在那里躺著,她放下心,幫他穿上軍大衣保暖。 “阿洛……我不想再挨斗了?!彼p聲說:“我想死?!?/br> “死了干什么?讓他們得意?”嬴洛打斷他:“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唱《斬韓信》?” “……?” “當牛做馬沒有好下場。我先前信仰毛主席,是因為他帶我們奔解放,農(nóng)民從此站起來了??涩F(xiàn)在文化大革命……鬧得一團亂?!彼銎鹎嗄?,說:“我不想當牛做馬,我們走!” “去……哪兒?” “去香港,去沒人管我們,能吃口熱飯的地方?!彼V劬φf:“老成,你能動嗎?能的話就爬起來跑,不能我就背你跑!” 青年扶著她的肩膀,站起來,晃晃腦袋,笑了:“有點暈,但要是去香港和你戀愛的話,我爬也爬過去?!?/br> “你們……要去哪兒?” 屋內(nèi)的光纖突然充足,嶄新的手電筒發(fā)出的光,亮得嬴洛睜不開眼。她后退幾步,握住成舒的手,想著大不了一起死在這兒。 猛眨了幾下,她發(fā)現(xiàn)剛結婚的小魏瞪著兩個熊貓眼,一手揣在紅色棉襖的兜里,另一首戴手套,拿手電筒,腳上還趿拉著紅棉鞋,髩邊別一朵紅絹花。 “你來干什么?”真殺了小魏,她還有點于心不忍。 小魏低著頭,小聲説:“馮長根兒從文化局干部那里聼來的,有人舉報成同志進行資本主義的文化宣傳,明天要拉去縣里批斗。” “怎么,你魏娘娘特地來告訴我們這個大喜訊?”嬴洛瞅瞅她身后,見是她一個人,也不怕了,破口大駡:“我他媽哪兒惹著你了?三年自然災害,你爹扔下你逃荒去了,誰給你做新衣服穿,誰分你口糧,誰手把手教你打獵?你倒好,為了讓馮長根兒有事兒做,去舉報我!” “我……我為了我爹……才和馮長根兒結婚的……我為了我爹……”小魏低頭看著腳尖:“我知道你對我好……” “那你他媽的是來看笑話嗎?趕緊滾,不然下一個死的……” “jiejie,成同志……我把大隊的馬牽來了,你們跑吧,就算供出來我,我死了就行了?!?/br> 小魏害怕到發(fā)抖,手電筒的白光也像坐了船,搖來搖去。 “魏女士,我絕對不會出賣你?!背墒鎿u搖晃晃地向她走來:“死也不會。” “我看出來了?!毙∥盒Ρ瓤捱€難看,她看向嬴洛:“jiejie,你呢,你會出賣我嗎?” “看情況吧,我不打包票!”嬴洛想了想,說:“走了!” 他們咕咚咕咚喝了好多水,一直喝到暖瓶見底,兩個人才出了屋子。嬴洛先扶成舒上馬,自己站在馬下,擔憂地問:“你會騎馬嗎?” 青年摸摸馬的脊背,馬像和他認識已久的老朋友,輕輕地嘶鳴了一聲。 “誰教你的?”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又裝可憐騙我?!?/br> “啊……我啊……”青年一手牽著繮繩,不好意思地咳嗽:“我……中學時候……咳咳……學過馬術。” 月亮升到中天,村委的掛鐘敲了兩下,嬴洛意識到,他們該走了。 她翻身上馬,一揚馬鞭,向小魏說:“青青,我們后會有期!” “……咳咳……后會有期!”成舒也向小魏揮手告別。 小魏站在夜風里,髩邊那朵新娘的紅色絹花,像火一樣隨風躍動,燃燒著青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