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阿周道:“你昏迷了七日,一直在發(fā)燒,我這里也沒有退燒的藥,只能用體溫幫你暖著?!?/br> 他伸了一下腰,“這幾天躺得我身上酸得很,好在你醒了?!?/br> 趙淮霽說不出話,只怔怔地望著阿周。 阿周又笑了,“我?guī)熃阏绽锪w慕我火氣盛,冬日里都不怕冷。她說她夜里連被窩都暖不熱,前些天我突發(fā)奇想,趁她不在時鉆進她的被窩里給她暖熱了,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他笑得眉眼都彎了,“她以為鬧鬼了,到處翻找,嚇得一夜都沒睡著!” 趙淮霽終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阿周看起來很高興,“你笑啦!” 他歪著頭,“你笑起來還挺好看的,可惜不會說話,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熱好了粥,端到趙淮霽唇邊。趙淮霽想伸手去接,但手一動又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冷汗直冒。 阿周忙道:“別動,你傷口還沒好,這么重的傷能活下來已經(jīng)是命大了。我來喂你便好!” 他小心地用勺子盛起一勺粥,送到趙淮霽的唇邊,趙淮霽略一猶豫,張開了口吃掉了。 暖暖的粥到了胃里,只覺得身體都跟著暖了。 阿周把一小鍋粥都給他喂了下去,端著小鍋出去洗了洗,回來的時候手上居然抓了一條魚。那條魚看起來足足有三、四斤,魚尾巴還在動。 阿周笑著道:“洗鍋的時候看到它了,就給抓來了,一會兒烤了給你吃。你這些天只喂得進去一點兒粥,要多吃些傷口才好得快。” 他拿出一把小刀,很熟練地把那條魚剖開來,架在火上烤。沒多會兒,趙淮霽就聞到了烤魚的香氣,阿周從一個小紙包里掏出點兒鹽巴灑上去,繼續(xù)架在火上烤。 趙淮霽有很多問題想問,但他說不出話來,他默默地看著阿周把那條魚烤得焦焦的,拿到他面前,撕開來放到他的嘴邊。 他吃了一口,雖然只放了鹽,但烤得焦焦脆脆的,很好吃。 吃了點魚,趙淮霽又躺下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看到周圍的光線暗了下來,天快黑了。 阿周不在,那火堆也早已熄滅。 他一個人在這昏暗的山洞里呆著,心中不免有些怕。傷口還在痛,他無法起身,只能躺著。 天完全黑了,山洞里一點兒光都沒有。他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心中更怕,這荒山野嶺的,會有野獸吧? 然而便在此時,不遠處響起了石頭碰撞的清脆的聲音,隨即火光亮起。 趙淮霽雖未扭頭,但心中卻已安定了下來。 野獸是不會用火的,是他來了。 阿周生了火,山洞里重新亮了起來,火光搖曳,他的影子也跟著晃動。 他走到趙淮霽身邊,伸手把一個東西塞到他的嘴里,小聲說道:“師姐說吃了糖就不疼了,你吃一顆,傷口就不疼啦!” 趙淮霽只覺得口中甜絲絲的,是很普通的糖,似乎還有一種放了許久的味道,但此時吃到口中,卻又覺得比他吃過的所有的糖都甜。 “過年的時候師父給的,我留了幾顆。師姐說糖要留著生病了再吃,可是我一直也沒有生過病。” 趙淮霽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此時已經(jīng)是嚴冬,再過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這糖果他留了快一年都舍不得吃,卻特意拿來給他吃了。 阿周說著又走到火堆旁,在火上烤著什么東西,不多時,趙淮霽便聞到了面食的香氣。 阿周烤了一只冷掉的饅頭,拿過來喂給趙淮霽吃了,又喂他喝了一點熱水。 然后他解開了自己的外袍,鉆進了被窩里,挨著趙淮霽躺著。 沒多會兒,趙淮霽就覺得身邊暖暖的,像是在被窩里塞了一只小火爐。他嗅到一種冰雪的氣息——冰雪本身是沒有味道的,但他就是覺得,那是一種冰雪的氣息。 阿周靠著他,笑著說:“我在外面的湖里洗過了的,不會臭的。” 趙淮霽愕然。 外面的湖里?隆冬的天氣,外面的湖水不得上凍了?他竟然能在那里洗澡! 白日里他向洞外望,能看到外面是積著厚厚的雪的,今年的冬天特別冷,連下了好幾場大雪。這里是崖下的山里,沒有人來打掃,雪便一直積在那里。 他閉上眼睛。 難怪阿周的身上有冰雪的氣息。 很好聞的味道,比他聞過的香都好聞。 他不久便進入了夢鄉(xiāng),醒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 身邊依舊是暖暖的,不用睜眼,他就知道阿周還在。 沒多會兒,阿周睜開眼睛,從被窩里坐了起來,他起身穿起衣服,打了個哈欠,“我去給你找吃的?!?/br> 他出門去了,不久帶回來一只野兔,很開心地拿給趙淮霽看,“好久沒看到兔子了,這只傻兔子,明明是灰色的,還縮在雪地里以為我看不見它。” 趙淮霽在山洞里住了十幾天才漸漸能下床,阿周每天都會給他弄些吃的東西,他有時會突然消失,回來的時候總會帶一些各種吃食。 阿周不在的時候趙淮霽就會猜想他的來歷,聽他所說應該是在這山中的某個門派的弟子。但是在這么偏僻荒涼的地方建立門派,會很不方便吧? 他第一次被阿周扶著走出山洞,天氣晴好,地上的積雪未化,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看到不遠處有一片湖泊,想來便是阿周經(jīng)常用來洗東西的地方了。雖然有一段距離,但能看得出,那湖面是結(jié)了一層冰的。 趙淮霽有許多話想說,但此時開不了口。他看到一旁有根枯枝,便在旁邊緩緩坐下,撿起枯枝,在地上寫:“我叫趙淮霽?!?/br> 阿周笑著搖頭,“我不認得字,你識字的嗎?真厲害?!?/br> 趙淮霽無奈丟下了枯枝。 他的嗓子并未受傷,心想著或許只是因為發(fā)燒,一時不能說話,過些日子就會好了。 “我去給你抓魚吃。”阿周說,“冬天別的野味都不好抓,只有魚比較容易抓。” 說著,走向了湖邊。 趙淮霽遠遠地看著阿周在冰面上踹了一腳,隨手撿了根樹枝,用刀子削尖枝頭,他左手握住樹枝的一端,低頭看了半晌,突然猛地將那樹枝刺入水中。 再抬起樹枝的時候,便有一條魚被插在枝頭上,那魚身翻來翻去,鮮活得很。 趙淮霽還從來沒見過人這樣捕魚的,只看得目瞪口呆。 光是用樹枝刺魚的這股手勁兒,便能看得出,這阿周竟是一位厲害的高手。 阿周跑了回來,揚了揚手中的魚,“還挺大的,夠咱們兩個人吃了?!?/br> 他看到趙淮霽盯著自己的手看,笑道:“我慣用左手,有些奇怪對吧?” 趙淮霽搖頭,用左手也沒什么奇怪的。 阿周在山洞外生了火,架起那條魚來烤,指著遠處的山頭對趙淮霽說:“我就住那兒,可惜師父嚴厲,我不能帶你去那里玩兒?!?/br> 趙淮霽望著那里,隔了茫茫的雪地,那山頭在他的視線中只是一個小點,看這距離起碼得走半日才能到達。 他想起自己吃的那些糧食,阿周竟然是從那么遠的地方給他取來的! 阿周烤了魚和趙淮霽分著吃了,收拾了一下,說:“午后師父要來考查功法,我得回去,晚上再來你。” 趙淮霽看這天色已經(jīng)接近晌午了,現(xiàn)在再去真的來得及嗎? 阿周起身向著山的方向飛身而起,他腳步極輕盈,仿佛腳不沾地一般在雪地上飛行,不多時便消失了蹤跡。 趙淮霽呆望著他離去的身影,這少年不過十歲的樣子,竟然有這么高的功夫,這輕功比他見過的御前高手還要厲害。 養(yǎng)了一個多月的傷,趙淮霽已經(jīng)能行動自如了。但他還是不能說話,阿周有時不在,他便在洞口附近活動一下。 無意間他看到前面樹林里有根竹子生得又細又直,便折了回來,用阿周留下的小刀仔細地削平,鉆了幾個洞。以前無聊的時候跟宮里的樂師學過用竹子做竹笛,此時無事,便細細地做了一枝竹笛。 阿周回來的時候正是午后,天上下起了雪,卻不甚冷。他換了一身紅色的袍子,映得本來就白皙的臉更顯得如玉琢一般。 趙淮霽呆望了片刻,垂眸將手中的竹笛遞給他。 “給我的?”阿周接過那竹笛放在手中把玩,他左手握住那笛子的一端,憑空一刺,招式極利落。 他笑著退后,將竹笛當成劍,在雪地里耍了一套劍招。 趙淮霽癡癡地望著雪地里那抹紅色的身影,便像是一朵嚴冬盛開的紅梅一般絢麗。他身姿輕盈如飛,劍招絲滑如行云流水,雪花在他身邊飛揚,那畫面極美,讓趙淮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阿周耍完了一整套劍法,走到趙淮霽身邊坐下,揚著臉像是在等夸。 趙淮霽笑了笑,輕輕拍手。 阿周這才滿意地笑了,說道:“我武功很強的,可是師姐讓我不要張揚,說是師兄師弟們會不高興的。我?guī)熃闾貏e聰明,我什么都聽她的?!?/br> 他頓了一下,“只有一件事我沒聽她的,她讓我不要多管閑事,可我還是想救你。” 趙淮霽默然。 他師姐說得對,只可惜他明白這個道理已經(jīng)晚了。若不是他過于張揚,也不會引來二皇子的嫉妒,要致他于死地。 “你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再養(yǎng)些日子,等天晴了,我送你出山?!卑⒅苷f。 趙淮霽抬頭望著茫茫地雪地,心中茫然。 他不想回去,一點兒都不想。 回去了,也未必能活下去。 他望著阿周那雙漆黑的眸子,黯然神傷。 若是能一直在這里,有阿周陪著就好了??墒前⒅芪幢貢敢?,對阿周來說,他只不過是他一時動了善念,救回來的一個路人罷了。 他不該成為他的累贅。 他不敢再想,心緒不寧,便拿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棋盤。 每當他心里亂的時候,就會自己跟自己下棋。 阿周湊過來,“這個是圍棋吧?我見過師父跟人下棋,你也會嗎?能教我嗎?” 趙淮霽點點頭,他撿了一些不同顏色的石子當棋子,比劃著告訴阿周如何下棋。 阿周很聰明,馬上就領(lǐng)悟了規(guī)則,他左手拈起了一顆棋子,和趙淮霽下起了棋。開始時趙淮霽讓著他,不讓他輸?shù)锰珣K。但是幾天的時間過后,趙淮霽就發(fā)現(xiàn),阿周已經(jīng)不需要他讓了。 趙淮霽心中大為驚異,他的棋術(shù)是一位圍棋國手所教,自認為也算是棋藝高超。卻沒想到幾天的時間,阿周便能跟他對弈,絲毫不落下風。 十幾天后,阿周第一次贏了趙淮霽,他心中歡喜,興高采烈地表示自己要進山里逮只野雞來慶祝。 趙淮霽呆望著棋盤,抬頭看著阿周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他是皇子,也算是有些見識。但他這一生之中,卻從未見過這樣美好的人。他聰明、善良、強大,偏生長相又美,整個人挑不出一點兒缺點來。 過了許久阿周才回來,他手里提著兩只黑乎乎的東西,嘆著氣說道:“到處都找不到野雞,只遇到了一頭黑熊。它正睡覺呢,我把它叫醒了,它就把熊掌給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