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 第73節(jié)
柳絮寧點開語音,聽到第三句時,門口響起腳步聲,然后逐漸變輕。 八個小時沒到,她不敢吃藥,吃完他煮的粥后,柳絮寧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實在睡不著,她的腦子漲漲的,知道梁恪言在外面于是立刻撐著身體爬起來,可又不敢給他開門。聽著他低沉的聲音,聲色里有顯而易見的疲倦。連軸轉后馬不停蹄地過來找自己,是很困的。可她也好委屈啊,前頭是傲睨自若的梁繼衷,背后是柳家人擺齊了椅子悠哉悠哉看好戲以解數(shù)十年前之厭惡。她孤身一人站在那間書房里,毫無資本地面對梁繼衷嘲諷的眼神,刻薄的言語,連笑聲都像細密的針尖,整齊且有規(guī)律地扎著她的身體。 他們梁家人高高在上慣了,真是一脈相承得喜歡如此睥睨別人。 門外徹底沒了腳步聲,柳絮寧吸了吸鼻子,無奈,還是堵著,難受的要命。 發(fā)燒真是能讓人頃刻變脆弱,有些事情越想越讓情緒加倍迸發(fā),她鼻頭一酸,眼眶又被眼淚充盈。 她真沒用,一天要哭這么多遍。 從貓眼里看,外面沒有人,可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死心,非要開門瞧瞧。也是好笑,他在外面時她不開門,他真走了,她倒是非要一探究竟了。那他走了,她到底是覺得麻煩解決了還是更難過了? 門剛開不過能容納半個身形,有人的手從一旁伸來,輕松地箍住。 近在咫尺,柳絮寧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要關上。 “柳飄飄?!?/br> 她頃刻沒了力氣,手一松。下一秒,梁恪言重重推門,毫不猶豫地抱住她。 幾個小時前,就在這里,就是面前這個人,也是這樣抱住她??蛇@份擁抱不同于方才,帶著毫無理智的強勢,熟悉又陌生。 “你怎么——” 柳絮寧想說你怎么又回來了,可她剛說話,便被他捧著臉吻下來,所有的話與掙扎都隨她發(fā)軟的手腳和柔弱的抵抗淹沒在這個吻里。 現(xiàn)在還敢吻她,也不怕被傳染。 抱著這樣的想法時,她的臉頰兩側被捏了一下,她只能張開嘴,他的舌頭探進來,溫柔地舔舐。 看來他是真的不怕。 這吻持續(xù)好久好久,柳絮寧覺得自己仿佛領略了一次嗆水的滋味。 許久,他放開了。 “柳絮寧,你說假話和氣話的時候太明顯了。我剛剛沒動腦子,順著你的氣話摔門走了,這算我蠢。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彼麥責岬闹父鼓ㄖ晃堑酵t的唇瓣,輕輕一用力,她便被抬著下巴望進他的眼里。 避無可避。 那雙熟悉的眼里,有往日的意氣風發(fā)和勝券在握,可掩埋于其下不為人所細察的,還有柳絮寧所陌生的不安。 “柳絮寧,我今天真的要累死了。到底讓不讓我進去?” 第56章 絕對清醒 “你到底想干什么?”柳絮寧問。 一吻結束, 因為那個吻而起的所有的生理反應全部退去,她又恢復了一張冷臉。 梁恪言的火氣在此時又被一瞬拱起,即使來之前為自己最好了無數(shù)的心理建設, 可面對這張臉,他也很難保持平靜。尤其這話, 他也實在覺得稀奇, 語氣如此不耐煩,仿佛他在死纏爛打。 但他就是喜歡她,他也有病。 “怎么會有你這樣的人?”他皺眉看她, 臉陰沉沉的,“柳絮寧,我不是沒有底線, 也不是沒有尊嚴, 你為什么要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你走了又回來, 你有什么底線?”她反問。 氣到昏頭時, 梁恪言反而笑出聲:“那你開什么門, 既然發(fā)著燒就回床上睡覺啊?!?/br> 柳絮寧梗著脖子,卻是被他一句話回得了無聲息, 只說了個“你”字便偃旗息鼓。 他這計回馬槍,她承認有點無措,還有點心動,隨他踏匝腳步而起的燈光,啪嗒啪嗒亮在她心里, 燃過一片黑暗。 “這是我家, 我想開門就開門, 想關門就關門,我出來看看有什么陰魂不散的人游蕩在我家門口也有錯嗎!” 她說到后面, 臉漲得通紅,想要推他出去,又被他反手抓住手腕。兩人的身形與力氣明晃晃地相差著,他都不需費力氣地一拽她,他就輕而易舉進了她家門。 看著梁恪言關上門,柳絮寧睜大眼睛,狠狠瞪他。 “瞪我也沒用,你說得對,我是沒底線。” 柳絮寧真想把他炸了,無需思考,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就低頭要去咬他的手腕,被他搶先一步脫開,兩手扣著她的臉頰。 “梁恪言!”她氣急敗壞,口齒因為他的動作模糊不清。她想說他怎么這么過分,可還沒說出口,眼淚突然就掉下來。落淚的那一刻她對自己很無語,為什么又哭了。 她從前并不愛哭,且擅長將眼淚逼回去。 梁恪言一怔,他知道自己的手勁大,才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力道,根本沒想到這個動作會惹哭她,趕緊松手。他懊悔自己何必這樣惹怒她,抱著解決問題的目的來,嘴上卻是怎么都不饒人,不管是解決問題還是哄好她,都缺失效率。 “你到底要干什么?是你自己發(fā)了一條兩條三條信息給我,你知不知道晚上手機屏幕亮起來有多煩人?” 她還想說,你知不知道因為梁繼衷口中的好好照顧,整個設計部都對她另眼相看,連隔壁部門的人都借著午休時間以閑聊的名義來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這行為,太下作,太不上臺面,她甚至無法想象這就是梁繼衷能做出來的事情。 那個午后,她忍無可忍,吞下滿滿的委屈給梁繼衷打去了電話。梁繼衷說,寧寧,這就是代價。 什么代價?是蚍蜉妄圖撼樹以卵擊石的代價。 柳絮寧尤記得,剛進梁家時,她也是這樣,她無數(shù)次問自己,為什么她永遠要忍受旁人不加掩飾的窸窣笑語。但她可以自我開解,這就是進梁家的代價,且回報大于付出,她賺得盆滿缽滿。 那怎么時至今日,她便受不起,只剩滿滿委屈了呢? 她沒有理由把自己的慘狀歸結于梁恪言,因為這和他沒關系,可她卻因為他受到了這些痛苦,她只能獨自舔舐獨自消化。 “我想好好地和你在一起,飄飄?!彼父鼓ㄈニ臏I,可這眼淚怎么也抹不完,她哭得好傷心好傷心,“我可以因為你的不喜歡而分手,但不能是別的原因,而你又不告訴我。我知道爺爺去找你了,我也相信他用留學做誘餌,但如果你答應了,你現(xiàn)在又何必住在這里?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除了這個,還有什么?” 下了牌桌才是徹底沒法cao控牌局了,他不下,她也別想。 柳絮寧控制不住哭泣,透過朦朧的視線,和他這雙與梁銳言極其相似的眼睛,想起那日她告訴梁銳言,梁家是靠自己處心積慮蓄謀已久走進來的,他的眼神,那樣震驚,那樣的不敢置信,隨之而來的是看她時的陌生。那份陌生狠狠刺痛了她,他很難相信吧,自己喜歡的是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當他還在無憂無慮地躺在金錢堆里用金元寶當著靠枕享受四面八方的奉承與愛意時,她就已經在籌劃如何一擊即中地爬上這架通天云梯了。 “梁恪言,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說出來的?!?/br> 她沒有勇氣回首往事,也沒有勇氣坦然面對自己的陰暗面。相識需要契機,而他們的相識就建立在她幼時的歹心之下。 “可我覺得我需要知道?!彼跗鹚哪?,前車之鑒,此刻的動作輕之又輕,可又矛盾地帶了點強勢,“如果我莫名其妙和你說分手,拋出一個沒什么信服力的理由,你會怎么想?你難道不會難受嗎?柳絮寧,遇到問題,是我們解決問題,不是問題解決我和你?!?/br> 她不想看他,看到他,她便心生無窮無盡的依賴。這樣的感覺并不好,她應該做自己的浮木,而不是上了他的船任他使舵。 “看著我?!痹捓锊⒉粡娪玻瑓s像命令,“如果我沒有能力解決,那你的確可以放棄我,如果我不想解決,那我這樣的人你也不必再浪費時間喜歡。你什么都不說,我可以去查,可我也希望你可以徹徹底底地相信我,相信我有解決問題的能力,讓我覺得自己有點價值?!?/br> 相聚又離別,相愛又分開,都是常事。梁恪言接受所有結果,但不能在無知中被判死刑。 玄關口微弱的燈照在柳絮寧身上,她沉默著,安靜又孤單,無比強烈的情緒在釋放著,那是猶豫與懷疑。 這是甜言蜜語織成的陷阱,還是牢固可靠的避風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保持現(xiàn)狀才能將風險降到最低,這是最完美的結局,時間會沖刷一切。 可這一刻,她想相信他,想在自己的身上親手撕開一個缺口,只讓他進來,至于直面真實的她之后,所有的一切她都無法掌控了。 “梁叔當年把我接回家,是因為他知道了我被爺爺奶奶虐待。但其實我并沒有?!彼粗恒⊙裕幻胍膊幌脲e過他的神情與那些細枝末節(jié),“手臂上的傷痕,是我自己弄的,因為我不想再待在這樣的家里,我不想要過普通的日子,我想擁有很好很好的生活。我給梁叔打電話,和他說是爺爺奶奶打我,梁叔說要報警的時候我很害怕,我已經……”她語無倫次,“我已經忘記我當時說了什么,我只記得我冠冕堂皇地和梁叔說不要怪爺爺奶奶,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碗。爺爺奶奶說我撒謊,梁叔那時這么這么相信我,說我就這么點大,哪有小孩子能這么流利地撒謊的。可是我真的騙了他,我這么小,就已經這么會撒謊和污蔑別人。我是個很壞很壞的人?!?/br> 到最后,她哭到泣不成聲。所有符合主觀與客觀意義上的“好”字都與她不搭邊,她渾身上下缺點一大堆,自私自利外強中干。 全盤皆出之后,仿佛經歷一場滔天的長跑,將她身上所有的力氣都耗盡。 可就算毫無力氣,她還是仰頭去看梁恪言:“爺爺那天找了我的爺爺奶奶還有我二叔,我和他坦白了所有。爺爺說你同意了和我分手,他說可以送我出國,但要讓我主動和你提分手??墒俏抑浪隍_我,如果你同意分手,他就不會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br> 她用力地抹眼睛,手腕卻被梁恪言捏住,他抽過一邊的紙巾幫她擦眼淚。 那張紙巾很快就濕透。 梁恪言嘖了聲,輕聲說,飄飄,你真能哭。 柳絮寧不爭氣地想,他說得對,她也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這么能哭。 “喜歡我這樣的人,算是浪費時間嗎?” “人活著,就是在浪費時間。但用在你身上,不是浪費?!?/br> 柳絮寧止住了哭泣,聲音還有些余顫:“知道我是這樣的人你還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你怎么知道不愿意?”他反問,“純真善良、溫柔體貼、貼心備至,這些的確值得贊美,但我不需要。我不是十全十美的好人,又為什么要要求你做這樣的人?” 人之所以為人,便是擁有其復雜性。以一件往日錯事便全盤否定自己的一切,這meimei傻不傻?她才不是她口中一無是處的壞人,她是他長而平靜的人生維度里一道絢爛的波瀾,每多接觸一刻,就能探知到多一象限的奇妙。 他微微曲身,與她平視,柳絮寧清楚地看見他發(fā)紅的眼睛,她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上的飛機,又是什么時候落的地,知道他此刻快要被疲憊與困意淹沒,卻還是強撐著精神面對她。 “你真的這么覺得嗎?” “騙你能得到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不知道他如此固執(zhí)地耗在她身上是為了得到什么。 梁恪言輕輕攬過她:“幸好?!?/br> “幸好什么?” “幸好那時候梁家足夠有錢,有錢到讓小時候的你做下這個決定。不然我該怎么認識你?” 話音落下,梁恪言感受到懷里女孩的僵硬。他放開她,視線去找她的眼睛,果不其然,眼眶又是紅的。 梁恪言:“不許哭?!?/br> 柳絮寧一下子停住,直勾勾看著他。這時候倒是又聽話了,可梁恪言覺得這模樣真可憐。 那句從他口中說出的愛,到如今,她的確不能再將其當做不走心的夸口。因為她已經徹徹底底地感受到并被充盈了。 “那你能不能親我一下?”猝不及防,她問道。 她不想將方才的唇瓣觸碰當做吻,他一點也不溫柔,帶著居高臨下的強迫與壓制。 梁恪言笑著,說好。他撥開黏在她臉頰上已經濕透了的頭發(fā),輕輕地碰她的上唇,可才剛碰到,她就躲開,說還是算了,她感冒了,不能再傳染給他。 哪有這樣的道理,甜頭剛撒到自己身上就要被無理由收回,這難道不是一種變本加厲的折磨? “不怕?!绷恒⊙阅笾亩梗菩奈嬷亩?,霎時,方寸之間只有他與她唇舌相依的聲音,喘息在安靜里被無限次放大,兩顆打碎又重建的心臟跳繾綣溫柔地跳動。 “我愛你?!蔽堑拈g隙里,她不自覺地脫口而出,話入耳的瞬間,她對上梁恪言的眼睛,陡然清醒過來。 梁恪言嗯了聲,指腹抹掉她的淚珠:“愛我不需要掉這么多眼淚的啊?!?/br> 她沒再哭了,小聲地重復:“梁恪言,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br> 迎接她的是更深的吻。 星空在黑夜里浪漫運作,他們在狹小的玄關口接吻,像一場徹底淪陷。 兩個清醒的人在絕對清醒的時刻做了也許在旁人看來并不清醒的事情,但那又怎么樣,梁恪言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