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 第82節(jié)
這頓飯最后約在了十一月中,那時是柳絮寧手頭的一個項目剛結(jié)束的第二天,梁恪言和她說了這件事,他不想早說,早說的后果只有一個,柳絮寧必然糾結(jié)許久后選擇立刻就去,并在吃完飯后熬夜做任務(wù)。梁恪言覺得這種內(nèi)耗沒必要,浪費時間又折磨人的情緒。 梁恪言停好車,替柳絮寧拉開車門。 身后有車燈閃了兩下,柳絮寧越過他的肩膀看去,一眼就看清了那個車牌,是梁銳言的車。 今日陽光明媚,雨刮器卻突兀地掃了兩下,像要透過前車玻璃看清楚來人。 “巧啊?!绷轰J言摁下車窗,探出半個腦袋,和兩人打招呼。 他神色如常,眉眼還是掛著熟悉的笑容。 梁恪言點點頭。 他這弟弟現(xiàn)在倒是聰明,不管兩人有再多的敵對情緒,也必不會在柳絮寧面前表現(xiàn)出來。從任何程度上來,爭鋒相對之下,幼稚的是他倆,難堪的是她。 “哥,你不上道啊,把最好停的車位占了。”梁銳言說,“你們先進(jìn)去吧?!?/br> “嗯,里面見。” 梁銳言將車窗降得更低,看清他們相握的手。唐姨替他們開了門,那一刻,梁恪言突然回頭,輕描淡寫地掃過他。 行動快于理智,梁銳言想也未想地錯開。 正午的太陽真是溫暖,空中浮現(xiàn)一點光暈,梁銳言瞇了瞇眼,突然覺得這一幕有點眼熟。 那是梁恪言剛回國的時候,那日是新學(xué)期開幕式,他下午開始就沒了事情,知道柳絮寧她們舞社晚上有表演,他和她打過招呼后就先回了家。夏日午后無聊又漫長,他一向坐不住,閑著無事約了朋友在球館打球。打完球出門時,正巧看見一輛熟悉的賓利一晃而過。富人區(qū)里有賓利不算稀罕事,只是他似乎在副駕駛看見了柳絮寧的身影。 不會吧,肯定是自己眼花了,他哥和柳絮寧平常稱得上毫無交集,這時候還能大發(fā)善心載她回家? 后來在家門口碰見,他心里一樂,心說還真是稀奇,他哥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富貴閑人真的送柳絮寧回了家。 他和柳絮寧玩笑打鬧著走進(jìn)去,進(jìn)家門前,他無心地回過頭,恰巧與梁恪言的視線錯開。 與今日的場景,怎么不算相似。 所以,梁恪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 他也會成熟,也會羽翼豐滿,而人生那么那么長,變數(shù)那么那么多,日子再往后過,當(dāng)下的任何人都不知道到人生蓋棺時究竟是誰蹈了誰的覆轍。 · 再見梁繼衷,柳絮寧有些無措,似乎一見到他,記憶就會準(zhǔn)確無誤地回溯到書房對峙的那一日,只是與那日不同的是,那些看似鋒利挫人的話語再無法傷她分毫。 “寧寧來啦?!痹S芳華拍了拍她的肩。 “奶奶好久不見?!?/br> 梁繼衷看著她,嘴唇微動:“寧寧。” “爺爺好?!?/br> 梁繼衷嗯了聲,目光落在她身邊的梁恪言身上。 “你跟我上樓?!?/br> 這態(tài)度算不上柔和,梁恪言卻知道,這算是梁繼衷退一步的證明。 不僅是書房,整個二樓都無人踏足,這是一場默認(rèn)的規(guī)矩。 面前的書桌上,唐姨早早備好了茶。只有茶杯空著,梁恪言替他滿上了茶,這茶還熱著,汩汩熱氣往上冒。 梁繼衷哼笑一聲:“倒是舍得回來。” 換做別人,梁恪言絕不會將話語的主導(dǎo)權(quán)與天平翹起的一端讓與別人,不過既然對面是梁繼衷,讓讓也無妨。他也笑著:“是我想爺爺了?!?/br> “那還要隔這么久才回來?!?/br> “您不說,我不敢動啊?!?/br> “你不敢?你還有什么不敢的?”梁繼衷指著自己身下的梨花木椅,“這個位子,除了我,可只有你坐過?!?/br> 一茶飲空,梁恪言為他續(xù)上:“爺爺,那也是您讓我學(xué)畫畫的時候,我才會坐。” 他摩挲著面前的茶杯,“但我不喜歡學(xué)畫畫。” 梁繼衷淺淺呼出一口氣,聲音縹緲得像散在空中:“那就不學(xué)了?!彼虼巴?,“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起瑞?!?/br> 梁繼衷看了他一眼,梁恪言沒有躲開眼神,與自己對視著。 他欣賞梁恪言的果斷與明目張膽的野心,果斷是個性使然,野心則需要能力支撐,他無疑是擁有這兩者的。 到現(xiàn)在,他也沒必要死攥著一些東西不放。既然他要,那就給他,何況,他本就想給他了,只是時間問題。但萬事萬物皆在不停變化之中,不過是將放手的時間往前推,虧不得什么。 這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也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唐姨和幾個阿姨在廚房忙了一個上午,整個餐桌都被家常菜布滿。 松鼠桂魚是最后上的,澆上guntang的鹵汁后便端了上來。梁安成也是在那時推開了家門,門口有人喊他的名字,梁繼衷夾過一塊魚rou,聲音不辨情緒:“來的倒是剛剛好?!?/br> 從梁安成進(jìn)家門開始,柳絮寧心里的想法隱隱躁動著。這念頭她其實想了許久許久,但一再因為旁的因素而擱淺,今天該是一個完美的時機了。 飯后,她望著梁安成上樓的背影,在心中思忖該如何和梁恪言說,梁恪言就已經(jīng)起身:“去不去曬太陽?” “不去,累了?!?/br> “今天走過路嗎就累了?”他覺得好笑,掐了掐她的臉。 “就是累了?!?/br> 梁恪言沒多說,讓她坐著,她說好。 眼看梁恪言的身影脫離她的視線,柳絮寧立刻起身往樓上走。她知道梁安成在老宅時的房間,輕車熟路地找到后,輕輕敲了敲門。 梁安成打開門,看見是她,有些愣:“寧寧。” “怎么了?”他問。 柳絮寧從小包里掏出一張卡:“梁叔,謝謝您把我從柳家?guī)Щ貋?,也謝謝您這么多年對我的照顧。這是我這些年的積蓄,還有mama留下的一部分遺產(chǎn),我覺得我應(yīng)該給您。” 梁安成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當(dāng)即要拒絕。 “它對您也許只是一個數(shù)字,但對我的意義卻很重。” 人之所以為人,便是擁有別的生物沒有的復(fù)雜性,在所有其他層面上,她無權(quán)對梁安成做出評價,她也是世上唯一一個不可以對他惡語相向的人。梁安成給足了她良好的環(huán)境,豐沛的教育,以其財富支撐她的所有愛好。她由衷地感謝他,也由衷地為年少時的欺騙而愧疚。 “我真心得希望您可以收下它?!背酥?,她也有一份私心。 “梁恪言很好,很好很好。我很喜歡梁恪言,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也想擁有和他在一起的權(quán)利?!?/br> 再明晰的,便不必再說。 初見時的那個小女孩,有一雙澄澈剔透的眼睛,無論望向誰都能勾起一點憐愛。如今她長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樣,眼里還有冥頑不靈的倔強。她自認(rèn)自己是個有瑕疵的人,卻能壞得坦蕩,也會心虛,但更多的是真誠。 梁恪言會愛她,又有何奇怪。 梁安成摸了摸柳絮寧的頭:“寧寧,也許你不知道,把你從梁家接出來,我、甚至是整個梁家,都是存了私心的。你不必為此感到負(fù)擔(dān),你擁有和任何人在一起的權(quán)利,包括梁恪言?!?/br> 他接過那張卡,像接過她惴惴不安的心:“我收下了。你和我,兩清。” · 陽臺是寬敞明亮的,柳絮寧走過去,靠在欄桿上低頭望。 她不敢大聲,唯恐驚擾了午休的梁繼衷和許芳華,于是壓著嗓音,輕輕喊他。 也是足夠默契的,這樣幾不可聞的音量剛落地一聲,梁恪言就抬起頭來,透過繁盛的樹葉縫隙凝視著她。 陽光在她烏黑的發(fā)上摩擦,她突然說了句“接著”,眼前小小的黑影一閃而過,梁恪言下意識接住。 他攤開掌心,是一顆糖,俄羅斯產(chǎn)的,甜得發(fā)膩,柳絮寧上次從超市買回來后吃了一顆就捂著腮幫子喊牙疼,又心疼自己買的一大包要被浪費,于是三令五申讓他吃完。 她都受不了,那他自然是不會給自己找罪受的。 他手一抬,干脆地丟還給她,像一場尋釁。 “喂!梁恪言,我要生氣了!”柳絮寧有點氣急敗壞。 她要是真生氣了,那該是多恐怖的一件事。 梁恪言伸手:“那你給我?!?/br> 她冷笑:“我現(xiàn)在不想給你了?!?/br> “也行?!?/br> “不行。你求我,我再給你。” 梁恪言無奈,他笑著:“我求求你啊,柳飄飄。” 天氣真是好得不像話,他的臉被陽光照著,視線也灼人。 胸口像一場臺風(fēng)過境,柳絮寧知道自己的臉在隱隱發(fā)燙,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秀色可餐。 “給你。”她丟給他,搓了搓臉,堪稱一場落荒而逃。 答應(yīng)人的事當(dāng)然要做到,梁恪言把糖丟進(jìn)嘴里,感受它痛苦的甜膩。 但是無礙,是柳絮寧給的,那必然是好東西。因為愛屋及烏,他喜歡她的柔軟,也喜歡她偶爾的小脾氣,更喜歡她身上的矛盾感。 · 柳絮寧的最后一個學(xué)期開始了,實習(xí)暫告一段落,畢設(shè)、論文初稿、查重、定稿、答辯紛擁而至。 她的畢設(shè)主題是廢舊空間的再利用。柳絮寧想了好久如何才能在最大程度上讓整個空間明亮,在視覺上更加寬敞靈活。那段時間,浴室和臥室里四處飄散著她的頭發(fā)。 當(dāng)人忙起來,時間就會變的飛快。無聊到極致時,什么樣的娛樂活動都無法帶來精神上的滿足,到這地步,忙碌怎么不算是一種好事,被事情推著往前走,人的生命與生活變得充實。 畢設(shè)終于告一段落,柳絮寧又可以開始自己的畫稿。梁恪言有時覺得她真是精力充沛。 班級群里發(fā)出通知,六月舉辦畢業(yè)典禮。 柳絮寧前一晚還在趕一幅天價畫稿,她揚言今晚不畫完就不睡覺。 咖啡和大紅袍全部準(zhǔn)備就緒,梁恪言看了她一眼,只留下一句別猝死。柳絮寧說到做到,凌晨四點畫完了這幅畫,也算是按時交稿。 熬夜到四點的代價就是幾個小時后的鬧鐘對她全然無用,直到梁恪言打開她的房門,她才一瞬驚醒,著急忙慌地洗臉梳頭,打底時還要抽出一句話的功夫來怨他不早點叫自己起床。 “你講不講理?” “不講啊。” 她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讓梁恪言無言以對。 柳絮寧最后是在車上畫完了全妝,中途梁恪言下車給她買了三明治,她怕沾到口紅,嘴巴竭力張到最大,吃的模樣實在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