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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夢魅(下)在線閱讀 - 第六章

第六章

    在那大書桌下,他曲起了長腳,讓她待在他懷中,右手鐵臂環(huán)過她的肩頭,靠外側的左手則緊握著他方才從餐廳桌上拿來的銀質餐刀。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覺到他的。

    她轉頭朝他看去,看見他臉上有著緩緩消逝的燒傷。

    打從遇見他之后,她身上的傷就再也不曾多添上一道,但他的卻增加了,每當遇到危險時,他總是會及時將她拉開,擋在她身前。

    他替她擋了幾次斧頭,方才為了救她,還被那噴火龍燒傷了臉。

    每一次受傷,他都會很快恢復,就像她當初一樣,但她已經開始記得,記得她后來就再也沒那么好運。

    看著他臉上那緩緩消失的燙傷,她心微抽,不自禁的抬起手,撫著他臉上那淡去的傷疤,開口勸告:“別再這么做了,你不是超人,這些傷不會一直自行修復?!?/br>
    他將視線拉了回來,凝望著她,眼里浮現某種激昂的情緒。

    那湛藍的眼眸,如此熟悉,教她心顫。

    他放下了手中的餐刀,抬手覆住她在他臉上的小手。

    他的手微暖、很大,完完全全的罩住了她的,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親吻。

    她心頭又顫,微抖。

    “你不需要擔心我。”他溫柔的看著她,沙啞開口:“我不會痛?!?/br>
    可她知道會,他會痛,只是痛覺神經比較遲鈍,比較慢才開始痛,她不曉得她為什么知道,但她就是知道。

    恍惚中,身旁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世界好像只剩下他與她。

    她可以聽見屋外有風雨呼嘯,看見他的臉被微弱的火光照亮。

    這一切,那樣似曾相識,她認得他,應該認得,但她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他的名字,想不起來他是誰,那讓她心口抽緊,緊到發(fā)痛。

    “你是誰?”她忍不住,悄聲再問。

    “我是”他瞳眸微黯,暗啞開口:“佛蘭肯斯坦。”

    “你不是?!彼忝驾p蹙,十分確定那不是他的名字。“你為什么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藍眸收縮著,眼角微抽“因為那不重要?!?/br>
    那很重要,她知道,但這男人只是將她攬進懷中,輕擁。

    她知道,他不肯說有他的理由,她依稀記得,隱約曉得,這男人的行為背后總有原因。

    “你不說,我不會懂。”

    她咕噥著,小聲抗議,只察覺他輕壓她的腦袋,讓她靠在他肩頭上,她無法抗拒,他的懷抱如此溫暖,身上的味道那樣熟悉。

    “你應該要睡一下?!彼麤]回答她的問題,只轉移了話題。

    “我不能”她疲倦的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悄聲說。

    “為什么?”他再問。

    “龍會來”她好累好累,累得幾乎睜不開眼。

    “我會保護你。”他說。

    那是個承諾,讓她心頭怦然,他一直是這么做的,他保護著她,即便他從未說出口,可他確實在保護著她,但她不能睡,不可以。

    “還有那些斧頭殺手”她的眼皮垂落又揚起,再沉重的落下,她聽見自己說。

    “我會保護你。”他重復著,承諾。

    那聽起來像個誓言,每一個字,都悄悄從她耳中,落進了心底,安著她搖擺恐懼的心。

    他環(huán)抱著她的鐵臂為她屏擋了整個世界,穩(wěn)定的心跳像安眠曲般在她耳邊規(guī)律的跳動,熱燙的體溫則將她緊緊包裹,驅趕了寒冷。

    雖然試圖抗拒,她還是無法抵擋的合上了眼。

    但他能感覺到,她的小手仍緊揪著他胸前的衣,沒有真的完全放松。

    然后,男人聽見,她張開嘴,悄悄的、悄悄的,說:“我睡著了會作惡夢”

    他心一緊,只能收緊雙臂,擁著她,啞聲開口。

    “無論你到哪里,我都會和你在一起?!?/br>
    “你保證?”

    情不自禁的,他輕輕在她發(fā)上印下一吻,悄聲說:“我保證。”

    他的吻那樣輕柔,她聽著他的心跳,感覺他的溫暖,不再掙扎著要保持清醒,只蜷縮在他的懷抱中,放松。

    “睡吧,小吉普賽,別怕”他環(huán)抱著她,告訴她“不要怕”

    她的身體變得更沉、呼吸更深。

    他知道她開始睡著,他能看見陰暗的落地窗外,遠方慢慢亮了起來,白光迤邐進窗,映照在她與他的身上。

    世界,透著光,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異常透明。

    不舍的,他抬手輕撫她的臉,用手指描繪她甜美的輪廓,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白光更亮,穿透了兩人的身體。

    他不想合眼,不想離開她,但他別無選擇。

    下一秒,白色的光亮到了極致,亮到他再也看不見她,他強迫自己放手,放開她。

    黑暗,瞬間降臨。

    ***

    他閉著眼,但他能聽見機器運作的聲音,聞到那總是飄散在醫(yī)院空氣中,混雜著藥用酒精、消毒水、維他命與藥丸的味道。

    有個女人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強迫自己睜開眼,看見rain。

    緩緩的,他深吸了口氣,然后慢慢坐起身。

    她遞給他一杯水,他接過了手,卻沒有喝,只看著那個聰明又美麗的女人,開口問。

    “她醒了?”

    “她醒了?!?/br>
    夏雨溫柔的看著他,回答了他的問題:“阿南正在檢查她的狀況?!?/br>
    他喝了一口水,又喝一口,慢慢的、慢慢的再喝一口。

    他很慢很慢的喝著水,然后放下杯子,手微抖的拿掉了貼在頭臉上與身上的電極片,取下指頭上監(jiān)控血壓與心跳的指套,還有插在手臂上的點滴針頭。

    夏雨看著他下了床,為了將湛可楠喚醒,他已經整整兩個星期不曾醒來也不曾下床,只靠醫(yī)療系統(tǒng)維生,所以走第一步時,他有些踉蹌。

    她其實準備了輪椅,她知道他也看到了,但他沒有選擇坐它。

    跨出第二步時,他恢復了穩(wěn)定。

    雖然虛弱,但他走出了病房,經過走廊,一直來到那間他曾經駐足在窗外許久的加護病房外頭,但他沒有走進去,也沒有停下來,他只是經過那間病房,經過那扇窗。

    他只是需要看見她,一眼就好。

    病房里,那個小女人已經坐了起來,阿南站在她的床邊和她說話,她的母親則坐在一旁,握著她的手。

    她的臉色蒼白,表情有些困惑,但沒有恐懼。

    然后像是感覺到他的視線,她轉過頭來,看著他。

    一秒。

    那瞬間,他知道他不自覺停了下來,明知不該,還是停了下來。

    她楞看著他,眼里有著迷惑與茫然,兩人的視線在空中膠著。

    一秒,好似永恒那么長。

    這一秒,他只想推開門走進去,只想告訴她什么都不需要再害怕,他會和她在一起,他會保護她。

    然后,他看見她眼底除了迷惘,還浮現小小的驚懼——

    他用盡所有力氣,強迫自己拉回視線,強迫自己繼續(xù)抬腳往前走,離開那扇窗,離開那間病房,離開她。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頭也不回的扶著墻往前走,他慢慢的走到了轉角,繞著醫(yī)護站走了半圈,回到自己原來躺著的病房。

    當他再次在那張病床上坐下時,早已大汗淋漓。

    “她忘記了。”

    自始至終都跟在他身后的夏雨,看見他的一舉一動,當她跟他回房,只能開口道:“什么都不記得,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兩個多月前,楚欣欣到店里找她的那一天,其他的,她都忘了?!?/br>
    “我知道?!?/br>
    他深吸口氣,再吸口氣,試圖平復胸中那糾結成一團的痛。

    “那很好,”抬起手,他抹去臉上的汗水,聽見自己粗啞淡漠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你也說過,那是她的自我保護機制,那些遭遇,她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記得,那會對她比較好?!?/br>
    “我知道我說過什么?!毕挠暝诖策呑?,輕觸他的手臂,柔聲道:“但也許你不需要完全從她眼前消失。”

    他緊抓著床沿,抬眼看她,眼里滿布無以名狀的苦與痛。

    “她把那些記憶封閉起來不是沒有原因的,你不知道那個男人對她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對她來說那一切有多么恐怖,她寧愿死在惡夢里,也不想清醒過來面對它?!?/br>
    他看見她站在那噴火龍前,他知道她仍有機會閃過,但她沒有動,他看見她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很害怕,怕那個傷害她的變態(tài),而有時候,死了真的比活著更好。

    在她夢里,所有的斧頭殺手都是那個男人,那個迪利凱?史托。

    而那座亂七八糟的城堡里,有一個地方她絕對不去,無論再怎么危急,她也絕不去她住的那間房,她下意識在那上頭加了許多鎖。

    他強行闖入了她的房間,他不是故意的,他剛進去時,以為她在那里,躲在那間房。

    她不在,那房間里,只有她的記憶,她被羞辱、玩弄、毆打,拼了命在心里哭著吶喊求救,卻沒有人來救她的黑暗記憶——

    他知道她的遭遇生不如死,但真正看到、感受到那一切,讓他幾乎無法承受。

    現實太痛苦,她寧愿把現實當作惡夢,惡夢當成現實,因為就連惡夢也比現實好,至少在夢里,她能逃跑。

    所以她將那一切全都關了起來,層層封鎖。

    “我不會冒險讓她再經歷一次那種痛苦,她不需要復習那一切?!笨隙骺粗矍暗呐?,道:“她的記憶停留在去亞倫堡之前是有原因的,她必須忘了這一切,才不會想起那虐待她的變態(tài)?!?/br>
    而那,包括了他。

    “所以,我是不是需要消失在她眼前?”他藍眸深幽,握緊了雙拳,苦澀的道:“是的,我需要?!?/br>
    因為她需要。

    夏雨震懾的看著肯恩,領悟到他早在醒過來之前就決定好。

    湛可楠不能想起他,不能記得他。

    他的存在,只會成為開啟她惡夢的鑰匙。

    肯恩咬緊了牙關,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吐出在她夢中,就已經得到的結論。

    “所以,這樣就好?!?/br>
    如果可以保護她,可以不讓她重新經歷那一切,他愿意只當個陌生人就好。

    他眼角微抽,苦澀的啞聲道。

    “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