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剛是在做什么?!” 勾陳騰佇空中,湛藍的天,潔白的云,火紅色的他,耀眼如日,臉上神情卻不見一絲暖意。 只有凜寒,只有冽視。 問出聲的嗓,冰冰冷冷。 真巧到來的他,看見那一幕,教他難以置信—— 她,竟然召來雷電,偷襲鈴貅?! 曦月知道他誤會了! 尚不及解釋,鈴貅已恢復(fù)嬌人兒樣,飛向他。 “勾陳哥哥,你怎回來?” “你有沒有受傷?”勾陳握住鈴貅的手,左右翻看,逼她旋轉(zhuǎn)一圈,仔細審視,生怕看到她有一絲絲傷。 鈴貅要是傷了、壞了,小銀會拆了他。! “沒有呀,只有一點點麻?!扁忰骰氐?。 那種麻,還不是不舒服的麻,倒更像似爽快的麻。 “真的沒有?”勾陳不放心,再三確認,握住她的下顎,沒放過每寸肌膚,細細端詳。 溢于言表的擔憂,顯而易見的疼痛,曦月垂眸不去看,也告訴自己—— 不可以嫉妒、不可以羨慕 “嗯?!扁忰髡J真頷首。 “那就好?!泵鎸︹忰鲿r,他還維持淡淡的、關(guān)懷的笑,再轉(zhuǎn)向曦月時,什么也沒有。 “勾陳哥哥,你的心被獅蠻吃掉了,你來的恰好,快把心拿回來!” 鈴貅指著獅蠻,一臉“你完蛋了,勾陳哥哥來了,你打不過他”的幸災(zāi)樂禍。 勾陳頗意外,鈴貅何以知曉此事?誰告訴她的? 他臉上不動聲色,口吻淡淡地道:“這件事你不用管,快些回家去,小銀在等你。” “你不快趁機處理獅蠻,萬一它跑了,你的心也”鈴貅記掛此事,哪里肯走? 勾陳睨向獅蠻,深紅一眼,竟讓巨大的獸縮肩一退,嘴里那聲“狐神勾陳”轉(zhuǎn)為虛軟。 “鈴鈴。”他低喚,輕易地阻止鈴貅發(fā)言。 每回勾陳這種口吻,沒得商量,不容轉(zhuǎn)圜,鈴貅就知道爭論無用。 “好嘛,我回家去,可是獅蠻”又被紅眸一瞟,鈴貅唇微撅,抿起嘴,乖乖往來時方向去,離去前,頻頻回顧。 走的不僅鈴貅,還有一只,趁人不注意,悄悄躡抬四肢,步步后退,往密叢深處縮。 正是獅蠻。 勾陳當然發(fā)現(xiàn)了,只是不去理睬,任由獅蠻逃開。 他的雙眸,鎖在曦月身上。 瞳光冷厲,填滿了指責。 “你想告訴我,只是誤擊?”勾陳替她找了借口。 “不,我是對準鈴貅。” 勾陳牙一咬,雙拳緊握,紅甲深陷掌心,聲音好冷: “她哪里礙了你的眼?他是神獸,與你厭惡的妖物不屬同類,世人對其敬愛無比,恨不得求貔貅庇佑——你有何理由傷她?” “我沒有要傷她,只是希望她冷靜,聽進我的話”曦月如實說。 “聽進你的話?”他嗤了聲,不禁嘲弄:“你還是考慮‘誤擊’這理由吧,至少聽來合理些?!?/br> “我說的是實話,我無意傷她,我斟酌了術(shù)力”她很想嘆氣。 “本就術(shù)力平平,無法傷鈴貅分毫,與斟不斟酌何干?”他仍舊酸諷,明擺著不信她。 因為是鈴貅,所以勾陳才如此憤怒,對吧?曦月黯然想。因為心疼,所以不愿多聽她的解釋。 也罷,解釋何用,她的的確確是對鈴貅使用了雷咒。 “讓你留下,果然是最錯的決定?!惫搓惱淙徽f著,聽得曦月心驚。 “你不可以趕我走你答應(yīng)過,給我一個月時間!”她急忙出聲,搶在他開口驅(qū)逐她之前。 “我也說過,前提是,你不許做些惹怒我的事。” “我很抱歉傷她,我會當面向鈴貅致歉,又或者,你用其余方式懲罰我,幾日不許吃喝、囚禁在牢里、狠狠賞我?guī)妆拮印@些全都可以,只求你不要提前趕我走。” 曦月幾乎要跪下,向他討?zhàn)垺?/br> “你何必呢?留下來也換取不到我的注意,一個月不過剩下數(shù)日,你以為能改變什么嗎?只讓我加倍厭惡你!”他說著狠話,不留情面。 “無妨,我只想留下” “你臉皮變得真厚,已被如此嫌棄,還死纏爛打?!?/br> “”她無言,默默承受指控。 臉皮?它價值多少呢? 我若不死纏爛打,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只能任性、只能堅持,只能為自己留下最后的紀念。 “拜托讓我留下?!彼樕蠜]有矯作的眼淚,沒有夸張哀戚,有的,只是淡淡的央求。 勾陳無動于衷,冷眼相看。 她知道,他氣極了,為鈴貅心疼著。 “想留下,是不?”勾陳嗓一輕,眸間的紅彩凝結(jié)一層薄冰。 她堅定頷首。 “可以呀?!彼桓焙蒙塘康淖藨B(tài)。 然而,聲音沒有半絲暖意,唇角噙笑,卻非真笑,教曦月不由得顫栗。 果不其然,他唇一掀,輕吐,字字慢,字字冷: “你如何擊傷鈴貅,以同樣的方式,讓自己也嘗嘗,只要沒死,我就允許你回來,等滿剩下的天數(shù),” “你是要我召來雷電,攻擊自己?”曦月忍著顫,做著確認:“非要為鈴貅討個公道?” “誰敢欺負她,我都會替她出氣?!彼凵癖鶇?,給了答案。 這是身為亦父亦兄的“勾陳哥哥”應(yīng)盡之責! 否則,如何對小銀夫婦交代?! “我明白了?!彼拖骂^,不讓沮喪的神情被他看見,喃著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并不過分” 不過分,他心疼鈴貅,才氣極了傷她之人。 他對待愛人,何等細膩、體貼,不容他人欺負,她有多明白,也曾親身品嘗著,那般的溫暖、那般的保護偏偏,她不懂珍惜。 用性命去賭剩下的天數(shù),白癡都清楚,這有多不劃算! 換成任何人,絕對立即走人,不會呆呆—— 勾陳也不過稍稍閃神,想著這兩句,呆子也不這么蠢,召雷劈自己 一道銀光,比起方才落向鈴貅的,更加迅猛。 由天際劃開,像撕裂了蒼穹,怵目驚心的痕跡,之后才響起了雷聲。 一切,就發(fā)生不,是結(jié)束了。 雷聲還隱隱余響,身軀撲倒的聲音,聽入勾陳耳內(nèi),更勝雷鳴。 曦月倒了下去,像團散布堆,一動也不動。 紅眸瞠大,難以置信,意識短暫喪失,雙腳卻率先反應(yīng)—— 是誰,咆哮著,如負傷之獸,狺著痛苦的吼叫? 是誰,踉蹌?chuàng)淙ィX袋一片空白,卻發(fā)自本能,吟詠最強大的治愈術(shù)? “呆子——你這呆子——” 術(shù)語的間際,則是一遍遍咒罵。 不,他才是呆子! 雷,對只貔貅而已,不過小菜一碟,但對人類 他竟還—— 他真的以為,在“生命”與“留下”之間,她會選擇前者。 呆子! 治愈術(shù)帶走所有電傷,不允許它們多留半刻。 曦月暈了好半晌,終于轉(zhuǎn)醒。 一時之間,她對身處何處感到茫然,腦袋好昏沉,仿似飲下忘川之水后,總會面臨的混沌—— “不不忘我不能忘” 也很像某一世,病倒在雪地間,渾身襲上的冰冷、無助—— “我不是妖胎讓我走我不要留在這里我要去找” 勾陳心里急,口吻更急,吼人一般:“你被電傻了嗎?胡言亂語什么?!醒醒——” 吼聲震醒了曦月,她看清周遭,勾陳繃怒的表情,最先落入眼中。 繃怒中,還帶有焦慮。 她霎時掩口,驚坐而起。 方才,她呢喃了什么?勾陳他又聽見了多少? 她召了雷電,往自身襲擊她沒事?劈歪了嗎?力道不夠嗎?勾陳一臉好生氣的模樣 不,她指尖還是麻的,衣裳有燒焦痕跡,她活了下來是想留下的意志,戰(zhàn)勝雷擊嗎? 沒時間瞎想,求他是當務(wù)之急,勝過所有的事—— “勾陳我已處罰過自己,能留下了嗎?我真的沒想傷害她不,是我錯了,我不該以雷術(shù)攻擊她,我發(fā)誓,不會再有下回,別趕我走,求求你”她不再企圖爭辯,所有的指控,她甘愿承擔。 勾陳說不上來,心里涌上的那又苦、又酸的滋味是什么。 焦躁的、矛盾的、氣憤的、恨不得揮袖毀去、又想牢牢握入手心 看著她,小巧嬌稚、漾滿請求的臉,他竟感到—— 害怕。 害怕重蹈覆轍。 害怕,再嘗一次心痛。 害怕得落荒而逃。 *** “打我萌芽以來,主人都是笑咪咪的,不曾一臉嚴肅,活似誰惹怒了他?!贝罂酥缟呕貋?,今天又被勾陳拒于門外。 是我。曦月默想。 “曦月,你也不吃哦?”小葵發(fā)現(xiàn)曦月完全沒動筷。 不止早膳,這幾日也沒見曦月進食。 “我不餓。大葵,給我,我再送去?!标卦缕鹕?,接手托盤。 “你別去啦,主人心情不好,又不那么喜歡你,你去,只是討罪受吧?”連大葵都得不到好臉色,他不相信曦月會比他下場好。 “總不能看他不吃不喝。” “幾頓沒吃,不會死人的嘛,主人是狐神,沒那么不濟事。”小葵一點也不擔心,只顧著填飽自己。 “不行。”曦月?lián)u頭,聽不進這種勸。 換了碗熱粥,重新添了幾碟小菜,她抓穩(wěn)托盤,往勾陳房里去。 打從那一日,向獅蠻取心未果,他要她引雷自傷,她醒后,問能否留下,勾陳突然轉(zhuǎn)身就走,連一眼也不愿再多看她 迄今,又是數(shù)日過去,勾陳將自己關(guān)進房里,未曾踏出門。 還在氣她傷害了鈴貅? 抑或氣她無恥至極,為求留下不擇手段? 來到房門口,曦月佇足,不用敲門,他也是來者是她。 隔著薄薄門板,她卻感覺,它像是一道巨大山壁,將彼此遠遠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