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寒山說：“高昌國倒也是漢人建立的小朝廷，統(tǒng)一后風(fēng)俗相近，應(yīng)當不難統(tǒng)御?！?/br>
    尹羲沉吟半晌，既然無法改變大唐皇帝開疆拓土的現(xiàn)實，只有謀求華夏文明在西域和將來的東北更好的沉淀。

    尹羲說：“爹爹，若是大唐軍隊真的打下西域和高句麗地界，還有前幾年滅了的土谷渾地界，你建議皇上封國吧。否則不過百年時間，這些地域必然降而復(fù)叛，設(shè)郡縣或都護府，中央控制不了。只有分封才能讓漢家文明在西域真正混血扎根，現(xiàn)在的將士付出的鮮血才不會白廢?！?/br>
    尹寒山想了想，才說：“前年皇上問蕭瑀長保社稷之法，蕭瑀就說：‘三代有天下所以能長久者，類封建諸侯以為藩屏。秦置守令，二世而絕。漢分王子弟，享國四百年。魏、晉廢之，亡不旋跬。此封建之有明效也?！m然大部分大臣都反對蕭瑀的建議，皇上心底仍然采納了。與周朝分封不同，在貞觀十一年時，皇上任命了世襲刺史，雖然名號不同，實質(zhì)與分封沒有區(qū)別。然后包括我在內(nèi)的朝中大臣皆都上表不可開倒車，力求廢止分封，皇上才廢止。如今羲兒怎么讓為父建議皇上分封，為父豈不是與眾朝臣為敵，為大唐社稷埋下內(nèi)亂之禍種？”

    （注1）

    尹羲嘆道：“秦漢以來的故郡傳承八百年，條件成熟可以設(shè)計為郡縣制，但是大唐開拓西域新的領(lǐng)土，教化風(fēng)俗不同，異族勢力諸多，不分封的話我漢家人如何能在新土扎根？皇子皇孫和貴族功臣封地犬牙交錯、彼此制衡，那么兩百年內(nèi)他們應(yīng)該無力威脅關(guān)內(nèi)。如秦統(tǒng)一六國，統(tǒng)一文字、度量衡，后有又有漢高祖分封同姓，劉氏宗族幾代經(jīng)營各地教化風(fēng)俗趨同，漢景帝處理了七國之亂，漢武帝實施了‘推恩令’，又加強中央集團。將來削藩不削藩是后人的事，分封后新開拓之地在自己鍋中由李氏與功臣聯(lián)姻的后人爭奪，唯強者得之；不分封，只怕將來失地便宜了異族。”

    尹寒山嘆道：“這不是小事，我得想想……你又知道侯君集定能打下西域嗎？”

    尹羲說：“能。”

    尹寒山忽又道：“若是分封，功臣必然心動，異姓諸侯只怕也有不少。武將若都不盡忠于朝廷，懷有私心，江山危矣?！?/br>
    尹羲道：“當代公侯只受食邑不去封國，選出指定的世子學(xué)習(xí)怎么當封國之主，公侯仙逝后，子孫去就封。無論哪個當?shù)?，還是很樂意為自己的后人打下世襲的封地，死后不但進朝廷太廟受供奉，還在封國受子孫香火的吧?！?/br>
    尹羲想著在李隆基時期，為了對付日益強大的北方少數(shù)民族犯邊，在北方各郡設(shè)立了集軍政大權(quán)于一身的節(jié)度使，安史之亂后又將節(jié)度使的制度“內(nèi)地化”，最終大唐走向末路。

    反對分封又怎么樣，最后不還是變相分封？

    尹羲又將自己預(yù)知的歷史發(fā)展趨勢假稱參考東漢五胡亂華之禍推演出后世大唐仍受邊疆威脅，不得不放權(quán)，“被迫分封”。

    “與其受邊疆外族威脅被迫分封，還不如打下外族新土，主動分封宗室與大唐功臣，教化異域異族，若無反意則世代安好，若有反心，只盼大唐將來能有漢武一樣的人物，大唐也如周、漢，有更長的國祚?！?/br>
    整個年關(guān)，尹寒山就在深思分封與郡縣的事，又詢問尹羲的想法，尹羲就以第二世時尹翔分封的經(jīng)驗說了一些，尹寒山也覺有所得，再拜訪蕭瑀、房玄齡、魏征，與他們討論或吵架。尹寒山雖然不是一流士族出身的，但是待人素來寬仁，朝中關(guān)系較好，很多大臣也知道尹寒山又在想已被廢止的分封之事，都加入爭論之中。

    此事很快被李世民聽說了，李世民本有分封之心，當時迫于滿朝大部分大臣反對才廢止，這不禁又心動了，正月里召了尹寒山問話。

    尹寒山如實回答，在家與尹羲討論分封與郡縣的利弊，以漢朝歷史為鏡推演了百年后邊疆之患。

    李世民道：“尹姑娘并非尋常人，通曉陰陽易理，她說百年后邊疆必有患只怕不會錯的?！?/br>
    尹寒山又將自己能想到的分封的禍患說來，若真引起紛爭，至少大的封國也是李氏子孫，應(yīng)該還是李氏子孫得天下。

    李世民嘆道：“愛卿也是一片公心為我李唐江山?！?/br>
    李世民于翌日召見尹羲進宮，李承乾、李泰、李恪、李愔、李治、晉陽公主作陪，除了李治之外都是尹羲的故交。李世民本也有意拉攏尹羲，在李世民看來，尹羲至少是通陰陽長生之術(shù)的高人，若有長保社稷之策也是錦上添花。與她有交情的兒女在場，做出他將她當作自己的小輩的姿態(tài)，免得她對“后宮”之事敏感。

    因為尹寒山再提分封，李世民也考慮將其中一些兒子將來分封出去。

    尹羲見禮之后，晉陽公主待她十分親，皇子們互相見禮也很高興，除李治之外，大家見她風(fēng)采更勝往日，不禁感慨悵然。

    尹羲帶了自己在家時畫的幾幅地圖送給李世民，他讓兒子們將其一一展開，一見如獲至寶。

    李世民癡癡看了地圖，又說：“我若有百年之命，何不讓這些疆域都成大唐領(lǐng)土！”

    尹羲把地圖送李世民是為了他打下西域后將來更方便分封，不想讓大唐將士的血白流，將士們的血換來的西域廣闊疆土不能讓華夏文明扎根是非常遺憾的事。沒有想到李世民又說起長生之事，尹羲可不想討論長生不老術(shù)。

    李世民卻仍要相詢，提起尹寒山與他同歲，可是看著不過三十來歲的樣子。

    尹羲說：“陛下日理萬機，精力消耗過多，豈是家父可比？再者……家父……家父只有家母一位夫人，只有我與兄長一對兒女，所以比尋常四十幾歲的男子顯得年輕?！?/br>
    李世民心中雖然微有不悅，但也沒有發(fā)火，反而問起這其中關(guān)礙，尹羲引經(jīng)據(jù)點展開養(yǎng)生的講解。

    李世民聽了，雖覺這女子性子桀驁，但確實是真才實學(xué)，對大唐也是一片公心，才不再問她長生不老之事了。

    李世民再問起如何可保社稷這話，也是他問過蕭瑀的問題。

    尹羲想了想，說：“《道德經(jīng)》云：‘治大國者若烹小鮮?！?/br>
    李世民笑道：“尹姑娘既然有分封與郡縣利弊的現(xiàn)實考量，這治國之道何以說得如此模糊？”

    尹羲微微一笑，說：“陛下不以言獲罪，那就恕貧道僭越一二了。治大國者得有錢糧?！?/br>
    她說得淺白，可是李世民一聽反而哈哈大笑，說：“這話說得中肯！但是如何有錢糧，如何才能解決缺錢糧的難題？”

    李世民早些年勵精圖治，他讓大唐增加人丁、削減用度、簡化官員都是圍繞一個錢字，他覺得尹羲說的直中要害。

    “現(xiàn)在大唐開國才二十幾年還好，但是幾十年后朝廷只怕會非常缺錢。從兩漢看來，太平時代，官宦貴族必定要兼并土地，官紳免糧，那朝廷控制的土地越來越少，朝廷從何處征稅？能征多少？聰明的皇帝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能斂財?shù)脑紫啾澈阱?，人人稱他為jian相，有jian相在，朝廷至少有錢維持?？墒莏ian相斂財就是加重賦稅，漢黃巾之患和前朝教訓(xùn)，殷鑒不遠。”

    李世民點了點頭：“以史為鏡，可以明得失。尹姑娘此言也并非危言聳聽。如此看來，分封制雖有弊端，但是分封之后，皇子、功臣后代去外藩扎根，統(tǒng)御外民，朝廷不需另撥食邑供養(yǎng)其后人，一方面可以緩解朝廷財政支出，另一方面減少在中原兼并土地的人員?！?/br>
    尹羲點了點頭，說：“僅憑分封也不足夠。均田、三長、府兵是大唐立國的根基，可是朝廷也控制不住百姓因賦稅之重和將士為保住勛田利益注銷戶籍套現(xiàn)留給后代，那么后代都當了不納糧的黑戶了。全國內(nèi)的‘課口’人數(shù)的比重只會越來越低，免糧人口和黑戶越來越多。剩余的那些‘課口’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田要交重稅，別人有那么多田卻不用交稅，將士發(fā)現(xiàn)立功了朝廷沒有勛田獎……那后果我是不敢想象了?！?/br>
    李世民一聽，正襟危坐，忽然起身，說：“還請尹道長指點?！?/br>
    尹羲安撫道：“皇上放心，此時危機還未到?！?/br>
    李世民說：“真到危機在眼前時就來不及了?！睕]有一個皇帝，不想自己的江山傳承萬代的。秦始皇、漢高祖、明/太/祖都是這樣，他們開國后為自己的江山謀化了一整套的制度，不過任何制度都是用來崩潰的，包括尹羲設(shè)計制度也是用來崩潰的。

    尹羲說：“不要抑制工商業(yè)，而是參與及管理工商業(yè)，朝廷財政必須從商業(yè)上得到大量的補充，規(guī)范商業(yè)課稅。人丁滋長，商業(yè)必會走向繁榮，商業(yè)稅必定會逐年增長。”

    李世民道：“齊桓公有管仲、漢武帝有桑弘羊才得以強國強軍，確實如此！”

    李泰忽說：“那是要增加明算科的取士嗎？”

    李承乾不禁看了李泰一眼，覺得他是在父皇面前表現(xiàn)。

    尹羲說：“現(xiàn)在的統(tǒng)計學(xué)、會計學(xué)支撐不起商業(yè)課稅的工作，必須改革。這個……我可以花些時間為朝廷編寫應(yīng)用算術(shù)的教材和會計教材。第二個方面，趁現(xiàn)在朝廷還控制著足夠的土地嘗試賦稅改革，統(tǒng)計丈量國有土地，建立征稅的土地基準。”

    李承乾問道：“那可會如王莽新政一般，造成混亂？”

    尹羲搖頭：“王莽是復(fù)井田。我并不要求禁止土地買賣，反正歷朝歷代也禁不了。但是土地不管賣給誰，土地總是存在的?？梢詫嶒炄∠硕《?，改以田地作為征稅基準?！?/br>
    李世民說：“若是改革賦稅，府兵也就要改革了?！?/br>
    尹羲說：“改為募兵。”

    李泰蹙眉，說：“那么朝廷反而要出錢了，這不是省錢?！?/br>
    李世民卻說：“前期雖然要多出錢，卻保障了以后朝廷土地流失于私人之手后仍然能征到田稅。若為長遠計，也未為不可，但是變法總有阻力的。”

    才十二歲的李治忽說：“這個我知道，秦商秧變法就有很多人反對，阻力不是一般大，可是變法之后，秦國才變強，稱雄七國。”

    尹羲看看這孩子，真看不出來這么個孩子會摸了父親的才人。

    見李治的態(tài)度，尹羲想著他在位時慢慢打壓把持朝政的關(guān)隴集團，可見這人身體雖然不太好，卻是一個改革之心很強，十分聰明的皇帝。

    ……

    二月初，尹羲前往長江水府所在的江畔求見洛凡，左右龍使迎她進入水下宮殿。

    洛凡也剛剛閉關(guān)修煉出關(guān)了，在自己的起居室等她。

    洛凡盤膝在玉床上，看她已至化神期，不禁微微一笑：“你的修為精進比我想的還要快?！?/br>
    尹羲坐在他身邊，簡單說起自己落入鎖妖塔中受到歷練飛升的事，還說了自己在五圣考驗的幻境中見到洛神。

    “原來洛神娘娘這么美，我可怎么辦呢？”

    洛凡笑問：“什么怎么辦？”

    尹羲嘟嘟嘴，說：“娘娘這么美貌，你又怎么會為我粗陋得多的容貌所迷？我想蘇都蘇不起來……”

    “什么蘇？”洛凡不解。

    尹羲托著腮，百無聊賴地說：“女孩子總有一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美夢的，洛神娘娘這么美，你心里一定嫌我長得丑，我也沒有趣味了?！?/br>
    洛凡一把拉了她在懷中親熱，耳鬢廝磨好一會兒，尹羲又不是石女，怕自己把持不住才推開他，說自己是來取“山河社稷圖”的。

    洛凡嘆道：“你要多帶人進圖，只怕你也要多擔(dān)因果，你可要想清楚了?！?/br>
    尹羲說：“多擔(dān)什么因果呢?！?/br>
    洛凡搖了搖頭，說：“此等天機，我亦不知。但是若是發(fā)生了，我會有所感?！?/br>
    “那不是事后諸葛亮嘛……”

    洛凡俯擁著她的身子，俯頭輕輕咬了咬她的鼻子，尹羲撫著他的臉，目光癡迷，說：“哪怕不成仙，我也……不怕，我只是舍不得你?！?/br>
    洛凡說：“你不要說傻話了，我一定會讓你成仙的?！?/br>
    洛凡取出“山河社稷圖”，說：“為免這圖有所閃失，將來再送來與你，你們進圖之后，我來守圖?！?/br>
    尹羲自然同意，否則他們?nèi)歼M圖之后，這圖外面沒有人，落入妖邪手中只怕不妙。

    兩人正依偎著說話，忽聽殿外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小叔，你們親熱完了沒有？是不是該出來了。”

    尹羲吃了一驚，從洛凡懷中出來，整了整自己的頭發(fā)衣襟，說：“是巫山神女來了?！?/br>
    洛凡喃喃：“別理她?！?/br>
    尹羲說：“怎么能不理呢？這可是巫山神女，她很有名的?！?/br>
    洛凡翻了一下白眼，只好和尹羲整了衣襟出屋去。

    瑤姬算到了尹羲來水府找洛凡，她仍然為公孫凌的拒絕而不甘心，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拒絕她的男人。

    瑤姬一見尹羲就圍著她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喃喃：“你也沒有長得比我美，他憑什么對你念念不忘？”

    尹羲還只道她說的是洛凡，心中還不由得一喜，笑道：“靈魂上的欣賞，神女明白嗎？”

    瑤姬說：“我的修為高過你，美貌勝過你，出身見識也勝過你……”

    尹羲嘆道：“所以，像神女這樣美好的女神自有更好的男神來配。你總不能惦記自己的小叔吧？”

    瑤姬才知這誤會大了，說：“誰惦記小叔了？”

    洛凡笑道：“那你惦記誰就找誰去?！?/br>
    瑤姬卻覺無趣，說：“他都參透情關(guān)了，找他有什么意思？”

    尹羲才覺她和瑤姬說的不是同一個人，想要再追問，洛凡卻打斷她了，邀了瑤姬與她品茶論道。

    瑤姬再問他們今后的修行之路，其實她也在關(guān)注公孫凌以后要走的路。

    尹羲看向洛凡，瑤姬笑道：“我知道太昊帝君借了女媧娘娘的‘山河社稷圖’來，可是你們進圖修行，也要有個規(guī)劃吧?！?/br>
    尹羲才點了點頭，說：“殺伐法術(shù)也到了一定的瓶頸了，我們既然是尹喜真人的徒子徒孫，屬于老君人教一脈。所謂人教，就是教化人族，所以我就要進圖教幾個人族弟子，再著書立說，以傳后世。若得傳道功業(yè)，當能助我修得正果。”

    瑤姬說：“著書立說傳后世，后世又能傳下多少呢？遇上‘焚/書/坑/儒’一樣的事，你的功業(yè)也毀于一旦了?！?/br>
    尹羲笑道：“秦始皇‘焚/書/坑/儒’真相如何還有爭議，在當時只怕是有必要的，執(zhí)行中產(chǎn)生了損失也沒有辦法吧。”

    其實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實施郡縣制觸及了利益體，當然飽受爭議。換個角度將心比心，比如現(xiàn)代時就有很多失落仇恨的公/知和鍵盤俠，什么事都能黑。秦始皇那時候估計也一樣，保守派歪曲事實和秦始皇本意，那么迎接帝王一怒，也是因果使然。

    瑤姬卻不相信她，說：“你一個凡人，小小年紀，能著什么書，立什么說呢？你師從于趙云卿，他可只會修煉?！?/br>
    尹羲也不能說自己的幾世歷練，只淡淡一笑，說：“諸位先賢能夠悟道，為何我不能呢？”

    瑤姬笑道：“你既然如此自信，我就等著你悟道立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