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雀 第12節(jié)
“哎呦伶妃娘娘,你這可讓咱家好等,”剛開了口,許若伶便連忙給長葉使了個眼色,長葉上前又是一個荷包塞過去。 這老太監(jiān)語氣才好了些,他補充道:“害,咱家這多等一會兒自然是應(yīng)該的,可就怕誤了陛下。” 許若伶便笑著點頭,“公公說的是,是本宮磨蹭了些,還得靠公公多費費心了?!?/br> “娘娘客氣了,這自然是咱家分內(nèi)的事兒?!?/br> 兩人客套了兩句,這老太監(jiān)才帶著沈歸荑辭別。 那太監(jiān)走的不快,沈歸荑便慢吞吞的跟在后頭,連鴉青都不曾隨同,好在這繁靈宮和引朝殿隔得不算近,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做心理準(zhǔn)備。 平日里沈歸荑活動范圍不過就是鳳棲宮和繁靈宮,偶爾再去東宮一趟,這引朝殿的路她是半分也不曾走過。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沈歸荑便到了。 她垂著眸子不敢四顧,待那老太監(jiān)涼颼颼的說了一句“請吧”,她便老老實實的進了屋子。 入眼便是一面繡著湘竹的金屏,雕梁大柱,黃紗幔帳,無一不透露著精雕矜貴。沈歸荑撩起珠簾進了內(nèi)室,才見那龍榻上倚靠著一個男人。 男人面色略顯憔悴,年紀(jì)瞧著也不算太大,眉宇英挺,那雙眼睛和江宴行極像,狹長又深邃,只是多了些滄桑老態(tài)。 他身著明黃色的中衣,手里拿著一卷書,榻邊香木小幾上放著茶盞。那鏤窗半開著,陽光斜照進來,正好落在榻上。 沈歸荑頓住了腳步,不敢再進。 江朔聽見了聲音,便放下手中的書卷,循聲望去。 珠簾下立著一名絳紫色羅裙的女子,那裙子顏色雖有些暗沉老成,可在女子身上穿著卻極為耐看,眼睫半垂著,低眉順目。 露出的鼻尖和下頜精致如白瓷,青澀又矜弱。 頭頂?shù)闹楹熚⑽⒒沃l(fā)髻上的花簪流蘇也在顫動,垂在耳鬢兩側(cè),亦如她的姿態(tài),端莊矜雅,卻又平添一抹嬌婉姿楚。 江朔眸色一亮,才扯動著嘴角笑了,對著沈歸荑招手,溫聲道:“到朕這邊來?!?/br> 沈歸荑頓了一秒,這才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瞧著少女似乎有些戒備和緊張,江朔便抬手拍了拍床沿,語氣溫和,半帶著安撫:“坐這兒?!?/br> 沈歸荑乖乖坐下。 “抬起頭來,讓朕瞧瞧?!?/br> 沈歸荑乖乖抬頭。 少女眉目精致,柳眉纖弱,眸子有些霧氣,她坐的拘束,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寬大的袖擺將她的手遮了去,只露出了一截粉白的指尖。 江朔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只是笑著問,“你叫沈如姬?” 沈歸荑并未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有如姬姒,助集同邦,”江朔細(xì)品片刻,“是個好名字?!?/br> “今年多大了?”江朔又問。 沈歸荑頓了一秒,“還未及笄?!?/br> 聞言,江朔便輕笑了一聲,那一聲笑落下后,便是沉默。 他思忖半晌,語氣似乎帶著意味深長,又帶著一絲妥協(xié),“還是個小丫頭。” 沈歸荑藏在袖中的手捏的緊了些,她怎么會不知道江朔的意思,那語氣已經(jīng)明顯到了就差指著臉對她說,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可我沒有戳破罷了。 她半垂了眼瞼,將眼底的情緒遮擋在內(nèi)。 似乎是注意到了沈歸荑袖中的動作,江朔抬手?jǐn)傞_,對著沈歸荑道,“手放過來。” 沈歸荑沒動,默了約莫三思息的時間,她才松開緊握的拳,撩起袖子將手放在江朔的手里。 手被一把握住,帶著guntang的溫度,背上是粗糙的觸感。 少女的纖細(xì)的玉指在男人寬大的手掌內(nèi)顯得格外小巧又,更襯得蔥白如玉。 江朔掰開沈歸荑的手指,攤開,指腹落在沈歸荑的手心上細(xì)細(xì)摩挲,隨著指尖的滑動,江朔便在沈歸荑的手上落了一個字。 ——姝。 寫完之后,他并未松開沈歸荑的手,相反,手掌還收緊了一些,更清楚的感受那細(xì)嫩的柔荑。 他問,“可喜歡?” 江朔問她姝這個字喜歡嗎。 她自然是知道江朔什么意思,若無意外,“姝”這一字便是她的封號,想到這里,沈歸荑身子便有些發(fā)冷,頭皮也連帶著發(fā)麻。 她不想回應(yīng),但又不得不回應(yīng),無論是她點頭還是搖頭,都不是好的選擇。 沈歸荑猶豫之間,氣氛似乎便有些凝滯,江朔并不催促,握著她的手,等沈歸荑的反應(yīng)。 空氣冷凝之間,外頭卻突然傳來推門聲,吱呀一聲落下,緊接著方才那老太監(jiān)的聲音便響起,“陛下,太子殿下和嘉永公主求見?!?/br> 話落,江朔掀了眸子,同時也松開了沈歸荑。 他略一沉吟,這才看向沈歸荑,吩咐她退下,隨后揚聲道:“讓他們進來?!?/br> 得了吩咐,沈歸荑便連忙起身,將手收回袖內(nèi),她也不握著,似乎是沾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一般,指尖都發(fā)著木,動都不曾動一下。 出了引朝殿,便瞧見外頭站著的江宴行和一位華衣女子。 那女子和皇后娘娘眉眼有幾分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姿態(tài)少了皇后的溫和,取而代之的則是凌厲的傲慢。 江含月乍一瞧見沈歸荑出來,眸子先是閃過一絲吃驚,隨后又變成了厭惡,最后才轉(zhuǎn)換成一聲冷嗤。 那一聲冷嗤,不高不低,恰好能讓沈歸荑聽見,隨后她又聽到了一句不痛不癢的譏諷。 “真是作死?!?/br> 第14章 決心(一) 再找江宴行 沈歸荑不知道這嘉永公主是諷她還是如何,她垂下眸子,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 也是這話對于她來說,著實不算得重話,中聽的不中聽的,她在南齊什么話都聽過的,故此這輕飄飄的一句諷,實在是無關(guān)緊要。 沈歸荑靠在旁側(cè),給兩人讓道來,卻不見有任何動靜。 半晌才又聽到嘉永公主開口,語氣極為不耐煩,似乎是拗著氣,“六哥哥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去了?!?/br> 江宴行語說的平淡,語氣也不緊不慢,“怎的,你跟過來就只是為了在這宮門口罵他一句?” 江含月聞言便撇了嘴,但似乎覺得撇嘴并不能表達出自己情緒的一半,便又冷笑了一聲,“難不成六哥哥心疼?” 這話說的江宴行不禁掃了江含月一眼,勾了勾唇,語氣似笑非笑,“心疼倒沒有,只是覺得,既已通報過了,你若不去,恐怕父皇還要單獨召你?!?/br> “.....”江含月默了片刻,有些不情不愿,“那走吧?!?/br> 兩人說完,這才動了身往引朝殿走。 沈歸荑在一旁聽得瞠目結(jié)舌,她還以為那句話是諷她來著,竟不想罵的是永碩帝,這么一來,方才江含月看到她時的神色變化也算合理了。 只不過,看樣子江宴行和江含月似乎都不大喜歡這位皇帝,她不由得想起她在繁靈宮醒來那次,許若伶的態(tài)度也是這般,對皇帝極為不喜。 她有些好奇,這位皇帝到底做了什么才會讓自己的子女和妃子都這般厭惡。 雖是好奇,可她回了宮真到是瞧見了許若伶,卻也不太敢問。 許若伶一瞧見她回來,略微吃了一驚,似乎是沒想到她竟會回來的這般快,便連忙湊上去問道,“怎的回來了?” 沈歸荑老老實實回答:“太子殿下和嘉永公主去了,陛下才讓我回來的。” 聞言,許若伶稍稍才放了心,作勢要拽沈歸荑的手,只是還沒碰到便被沈歸荑躲開了,她愣了愣,問道:“怎么的了?” 她垂眸,看向沈歸荑的手,后者把袖子撩起,五指張開,那模樣活似僵硬的動不了一般。 沈歸荑安撫的笑了笑,“無妨,jiejie我先去凈個手?!?/br> 見勢,許若伶連忙吩咐長葉去端水過來,沈歸荑將手浸在水里,用力的搓著手心和手背,恨不得將手上的皮搓掉一層。 永碩帝的年紀(jì)看起來比她父皇還要大,尤其是在頭一回看到她時,那眸子里一閃而過的亮色,讓她極為不適。 沈如姬做不到嫁給一個年紀(jì)能做她爹一樣的男人當(dāng)小老婆,她更做不到。 沈歸荑掩下眸子里的厭惡,將那抹不適全都注入這凈手的行為上,她硬是搓了一盞茶的時間,這才擦了手。 見沈歸荑收拾好,許若伶才開口問道,“他可是碰了你的手?” 沈歸荑點了點頭,待許若伶又問,她便將經(jīng)過都全盤托出。 說罷,許若伶頓了頓,面色有些沉,“我瞧著他恐怕是好的差不多了。” 說到這,她似是想起來什么一般,連忙去喚長葉,“你快差人去寒枯寺給玥嬪說一聲,陛下身子好了,讓她快些回來。” 長葉匆匆進來,得了吩咐后,便又匆匆小跑了出去。 許若伶告訴她說,玥嬪早在兩年前便出了宮,說是給皇帝祈福為由,這些年從未回過宮。只是說是這么說的,可宮里人也都知道,玥嬪不過是不喜這深宮,寧愿去那破敗的廟里也不愿呆在宮里罷了。 她說完又看了看沈歸荑,面色有些不忍,張了張嘴又頓住,默了半晌卻還是開了口,“我原想著,陛下沒多久就要走了,到時候我安排你出宮,或者認(rèn)你做meimei,以許家的身份給你相個好的婆家,讓你嫁過去也行。” 許若伶嘆了口氣,“想這么多,到底還是沒想到這快死的人了竟會突然好過來。” 沈歸荑沒說話,只是坐在一邊靜靜的聽著,半垂著眸子,動也不動。 見沈歸荑沒什么反應(yīng),許若伶自然是能理解,她便岔開了話題,說起了她一早聽來的八卦。 “我今兒早就聽說了,虞jiejie那邊知道陛下醒了,便催著她那表姑家的丫頭趕緊回家去,你猜怎么著?想不到那陳鶯瑤竟是半分也不肯走?!?/br> 說到這,許若伶微微冷笑,“好沒意思的姑娘,竟是死磕在這皇家里了,現(xiàn)在兒子見不著,一聽說他老子醒了,倒開始打他老子的主意了?!?/br> 沈歸荑雖說心情不大好,但也不是那種冷著臉的人,許若伶的話她也能跟著接上一兩句,聽得也認(rèn)真。 才說了幾句,許若伶便猛地一拍大腿,似乎是忘了什么緊要的事才想起來一般,“我說這老東西怎么突然就好了,我怎么就把老四給忘了!” 沈歸荑望去,許若伶便開始解釋。 “老四叫江懷拓,是婧貴妃的兒子,自打皇帝病了,他便一副無心朝政的樣子,開始游山玩水,說是給皇帝尋藥方子來著,可這多少年過去了,人也偶爾回來看看,方子卻是絲毫沒尋到管用的。” “這不是一個月前太子去南齊接你么,這宮里頭沒人,我就聽人說老四尋了一位藥方給送進宮里來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之前也是有幾次方子的,可都不管用,我也就沒放在心上?!?/br> “從那藥方子送進宮來到現(xiàn)在,約莫是有一個月了,若是真的管用,這病恐怕就好了個七七八八了?!?/br> 說完,許若伶又緊跟著嘖了一聲,才冷笑道:“有意思,老四真是有心了。” 這話說的像是夸,可沈歸荑卻是知道的,這話里頭意思除了諷刺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