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雀 第69節(jié)
等到了那藝妓樓門口停下后,江宴行下馬車之前,從袖子里拿出一方絲質(zhì)的面紗,讓沈歸荑帶上。 沈歸荑將那面紗一角在鬢上別了好幾番也沒別上,江宴行便湊過去,接過沈歸荑手中的面紗一角,親自為她別入了鬢發(fā)之間。 那面紗說是透明卻又不太透明,隔著一層絲料,只能瞧見絲料下少女面容朦朧的輪廓,那雙眸子極為漂亮,宛如浸在水中的明珠一般。 江宴行替她帶好面紗后便率先下了馬車,而后沈歸荑尾隨著掀開簾子,扶著江宴行的手踩著杌凳下來。 那藝妓樓果然如周元嘉所說的一般,樓上樓下都守著侍衛(wèi),就連那樓外一圈都站著侍衛(wèi)。進了樓中,里頭依稀還留著打斗時破壞的模樣。 除了一些守著的侍衛(wèi),便再無它人。 江宴行進了那一樓堂中轉(zhuǎn)了一圈,地上還散落著一堆斷裂的木屑,似乎是在二樓打斗有人將那圍欄撞斷時,而飄落下的斷木。 指尖抿了一下那地上的碎屑,兩指摩挲著抿掉,江宴行抬眸往上看,那二樓的圍欄果然已經(jīng)被毀壞了絕大多半,那折斷的紅漆木里頭鉆出干凈的裂枝,與那地上的斷木顏色如出一轍。 江宴行若是所思的盯著看了片刻,便往那樓梯方向走去,沈歸荑便連忙提著裙子跟上。 上臺階之前,江宴行還頓了頓,轉(zhuǎn)身對著沈歸荑伸手。少女一愣,抬眸迎上他的眸子,看到那眼底極淡的笑意,便攏起袖子,將手放在了江宴行的手上。 沈歸荑知道江宴行什么意思,那是怕她害怕,江宴行這才親自牽著沈歸荑上了樓。 似乎是蘇若存在二樓呆著的緣故,那二樓的毀壞相較于一樓要更多一些,地上隱約還有紅色的星點,許是打斗時濺上的血。 江宴行看著那血跡略微蹙了眉頭,便陷入了沉思。 上頭其實是有不少血的,但瞧著蘇若存受的傷,似乎并不是特別嚴重,可若并沒有那般嚴重,那濺在上頭的血為何會那般多? 況且蘇若存去反抗那些黑衣人,若是傷的嚴重,那么多人在,蘇若存極有可能活不下來。可若是傷的不那般嚴重,他這種瑕疵必報的性格,又豈會這般讓自己白白受傷。 依照他的話,一個黑衣人也不曾抓到,那就是并未有他殺死的。既然沒人死,這么多血,決計不是蘇若存一個人的。 那些黑衣人肯定也有受傷在里頭,可當(dāng)時蘇若存為何不直接告訴他,難不成是因為周元嘉在么? 思及此,江宴行便一路順著走廊過去,將那雅間的房門都一一推開,視線落在那窗欞上。 窗戶有的開著有的關(guān)著,那屋內(nèi)、窗欞上卻不曾有一絲的腳印,除了屋內(nèi)有些許凌亂,便再無其他可疑之處。 江宴行走進雅間,一扇一扇的推開窗戶觀察,約莫小半個時辰,才將那二樓所有的雅間全部看過了便。 看完之后,江宴行便沒有再上三樓,而是帶著沈歸荑原路返回下樓去了一樓大堂。 這會兒外頭天已經(jīng)逐漸暗了下來,大堂內(nèi)也點起了蠟燭,江宴行視線只是往外一掃,看到了外頭已經(jīng)黑了下來的天色,便對著那隨同一起來的騎士問道:“這藝妓樓的人呢?” 那騎士拱手彎腰,“回殿下,這藝妓樓的人皆被我們關(guān)押在了牢中,殿下可是要去看看?” 江宴行搖了搖頭,只是對他擺了擺手,“不必了?!?/br> 說罷,他率先動了身,“回節(jié)度使府吧?!眲傉f完,江宴行便頓住,連忙改口,看著那站在首位的騎士,淡淡道,“你們送馬車回去,孤在外頭轉(zhuǎn)轉(zhuǎn)?!?/br> 聞言,那騎士好似有些為難,和旁側(cè)的人面面相覷,竟也都不敢說什么。兩人對視了半天,最后還是拱手應(yīng)下,領(lǐng)著人將那空蕩蕩的馬車送回了節(jié)度使府。 江宴行之所以不坐馬車回去,一來是想帶著沈歸荑逛一下這隋州的夜市,而來則是想同這隋州的百姓探探口風(fēng)順便觀察一下這城中經(jīng)濟風(fēng)貌。 沈歸荑第一次下江南,雖說這幾日奔波有些勞累,可介于對著街市的好奇,沈歸荑倒是更想同江宴行逛上一逛。 外頭天已經(jīng)黑了,街道上早已掛起了燈籠,點上燈盞,人也跟著多了。 因著江宴行和沈歸荑一開始是坐著馬車藝妓樓的,雖說那隋州城的百姓對這位太子殿下甚為好奇,可兩人坐在馬車里,卻也瞧不見絲毫。 那侍衛(wèi)回去的時候,江宴行也吩咐他們再次將馬車送回去,那些個百姓瞧見了,自然是覺得這太子殿下見不著了,就算守在那藝妓樓附近的等候多時,如今也都失望的四下散開,各自忙活。 故此,沈歸如今同江宴行走在這街市上,并未有多少個人能注意到他們。 沈歸荑在南齊極少出過宮,無聊了便呆在青蘅殿練舞,要么便是被沈如姬喊出去為她作陪襯,之后來了東越,更是沒機會出宮。 即便那大大小小的宮宴她雖出入過,可到底還是不如這逛這民間的街市來的熱鬧,亦或者是,逛這般有煙火氣的街市,沈歸荑才會更為貼切的感知到,她如今是這般好好活著的。 她原本被江宴行拉著的手已經(jīng)叫她親自掙脫開了,沈歸荑每走在一個小攤前都會停頓一下,若是自己走得快了,她還會停下對著江宴行招手,讓他走快一些。 少女已經(jīng)把面紗摘了下來,她今日穿著一身藕粉色的齊胸襦裙,外罩一件對襟軟衫,鬢上的花鈿掛著粉色的珠玉流蘇,如她一般靈動又美好。 頭頂懸下的燈籠將少女的臉照的嫣紅,連那細白的脖頸都灑了些緋色在上頭,沈歸荑掃了一眼那攤子上擺的東西,便連忙對著江宴行招了招手讓他過來。 江宴行見少女眼里閃著希冀,便有些好奇,走到她跟前停下后,便見她手里拿著兩枚并未帶墜飾的耳鐺。 因著不日便是端陽節(jié),這些銀飾已有不少特地為端陽所備的打樣,沈歸荑拿的那副耳鐺便是。 其狀雕刻成了粽子的模樣,是白玉所制,上頭以紅玉和翡翠作點綴,瞧著極為小巧又精致。 沈歸荑拿起其中一枚,踮起腳尖放在江宴行的耳側(cè)比劃了一下,然后捏著一端,將那白玉的一面對著江宴行看,笑著問他道:“好看么?” 江宴行并未看沈歸荑手里的耳鐺,而是透過那耳鐺視線落在了沈歸荑的臉上。少女眸子彎成清月,唇角微微上揚,櫻唇飽滿透著淺粉,鬢上的珠玉有幾縷嵌入了她的鬢發(fā)之間。 他抬手,指尖勾著那掛在鬢上的珠玉流蘇,將那捋順后,這才收回手,視線落在了少女指尖捏著的耳鐺上,只一眼,他便別開視線,淡淡道:“好看?!?/br> 沈歸荑聞言略微揚了揚眉,“真的?” “真的?!苯缧悬c了點頭。 似乎是得到了江宴行的認同,沈歸荑便有些開心,她將那耳鐺放在攤子空出來的地方,然后視線一掃,又看到了一根紅色的手環(huán)。 那手環(huán)極為簡單,不過是兩根紅繩揉搓起來擰成麻狀變成了一根,上頭有一塊粽子形狀的白玉,兩邊由銀珠固定,瞧著好不淡雅精致。 沈歸荑拿起那兩個手環(huán)放在手心,繼續(xù)給江宴行看,問道:“這個呢?好看么?” 聞言,江宴行略微垂眸,看到了少女手心里躺著的兩根手環(huán),便抬手捏起其中一個,拉起了沈歸荑的手,親自給她帶了上去。 帶完之后,江宴行還對著沈歸荑伸手,示意沈歸荑也為他帶上。 見勢,沈歸荑稍稍一愣,便立刻會意,拉開那繩子上的活捆兒,沈歸荑替江宴行戴在了手腕上,而后拉緊。 兩人就這般順著街市一路逛了下去,沈歸荑走走停停,看上了什么,跟在后頭的遇知便默默的拿銀子付錢。 直到沈歸荑走的累了,肚子也餓了,兩人便找了個一處小攤前坐下。 小攤的位置極好,靠在河邊,河邊的護欄上繞了一大片的藤蔓,上頭接了些紫粉色的小花,商販便在那護欄的底部點了一排的蠟燭,燭光閃爍下,身后那河面都顯得波光粼粼。 那商販是個約莫是個三十有余的女人,模樣姣好,鬢上裹著與那紫粉色小花一般顏色頭巾,見兩人坐下后,便搓著圍兜湊了上來。 視線在沈歸荑和江宴行身上一轉(zhuǎn),便問道,“這位公子和小姐,可要吃些什么?” 沈歸荑瞧著那牌子上寫的“灌漿饅頭”四個字,便有些好奇,問那是什么。 女人便笑著解釋道:“那不過是俗稱,實則是灌了湯的包子罷了,里頭是蟹黃,味道好極,姑娘可要嘗嘗?” 聞言,沈歸荑視線不由得投向了江宴行,這眼神不由的讓江宴行覺得好笑,他迎上沈歸荑的視線,“你若是想吃便吃,何須再看我一眼?” 沈歸荑就對著他眨了眨眼,語氣頗有些撒嬌的意味,“這不是詢問一下您么,您若是不喜歡吃這個,我哪里好意思委屈您呢?” 說罷,她頓了頓,便又問了一句,“我說的對吧?” 江宴行見勢便勾了勾唇角,揚起了一抹極淡的笑,并未接沈歸荑的話,則是看向那婦人,“先上一份罷。” “好嘞,公子您稍等?!蹦菋D人笑著應(yīng)下,便轉(zhuǎn)身去忙活。 不過片刻,那婦人便又回來了,手里端著一屜灌湯包子,放在了兩人之間。 那一屜籠只有兩個包子,約莫有江宴行巴掌那般大小,透過一層晶瑩單薄的外皮,幾乎可以看出里頭泛著金黃色的湯汁。 那婦人分給給兩人一人一根花莖掏空做成的蘆管,解釋道:“聽二位的口音不像是江南人,這灌了湯的包子,要先用這蘆管吸凈湯汁,才能吃得。” 沈歸荑接過蘆管,道了聲謝,便用那蘆管尖端將那薄皮戳開,不過瞬間,透過那戳開小孔,泛著金黃的湯汁便溢了出來,沈歸荑連忙對著那小孔一吸。 下一秒,她便“唔”了一身,將那蘆管松開,薄唇微張,探出了舌尖。 江宴行便皺著眉看她,輕聲問道:“怎么了?” 沈歸荑抬手對著自己半張著口探出的舌尖微微扇著風(fēng),后才慢吞吞含糊道,“燙、燙到舌頭了。” 少女櫻唇微張,透過小桌上放著的燈臺的照射下,還能瞧見那整齊潔凈的貝齒,以及那嫣紅小巧的舌尖。 那模樣實在是好笑,眉頭微微蹙著,舌尖探出一點,瞧著可憐兮兮,眸子都像浮出了霧氣。 江宴行不由得輕笑出了聲,視線從她身上落在那小桌上的灌湯包子上,那被沈歸荑戳開的小孔外頭留下了一道金黃色痕跡,好似是里頭的湯汁流完了。 而后視線便又落在沈歸荑臉上,說話時語氣便有些調(diào)侃,似笑非笑的問道,“還有一個,你等它涼了再吃?” 這話倒把沈歸荑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還有那調(diào)侃的語氣,分明是在笑她。 沈歸荑覺得是自己吃的太心急,讓江宴行看笑話了,便抿了唇,有些尷尬的倔著氣看他,倒也不接話。 江宴行瞧沈歸荑的模樣,便知是她會意錯了,他也沒解釋,只是拿過旁側(cè)放著的竹筷,夾起沈歸荑方才吃的那個已經(jīng)將湯汁流完的包子,咬了一口。 包子里頭金黃的蟹rou顯露了出來,還有些許湯汁順著那咬過的痕跡往外溢出,江宴行便拿過手邊的極小的白瓷盤子接住下流的湯汁。 待他將那包子吃完后,將竹筷放下,才看向沈歸荑,便將那余下的一屜灌湯包子推到了沈歸荑面前,“約莫涼了些,小心點吃?!?/br> 沈歸荑方才吸湯汁時的確也是嘗到了味道,十分鮮香清甜。只是她沒想過江宴行竟會將她那份戳過的湯包給吃了。 一時間又是尷尬又是不好意思,聞言也不知道說什么,只得乖乖的拿起蘆管將那剩下的湯包給戳開。 余下湯包確實不如方才那個熱了,沈歸荑小心的吸完,才拿著小碟子接著,一口一口的吃掉。 江宴行全程看著沈歸荑吃,原本她就尷尬,這下倒叫江宴行看的更尷尬了,她吃完后放下竹筷,詢問江宴行,“你可要再吃一個?方才那湯汁都灑了。” 少女櫻唇飽滿,濡上了一層晶瑩之色。 兩人是對著桌角坐著的,便挨得近一些。 沈歸荑說完,江宴行的視線便落在了少女的唇上,他湊過身去,停到少女的唇邊,探出了舌尖在她下唇上一抿,只是一下,便極快的收回。 江宴行這才看著她,略微揚了揚眉,“不必,我嘗過了,味道還不錯。” 這般動作有些突然,沈歸荑連反應(yīng)都不急,還未緩過來要躲,便覺得唇上一點癢意已消失不見。 旁側(cè)三步之遠的位置站著遇知,他一般不候在跟前,便從未見過他們家太子殿下和這位三公主的互動,平日里有事了,他和遇琮也只是推著劉平樂上前打頭陣。 故此,遇知乍一看到這幅情景,便連忙抬手搓自己的臉,手指將眼睛給蓋住,與此同時他還轉(zhuǎn)過身去,一副非禮勿視的模樣。 這大街邊坐著,沈歸荑被江宴行這般動作搞得倆騰地便浮上了一抹紅暈,她皺著眉頭有埋怨的瞥了江宴行一眼,卻聽那人笑道:“這又沒人認識你我,你羞什么?” 江宴行這話不好接,沈歸荑便只是瞪了他一眼,拿著帕子趕緊去擦唇上的湯汁,擦凈了后她緊緊抿住,這才起身,小聲的說了句,“走吧?!?/br> 遇知跟著在后頭結(jié)完賬,便連忙小跑著跟上。 沈歸荑又在這街上多逛了一會兒,人流攢動,互相擁擠著。江南的天氣要比京城熱了些,沈歸荑從這個小攤上跑到另一個小攤上,這般來來回回竟都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她逛累了,逛乏了,這才同江宴行回了節(jié)度使府上。 那節(jié)度使是個精明的人,為江懷拓和蘇若存?zhèn)涞目头吭谝粋€院子里,江宴行和沈歸荑則是在另一個院子里。 那院子要比江懷拓兩人住的大得多,還有換門用來沐浴的浴房。 沈歸荑熱出了一身汗,一回來便去浴房沐浴。 因著鴉青是婢女,也不曾跟著沈歸荑去藝妓樓,沈歸荑回來時,她自然也不知道,便沒在跟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