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龍井與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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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龍井與西湖 2009年9月19日,上午九點三十分。 肖申克州立監(jiān)獄,c區(qū)58號監(jiān)房。 在我的小簿子里,剛剛寫到明天準備去杭州——那是在2008年5月,那么2009年9月的明天呢? 明天,我的明天,將有一個新的計劃。 再次仰頭眺望鐵窗外的天空,肖申克州立監(jiān)獄占地數(shù)十公頃,由美國西部的阿爾斯蘭州管轄。這是美國最貧窮最偏遠的一個州,夾在科羅拉多山脈與落基山脈之間,平均海拔兩千米,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高山與荒漠。這里的夏天最高溫度可達50攝氏度,而冬天最冷時只有零下20度,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幾乎寸草不生。十九世紀西部淘金的時代,涌入大量亡命之徒,才設(shè)立了這個阿爾斯蘭州——這個詞根竟然來自突厥語,意為獅子。 cao場一角有塊古老的墓地,平時大家放風(fēng)的時候都不敢靠近。這座監(jiān)獄建立至今的一百多年中,每個死在這里的囚犯,都會被埋葬在那片墓地。據(jù)說在午夜刮起大風(fēng)的時候,墓地就會傳出凄慘的呼號聲——神秘死去的冤魂們,想要占有活著的囚犯的身體。 只有一個人,他在許多年以前,永遠消失在了監(jiān)獄里,卻沒有被埋葬進墓地。 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除了那個人。 因此,每年都會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在這里,雖然也有罪大惡極之輩,即便坐上電椅一百次也不足以償還所犯之罪行。但我對此仍然心懷恐懼,生怕半夜里睡得正熟之時,突然有一只手將我拖入地獄。 我不想死在肖申克州立監(jiān)獄,更不想終老于此地。 因為,我沒有殺人。 對不起,我不需要在你們面前為自己辯護,還是繼續(xù)寫我的故事吧。 鉛筆在小簿子里寫下一年多前的“明天”—— 周六。 我坐上前往杭州的長途巴士。 出門前騙父母說,公司讓我去蘇州出差兩天。看著mama有些擔心,我便說是和銷售部同事一起去的,必須把這筆業(yè)務(wù)談下來,否則月底有可能要被裁員了。為保住我的飯碗,mama只能放我走了——若我告訴她去杭州,她是拼著老命不會放我走的。 沒錯,我要重返一年半前發(fā)生車禍之地,就像博客中所寫:“我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我相信我自己的勇氣,那才是我真正的命運?!?/br> 2006年秋天的傍晚,我?guī)е@樣的勇氣,帶著被遺忘的秘密,悄悄前往杭州的某個角落。這個難以抗拒的誘惑——導(dǎo)致了我的意外,還有另一個人的死亡,抹去了我腦中所有記憶。但我仍要走向時間的另一端,回到致命的地方,回到毀滅的時刻。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人,我遇到了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擁有了令自己難以置信的能力:讀心術(shù)。 中午,巴士由滬杭高速抵達杭州。 無暇游玩西湖等名勝,在車站附近吃了點快餐,就坐上出租車前往龍井。我的記憶里沒有這座城市,透過車窗望去那么陌生——除了四月份去海島培訓(xùn),最近半年都沒離開過上海。 遠遠地可以望見西湖,但很快就開出城市,兩邊都是山坡和樹林——龍井是山區(qū),有許多小村落,現(xiàn)在也算西湖風(fēng)景區(qū)的一部分,最有名的就是“龍井問茶”。我讓司機在一條公路隧道出口停下,穿越一座陡峭的山峰,名叫“白鹿山隧道”。 車禍發(fā)生在隧道出口,一邊是密林,另一邊是山坡。隧道出口右側(cè),山體凸出一塊巨大的巖石,正常行駛不會有危險。但在一年半前的夜晚,我乘坐的套牌出租車,在沖出隧道口的剎那,偏離方向撞上這塊巖石。車子彈向公路的另一邊,我被甩了出去,頭部著地當場昏迷。另一邊的乘客被甩下山坡,送到醫(yī)院搶救無效死亡。黑車司機失蹤,至今音訊渺茫。 時隔十八個月,回到幾乎將我滅亡的地方,渾身泛起雞皮疙瘩,一股寒意從頭貫穿到腳底。冒險穿過車流迅猛的公路,來到那塊巨大的巖石之下,早已沒有了任何車禍跡象,唯有伸手撫摸石縫里長出的青草——是那輛車撞出的裂縫嗎?仿佛看到青草根里滲出鮮血,那是我自己的血,還是更久的古人留下的? 隧道口沒有行人與自行車,汽車飛快地沖出來,耳邊灌滿車輪呼嘯之聲,夾帶著一股陰冷的風(fēng),旋轉(zhuǎn)著從臉上劃過,竟像寒冬臘月的刺骨。 不,這不僅僅是風(fēng),而是——殺氣。 一種感覺,不需要眼睛和耳朵,僅僅是第六感覺。 腦中閃過許多碎片,仿佛車流滾滾而來,從胸口隆隆碾壓過去。我倚靠那塊致命的巖石,保持平衡不要倒下去。 殺氣,不是來自這陰冷的空間,不是來自那殘酷的時間,而是我自己。 狼狽地逃離隧道,沿著山邊草叢,爬上一片陡峭的斜坡。雙腳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將公路遠遠拋在身后。走進一條林間小徑,下面是一片傾斜的茶園,再往下隱約可見一些屋頂,大概是龍井村民們的茶館,想必正有不少游客品茶買茶。 但在百米之遙的山上,卻是另外一個世界,密林深處不見人影,只有被驚起的飛鳥。獨自在林中越走越深,連茶樹也見不到了,腳下道路愈發(fā)荒蕪,宛如步入隱士的莊園,是否藏著《笑傲江湖》的西湖梅莊? 我不是令狐沖,更不是向問天,但我的背后確實有神秘來客。 是腳步聲,幽靈般的腳步聲,在茂密的竹林間跟蹤我。當我快步疾行,那腳步也在疾行,當我驟然停下,那腳步也戛然而止。但只要我再往前走幾步,便又在我身后響起。 突然,我感到了真正的危險,因為已迷失方向,連來時的路也看不清了。那家伙就躲在我看不見的角落,如果現(xiàn)在突然襲擊,那我只能坐以待斃。 我轉(zhuǎn)身對寂靜的竹林狂吼起來:“喂!你是誰?你快點出來!你這個膽小鬼!” 樹葉最茂密之處一陣搖晃,果然閃出一個人影。 又是他! 短短數(shù)天之內(nèi),我第三次與他打了個照面。 第一次在蘭州拉面館,第二次在擁擠的地鐵車廂,兩次都被我看到了他的心里話,而他都是膽怯地回避著我——在地鐵里還讓我激動得昏倒了過去。 陸??找彩且蛩赖膯??還有失蹤的嚴寒與方小案?,F(xiàn)在他第三次出現(xiàn),居然跟蹤追擊到了杭州龍井,荒無人煙的山林之中。 “你!是誰?” 我握著拳頭沖上去,這個男人轉(zhuǎn)身就跑,不再給我直視雙眼的機會。在樹林茂密地形崎嶇的山中,展開一場激烈的追逐。很難在這里跑起來,一不小心就會撞到竹子。 “站??!” 在后面大聲叫罵,感覺卻越來越遠,讓我心急火燎。 終于追到一條山間小道,腎上腺素劇烈分泌,賁張的血脈再度沖上頭頂,那個人影逐漸模糊,仿佛黑色的天空蹋了下來。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沉入無邊無盡的黑水底下…… 龍井。 我復(fù)活了。 重新睜開眼睛,我看到一張混血的面孔。 在做夢嗎?下意識地抬起胳膊,揉揉自己的雙眼——千真萬確,是那張年輕的混血女子的臉,白皙的皮膚上鮮艷的唇,深邃的黑瞳正盯著我。 “孟——歌?” 猶豫著喊出她的名字,卻感到喉嚨口火辣辣地疼。她端起一杯涼茶,小心地喂我喝下。茶水滋潤著我,才有了一些力氣,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還是滿目茶樹,如梯田伸展到山上。這里是茶社的雅座,有布簾與外面隔離,我半躺在座位上,對面是穿著裙子的混血兒孟歌,英文名字叫莫妮卡。 “請叫我莫妮卡,感覺好些了嗎?”” “對不起,莫妮卡。你怎么會在這里?我?我怎么也會在這里?這是什么地方?” 一連串的問題讓我自己都糊涂了,她蹙起眉毛用臺灣腔的漢語說:“杭州龍井。今天是我來中國工作的第一個周末,同事說上海最近的度假勝地是杭州,我就坐火車來玩了?!?/br> “那我怎么會在這里?” “下午,我一個人來龍井喝茶,跑到這座山上的茶園,正好看到你躺在林間小道上,我怎么叫你都醒不過來,我以為你又喝醉了,就請山下的村民把你背到茶社里?!?/br> “喝醉?”我苦笑了一聲,“就算我真的喝醉了,也絕不可能在龍井這個地方。對了,我剛才睡了多久?” 莫妮卡看了看她的gucci手表:“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我是半個小時前發(fā)現(xiàn)你的?!?/br> 我晃了晃腦袋,想起竹林里的那個神秘男人,在追逐他的過程中,我昏迷了過去——只要極端情緒和激烈動作,就會讓我間歇性昏迷。 怎么會如此湊巧?又一次遇到了她——公司老總的新任助理。諾大的龍井山上,那么多茶園那么多林子,山下又是那么多游客,她偏偏就發(fā)現(xiàn)了我?發(fā)生這種事的幾率微乎其微! 但我不敢說出懷疑,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能看著窗外的山林:“你發(fā)現(xiàn)我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其他人?” “我一個人上山,看到你躺在那里,沒有其他人的影子。村民說那條山路沒人去的,我也是隨便走走才發(fā)現(xiàn)了你,算你走運!” “真是……太巧了?!蔽液攘丝趧偱蓍_的龍井,“我們又見面了。” “高能,我沒記錯你的名字吧?” “是,我也當然記得你,剛從美國總部給派遣過來,除了總經(jīng)理就屬你最大了。我只是小小的銷售員,好多同事都叫不出我的名字,感謝你還能記得我。” 總經(jīng)理助理是許多人搶的肥差,想不到竟給這二十出頭的小丫頭占了,許多資深總監(jiān)都憤憤不平,又有人猜測她有什么高層背景。 “現(xiàn)在是休息時間,我們之間是平等的?!?/br> “但愿如此。” 跟莫妮卡說話的時候,我的膽子就大了很多,一些平時不敢說的話也說了。她太不像公司高管了,更像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 “高能,我發(fā)現(xiàn)你有一個不太好的習(xí)慣?!?/br> “什么?” “我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我們說話都要看著對方眼睛,否則就是一種不禮貌?!?/br> 才意識到自己從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要她盯著我看,我便慌張地躲避,這也是最近半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強迫自己轉(zhuǎn)回頭,看著她那雙烏黑的眼睛。 莫妮卡笑了笑:“你不要太介意,這是我們美國的習(xí)慣,說話比較直接?!?/br> 當她說到“我們美國”,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不過她長著一張中西混血的面孔,也不再感到別扭了,她本來就是一個美國人。 “對了,你坐火車來的,今天杭州的火車站怎么樣?” 既然她喜歡看別人的眼睛,索性就直視著她,看看她心里在想什么? “中國的火車站,人實在太多了!” 嘴上的回答非常自然,但她的眼睛卻在說另一句話—— “他為什么問我火車站?雖然我是坐旅游巴士來的,但說火車站人多總是沒錯的。” 我的眼睛與大腦,準確捕捉到了她真實的想法——她果然在撒謊! 莫妮卡混血的眼睛泄露了秘密,她根本不是坐火車來的,而是旅游巴士,也許就是我后面那一班車,這些巴士相隔只有幾分鐘,她可以很容易在汽車站跟蹤我。 我卻不動聲色地問:“是啊,我怕你不習(xí)慣在中國旅行?!?/br> “no problem!我才不怕呢?!?/br> “你去過這附近的白鹿山隧道嗎?” “白?鹿?”莫妮卡皺起眉頭,聳了聳肩膀,“我從沒聽說過?!?/br> 然而,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卻在說—— “他想干什么?我是在隧道出口看到了他,但絕對不能承認。” 果然又是在裝傻! 她明明跟蹤著我,一直來到白鹿山隧道口,又跟著我走進密林深處,這樣才會發(fā)現(xiàn)我暈倒在地,根本不是什么巧遇,難道她和那個神秘男人是同伙? “哦,我是說,我下午去了白鹿洞隧道,接著就爬上這片茶山,遇到一個男人在跟蹤我。我發(fā)現(xiàn)以后又回頭去追,就這么暈倒在了小路上,你見到過那個男人嗎?” 我并沒有說出對莫妮卡的懷疑,只是將計就計地說出問題,想要發(fā)現(xiàn)她心里的秘密。沒想到自己竟變得那么狡猾,我不是一直老實內(nèi)向并羞澀嗎?怎么面對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沒有啊,我剛才已經(jīng)說過了,我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附近沒有其他人?!?/br> 但她的眼睛卻同時泄露了心里話—— “我是發(fā)現(xiàn)有個男人在跟蹤你,但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他立刻就逃走了,我只好請村民來把你背下來。” 奇怪,這就是莫妮卡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嘴巴可以說謊,眼睛卻欺騙不了我。她居然不認識那個神秘男人?看來對我感興趣的還不止一伙人,那情況就更復(fù)雜了。 又低頭沉默片刻,這時手機響了起來,原來是mama打來的電話。我隨便敷衍了幾句,說自己正在蘇州和客戶談判,一切正常不要擔心。 “高能,為什么要對你mama說謊?” 莫妮卡說話的表情與眼神,絲毫不符合她的年齡,更像是成熟女人。 我煩躁地喝了一口茶,“她不希望我來杭州?!?/br> “為什么?你是一個成年人?!?/br> “不?!蔽叶⒅难劬?,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沒有什么原因?!?/br> “因為你一年半前在這里發(fā)生了車禍?!?/br> 她冷不防說出這句話,讓我驚慌地從座位上彈起來:“你?你怎么會知道的?” “昨天,銷售總監(jiān)告訴我的——他說你的車禍非常奇怪,誰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在醫(yī)院里昏迷了一年,醒來后卻完全喪失了記憶,你現(xiàn)在還想得起來嗎?” 該死!我看著她的眼睛,這回她的心里話,與嘴巴上說出的話,幾乎完全一致——肯定是莫妮卡故意問的,否則公司里一百多個人,銷售總監(jiān)干嘛偏要說起我這個小職員。 “是,他說的沒錯,而我的記憶到現(xiàn)在也沒恢復(fù)。好吧,我承認,就是為查清一年半前的真相,我才瞞著父母偷偷跑來杭州。” “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沒有,我剛才說的白鹿洞隧道,車禍就發(fā)生在那條隧道的出口,但現(xiàn)在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了,只有那個神秘的男人,他最近一直在跟蹤我?!?/br> “奇怪,他為什么要跟蹤你?他又是誰?” 莫妮卡的眼睛告訴我,這句話也是她的心里話,這讓我很失望:“我也想知道答案!” “你的經(jīng)歷真是太離奇了,我能夠幫助你嗎?” 她大膽的請求讓我為難,我從沒想過要別人的幫助,而且她本身就難以讓我信任,為什么一開始就要對我說謊? 看我猶豫著無法回答,她索性直接問道:“你知道一年半以前,你為什么要來杭州嗎?” “不,我什么都忘記了?!?/br> “那你肯定在杭州住過酒店?!?/br> “沒錯,我失蹤了好多天,至少第一晚是住酒店的?!?/br> “你知道自己住在哪家酒店嗎?” “不,我不記得了——你干嘛要緊追不舍?” 真的要讓她也卷進來嗎?恐怕她早就卷了進來?莫妮卡微微一笑,給我的茶杯加了熱水,混血兒的臉龐分外誘人,睜大烏黑的眼睛說:“因為我的好奇心。我聽說杭州是旅游城市,酒店一般都要提前預(yù)定,你平時是通過什么渠道定房間呢?”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我,一年半前我在周五傍晚出發(fā),周末客房肯定要預(yù)定,但我搖搖頭:“我說過我忘記了,也許通過網(wǎng)絡(luò)吧。” “如果你通過網(wǎng)絡(luò)預(yù)定,那么你的郵箱里應(yīng)該會有確認訂單的郵件。” “郵箱?”我還是撓了撓頭,“以前所有的密碼都忘了,現(xiàn)在用的郵箱都是重新申請的?!?/br> “我雖然來公司只有幾天,但發(fā)覺你們喜歡用公司郵箱注冊,我可以幫你找回密碼?!?/br> 莫妮卡打開她的筆記本電腦,無線上網(wǎng)登錄了我們公司的服務(wù)器——總監(jiān)一級才有的權(quán)限,很快找到我的兩個郵箱,一個是2004年注冊的,另一個是2007年注冊的。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找出了我最早注冊的密碼:82free00hero 這就是被我遺忘的密碼? 82free00hero——82代表我的出生年份,free是我向往的生活,00可能是我第一次注冊郵箱的年份,hero或許是當年我想要成為的人——我曾經(jīng)想做一個英雄? 她把電腦推到我面前:“你可以輸入密碼,進入以前的郵箱。” 看著莫妮卡異域的雙眼,我的手指猶豫一下,輕輕輸入這組被遺忘的密碼,進入這個2004年注冊的郵箱。 至少一年半沒登錄了,郵箱里擠滿各種垃圾郵件,我直接翻到出事的2006年。收件箱里有一個“論壇用戶激活”的郵件,收到時間是2006年10月。我注意到發(fā)件人是“蘭陵王秘密bbs”。 蘭陵王秘密? 這封郵件告知我在2006年10月7日注冊了“蘭陵王秘密bbs”的論壇用戶,我的注冊名是“蘭陵王傳人”。 我看著莫妮卡的眼睛問:“你知道蘭陵王嗎?” “what?lan——”她搖搖頭,一臉茫然地說,“我的歷史課是最差的?!?/br> 但她的眼睛卻告訴我——她又一次撒謊了。 她知道蘭陵王,而且希望我問出這個問題。但她的回答并不聰明,如果真的不懂歷史,那么第一次聽到這三個字的發(fā)音,很難會立即聯(lián)想到古代。 我不再追問了,她倒把頭湊近說:“蘭陵王秘密?是什么,快打開看看!” 點開郵件里的論壇地址,進入一個bbs的頁面,網(wǎng)頁設(shè)計是很奇怪的黑色,點綴著一些紅色的圖案,一張猙獰的面具掛在網(wǎng)頁的最上方,也許是后人想象的蘭陵王的面具。 但當我點入下一級頁面,屏幕上就出現(xiàn)了一行文字:“蘭陵王秘密是內(nèi)部論壇,只有注冊用戶才有權(quán)利進入,請先登錄或注冊?!?/br> 點開登錄頁面,在用戶名輸入“蘭陵王傳人”,輸入我剛找回的郵箱密碼——82free00hero,大多數(shù)人都會用同一個密碼注冊不同的郵箱和網(wǎng)站,但愿當年的我也是如此。 沒錯!順利登錄了論壇。這個bbs的帖子并不多,在最近的一個月內(nèi),總共只有十幾條主帖。唯一的置頂帖子,是關(guān)于蘭陵王的綜合介紹,大部分我在網(wǎng)上都已看過。其余基本都是灌水,還有許多貼圖——但絕大多數(shù)與蘭陵王無關(guān),無非是一些幽默與美女圖,都是些無聊的過客,甚至不知道蘭陵王是誰?但也有一些奇怪的帖子,上面打著一行行無意義的數(shù)字和字母,看起來像密電碼。 “你有過發(fā)言嗎?可以搜索用戶名嗎?” 莫妮卡提醒了我一句,我點開搜索功能,輸入了我的id“蘭陵王傳人”。 幾秒鐘后,網(wǎng)頁上跳出“蘭陵王傳人”的發(fā)帖記錄,居然密密麻麻有幾十條。 先看了看那些帖子的發(fā)表時間,全都集中在2006年10月,短短一個月發(fā)了26個主帖,還有103個跟帖。 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帖子,我點開自己最早發(fā)的帖子,題目竟是“我是蘭陵王高長恭第49代孫”!帖子內(nèi)容只有兩個字——“如題”。 這時莫妮卡斜眼看著我說:“你?” 我? 蘭陵王高長恭第49代孫? 我與蘭陵王唯一的共同點,是同樣姓高——可世界上姓高的人太多了,哪有那么巧的? “蘭陵王是誰呢?” 面對莫妮卡的追問,我并不回答,我也不在乎她的問題,因為我從她的眼睛里看得出,她知道蘭陵王是誰! 繼續(xù)看我在論壇里的第二個主帖,題目是“誰能告訴我蘭陵王的秘密?” 帖子內(nèi)容依舊是兩個字“如題”。 接下來的幾十個帖子,幾乎以每日一帖的速度發(fā)表,無非是請教歷史上真正的蘭陵王。但因為史料記載有限,即便有人回貼發(fā)言,也是網(wǎng)上可以找到的內(nèi)容。 比如我的問題“蘭陵王的輝煌武功”,有個id為“北朝武魂”的回答—— “蘭陵王高長恭,南北朝時期北方最勇武的戰(zhàn)將,‘有膽勇,善戰(zhàn)斗’、‘勇冠三軍,百戰(zhàn)百勝’。大家知道蘭陵王大多因為俊美外表與兇惡面具,但在戰(zhàn)場上哪個人不是兇神惡煞?殺紅眼時誰管對方長什么模樣?他成為一代名將還是因為智勇雙全。蘭陵王最著名的戰(zhàn)役,是公元564年‘邙山大戰(zhàn)’,蘭陵王臨危受命,戴著猙獰兇惡的面具,領(lǐng)著五百精銳騎兵出陣,殺入北周軍中,一路手刃敵軍數(shù)員大將。當他殺到洛陽城下,取下沾滿鮮血的面具,露出世人皆知的俊美面容,守城官兵士氣大振,殺出城中大破周兵?!侗饼R書》記載:‘芒山之敗,長恭為中軍,率五百騎再入周軍,遂至金墉之下,被圍甚急,城上人弗識,長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于是大捷。武士共歌謠之,為《蘭陵王入陣曲》是也?!?/br> 莫妮卡在旁邊看著說:“哦,原來蘭陵王是這樣的人。高能,你真是他的后代嗎?” 這樣的問題我根本無法回答,也許論壇里的帖子會有答案。我看到我的另一個問題“誰知道《蘭陵王入陣曲》?” 有個叫“臉譜”的id回答—— “《蘭陵王入陣曲》,因為蘭陵王的赫赫戰(zhàn)功,北齊武士模仿他戴著面具殺敵的英姿,持假面歌舞慶祝勝利,成為揮劍擊刺的男子獨舞?!短m陵王入陣曲》充滿戰(zhàn)爭的壯烈與男子漢的氣魄,在歷史上廣泛流傳,多次在唐朝宮廷內(nèi)表演,宋朝以后逐漸失傳。此曲在唐代傳入日本,流傳千年基本保持原貌。至今在古都奈良的“春日大社”,一年一度的日本古典樂舞表演時,《蘭陵王入陣曲》仍作為第一個獨舞表演節(jié)目。日本將其視為雅樂,有嚴格的“襲名”與“秘傳”的傳承制度。1992年9月6日,經(jīng)中國文物部門組織,日本奈良的雅樂團在河北磁縣蘭陵王墓前演出了《蘭陵王入陣曲》?!?/br> 我的id在下面繼續(xù)跟帖,居然發(fā)了一首辛棄疾的詞—— 蘭陵王 辛棄疾 恨之極。恨極銷磨不得。萇弘事,人道後來,其血三年化為碧。鄭人緩也泣。吾父攻儒助墨。十年夢,沈痛化余,秋柏之間既為實。 相思重相憶。被怨結(jié)中腸,潛動精魄。望夫江上巖巖立。嗟一念中變,後期長絕。君看啟母憤所激。又俄傾為石。 難敵。最多力。甚一忿沈淵,精氣為物。依然困斗牛磨角。便影入山骨,至今雕琢。尋思人間,只合化,夢中蝶。 我大量地問了這種問題,一旦有人回貼,不管什么內(nèi)容,我都非常積極地跟帖與人討論。一直翻到2006年10月25日,這是我的最后一條論壇主帖:“蘭陵王是魔鬼還是天使?” 點開一看卻是段簡短的發(fā)言:“為什么?你們?yōu)槭裁凑f蘭陵王是魔鬼?” 下面的跟帖是:“傳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你所不知道的秘密。” 顯然,這個“傳人”就是指我在論壇的id“蘭陵王傳人”,看來我已經(jīng)與論壇里的人混得比較熟了。 接著就是我的回復(fù):“請告訴我,蘭陵王還有什么秘密?” 對方的跟帖是:“你認為蘭陵王是個天使嗎?不,他是個魔鬼,他戴著面具殺人,殺了無數(shù)的人,因為他渴望去殺人,卻又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臉。于是就使用了那張面具——不是一般的面具,甚至不是人為的面具,而是惡魔賜給他的,他變成了一張惡魔的臉,代替惡魔去嘗遍人間的血?!?/br> 我立刻在后面跟帖反駁:“不準你侮辱我的祖先,我身上流著蘭陵王高長恭的血,我不相信他是你所說的魔鬼。歷史上的記載很清楚,他是一個勇敢的將軍,也是一個謙遜的君子。北齊書記載‘為將躬勤細事,每得甘美,雖一瓜數(shù)果,必與將士共之’,他文武兼?zhèn)洌梢耘c將士同甘共苦,對待下人也平易溫良,就像他那張俊美的臉?!?/br> “god!” 莫妮卡盯著屏幕贊嘆了一聲,已經(jīng)對我刮目相看了,我尷尬地說:“這我也是第一次才聽說,看來那時候我閱讀了大量有關(guān)蘭陵王的資料?!?/br> 但這條bbs長帖還沒完,對方仍在和我論戰(zhàn):“樓主,我想提醒你,中國的史書只能代表記錄者的觀點!與其說歷史是被記錄的,不如說是被創(chuàng)作的!真相永遠是一片迷霧。你的蘭陵王天使論,全來自于這些記載,但我并不完全相信。真正的歷史往往是另一種版本。再提醒一句,不要以為作為蘭陵王的后代,你有多么榮耀。其實,你血管里高長恭的血脈和基因,反而會成為你生命中最大的悲劇!如果不禍害你自己,那么必將禍害整個世界!” 這段話讓我心中一震,仔細想來并非沒有道理,誰都沒有親眼見到過歷史,所以誰都無法斷定,那些古書里寫的一定是真實的? 但接下來的帖子沒完沒了,我無法接受對方的觀點,憋足勁要把他駁倒,開始昏天黑地的論戰(zhàn)。你一言我一句,居然搭起幾十層的高樓,一條帖子分好幾頁。發(fā)言時間從晚上八點到凌晨四點,持續(xù)到次日清晨七點,可見我是挑燈夜戰(zhàn)的宅男無疑。 我注意到對方的id,也就是和我激烈辯論的那個家伙,注冊名叫——“藍衣社”。 “藍衣社?”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而這條帖子的最后一個跟帖,也是這個“藍衣社”發(fā)出的:“傳人,我給你發(fā)了站內(nèi)短信,請你查收?!?/br> 點開自己的站內(nèi)短信箱,發(fā)現(xiàn)除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論壇消息外,在2006年10月27日,收到一條來自“藍衣社”的站內(nèi)信息—— “下周三晚上有時間嗎?我想和你當面聊聊,關(guān)于蘭陵王的秘密,地點由你來定?!?/br> 幸好站內(nèi)短信箱里還保存著我的發(fā)信記錄,我的回復(fù)內(nèi)容是:“11月1日晚上8點,上海天香閣,靠窗的座位,我等你?!?/br> 這是我在“蘭陵王秘密”論壇里最后的記錄。 2006年11月1日? 這是個重要的日期,立即聯(lián)想到了什么!打開我的博客網(wǎng)頁,在2006年11月1日23點55分,我在自己的博客上如是說—— “今夜,我終于見到了藍衣社,一個讓我不寒而栗的人。” 藍衣社! 就是這個人,我的博客驗證了論壇里的站內(nèi)信息,我確實在那天晚上,見到了神秘的網(wǎng)友藍衣社,而且讓我感到不寒而栗。 而在下一篇,2006年11月2日,我在博客里寫道:“是的,我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我相信我自己的勇氣,那才是我真正的命運。明天,就在明天!” 這里寫的“明天”,就是2006年11月3日,我去杭州的那一天,也是我記憶空白的那一天,致命的危險開始的那一天,今天我來到這里所要尋找的那一天。 “嗯,果然有進展了?!蹦菘ㄍ兄掳涂吹媒蚪蛴形?,“當時,你一定和那個藍衣社見過面,兩天后你就來到了杭州?!?/br> “可原因呢?是什么原因讓我對藍衣社感到恐懼?又是什么促使我來到杭州?竟會成為人生的轉(zhuǎn)折點?” 想著想著有些頭疼,喝下一大口龍井,滿山的茶園已陷入黑夜,居然聊了一個下午。 “對不起,我沒有買回程的車票,現(xiàn)在要趕去汽車站了?!?/br> 當我匆忙地站起來,莫妮卡卻拽著我的袖管說:“剛得到的線索就要放棄嗎?反正明天周日又不上班,我已經(jīng)訂好了今晚的酒店?!?/br> “這個……” 我表情分外尷尬,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了。 “別亂想拉!我會另外再給你訂個房間。這次一定要找到你在杭州住過的酒店!明天再回去吧?!?/br> 這回輪到莫妮卡急沖沖買單,帶我坐上一輛出租車,離開這片漸漸沉睡的茶山。 夜晚,七點。 車子駛?cè)胍股械闹窳?,酒店就在翠竹環(huán)抱之中,幾乎看不到任何城市景色,卻離西湖只有數(shù)百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