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錫珩無語失笑，道，“那時候我也老了，垂暮之年，耄耋之態(tài)，比你好不到哪里去?！?/br>
    周仲瑩似對這個問題忽然生出了執(zhí)著之念，追問道，“我只問你，若是到了雞皮鶴發(fā)那一日，你還會真心喜歡我么？”

    李錫珩順著她的話認(rèn)真想去，腦中漸漸浮現(xiàn)出她衰老的容顏，之后認(rèn)真答道，“世人皆愛皮相，我也不例外?？墒?，你與旁人不同，你給予我的歡愉遠(yuǎn)超色相所能給予?！彼挥X握緊她的手，柔聲坦言道，“我也是漸漸才明白，其實自己要的，只是內(nèi)心的滿足，與你相知相守，方能感受和悅平靜?！?/br>
    周仲瑩似有所動，亦抓住他的手，柔婉笑道，“說得這般好，好像連我心里想的也一并說了出來。不如慶賀一道，咱們也喝個交杯酒如何？”

    李錫珩笑著點頭，仍是執(zhí)了酒樽自斟，才剛斟滿，便聽她驚呼道，“表哥，你瞧那是什么？”他循聲望去，只見窗外黑影一閃，心內(nèi)也是一驚，待要起身，卻見那黑影掠過窗欞撲棱棱的向屋檐之上飛去，不由笑道，“原來是只鳥，你不是不怕這些么，怎么忽然一驚一乍起來?！?/br>
    周仲瑩垂眸一笑，羞道，“許是因為人家有孕，愈發(fā)膽小了罷?！彼嫫鹈媲熬票K，示意他亦端起，兩人交臂環(huán)繞，笑著將對方杯中酒飲盡。

    沉默片刻，周仲瑩站起身來，拉著他的手，道，“咱們?nèi)ラ芟沦p月罷？”李錫珩似是打算今夜什么都依著她一般，只是將她身上披風(fēng)系好，隨著她推門走出殿外。

    廊下一片皓然清輝，閃爍著如同合浦明珠一般的光澤，晚間輕薄的霧氣中，彌散著幽冷的荼蘼芬芳。

    周仲瑩忽然轉(zhuǎn)過身來，輕聲問道，“表哥，你有沒有覺得遺憾過？”

    李錫珩被她問得一怔，凝目其面容，卻也只見到十分溫柔，十足憐惜的神色，心中微覺踏實，方才淡笑道，“有的，比如我從沒出過金陵，沒見過京師以外的山河。我曾經(jīng)還想，以后有機(jī)會帶著你一起，出京游幸一番，咱們一起去看看這萬里江山，去看看安居其間的萬千眾生。”他停住話，垂眸澀然一笑，再道，“看來這個愿望，是有些難以實現(xiàn)了?！?/br>
    周仲瑩不以為意，道，“是呀，一國之君哪兒能有那么自由……”李錫珩沒等她說完，已接口道，“是這話，我近來才了悟，做皇帝原來并不是多讓人開懷的事，可笑以前竟沒細(xì)想過這個問題。”

    他搖了搖頭，索性愈發(fā)暢快的宣泄著心中所想，“阿瑩，這輩子怕是沒機(jī)會再選了。若有來生，我可不要再做皇帝，更不要再生于皇家。最好能讓我尋一處好山水，蓋一間小宅子，我每日只管入山采藥，尋仙問道。等忙完了一天的事，傍晚回家，我的妻子便在門口等著我，看到我就笑著說，你回來了，我在這兒等了你好久呢?！?/br>
    周仲瑩聽罷，緩緩笑道，“原來是這句話，我記下了。若有來生，一定說給你聽。”

    李錫珩心口倏地一痛，下意識握緊她的手，只覺得視線如蒙水霧，半晌低聲道，“這是怎么了，做什么只說來世，今生咱們還沒過完呢?！?/br>
    周仲瑩眼角悄然滑落下一滴淚水，忙又深吸氣按下心中酸楚，緩緩點頭。才要引他去看那月色，卻覺得他的手慢慢放松，身子前后晃了一晃。她轉(zhuǎn)而去看他，便發(fā)覺他目光漸生迷離，瞇著眼睛望著自己，訥訥道，“阿瑩，我有些頭昏，我……”

    周仲瑩連忙扶住他，暫且在廊下坐了，道，“想是有些中酒，你且坐一會子?！崩铄a珩竭力控制思緒，雖愈發(fā)難控制，仍于陡然間徹悟起來，驚道，“那酒……阿瑩，你將酒換過了是不是？”

    他用力擁住她的雙肩，如同泣血般吶喊出這一句話，周仲瑩終是控制不住，淚水滾滾而下，她知道他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表哥，我要你好好活著，好好為我活著?！敝苤佻摀嶂拿骖a，深深凝望，“你還有遺憾沒能實現(xiàn)，你該去看看秀麗山川，看看錦繡大地，替我看看，替我們的孩子看看。忘記前塵，過你想過的自在生活，我會在來生等你……你一定要尋到我，聽我對你說那句話……”

    這些話如同五雷轟頂，李錫珩此刻分明痛徹心扉，奈何神智越來越不清晰，連帶面前之人清麗的面龐都漸漸模糊起來，只得奮力張口道，“不該這樣的，阿瑩，該活下去的人是你！”

    周仲瑩于淚光間看到他驚痛不解，又癡絕不舍的模樣，一時間難以自已，“表哥，你的心愿也是我的，替我好好實現(xiàn)，咱們來世一定可以逍遙自在，安于山水間，記得我的話……”

    她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只因藥效發(fā)作起來比她想象的還要快，李錫珩再也無力支撐自己，闔目倒向了她的懷中。愛人溫潤的面龐上流淌出新鮮溫?zé)岬臏I，她伸出手輕柔的為他擦拭干凈，再一次仔仔細(xì)細(xì)的看了一刻，方才捧起他的臉，于唇上落下一記疼惜纏綿的親吻。

    成保等人是算著時辰進(jìn)入殿中，望見這一幕，眾人皆按捺不住伏地痛哭。周仲瑩平靜的望著眾人，道，“為皇上更衣罷，你們自密道出去，一切小心，我便將皇上托付給你們了?！?/br>
    心腹內(nèi)臣并侍衛(wèi)含淚依言行事，成保上前將她扶起，飲泣道，“外頭車馬已安排妥當(dāng)，請娘娘放心，臣一定護(hù)得皇上安全。只是……娘娘非要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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