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京師各路官員開始上表，請求寧王祭天祭祖，于奉天殿登基即位之時，照例需要經(jīng)過幾番推辭堅拒的寧王李錫琮，卻只是委派司禮監(jiān)內(nèi)臣代為轉(zhuǎn)達推搪之語。眾人一頭霧水，幾度誠摯懇請，再加之伏地頓首求見后，方才得知，寧王早已在兩日前，率五千親衛(wèi)驅(qū)馳北上，返回故地北平去了。

    李錫琮幾乎不眠不休，晝夜奔馳。每到一處驛站，便換下跑得精疲力竭的坐騎。直到隨侍親衛(wèi)皆已招架不住力不從心，方才下令每日歇息三個時辰。

    一路之上，江山在他眼前鋪陳如畫——那已是他的江山，可惜他無暇也無心流連一眼。按捺不住的唯有心底的灼痛與渴望，只想在此刻再見到那人世間，唯一令他留戀牽念的人。

    ☆、第95章 相望相知

    同是四月間，北平亦是春光瀲滟，溫潤空氣間滿是清幽花香。周元笙鎮(zhèn)日無事，便命人搬出藤椅，自坐在園中明媚陽光下，閑看落紅滿地。

    百無聊賴中她伸手將花瓣拾起，用帕子兜攬住，再走去池水邊，一瓣瓣的丟進水中。之后靜靜站在池邊看落花逐水，卻也有一脈閑愁萬種的風(fēng)流。

    彩鴛不過去取件斗篷，回來見她又不安生坐著，不由嗔道，“站在那水邊做什么？也不怕地上滑。”一面扶她坐下，又道，“都九個月的身子了，醫(yī)官說隨時都有可能要生，還不仔細(xì)著些?！?/br>
    周元笙慢慢坐下，不過一笑道，“你們這些人看我竟像是看賊，好不容易得了空甩脫了你們，偏又遇上你這個碎嘴的。多大的事，我如今可正盼著早點卸下這包袱呢?！币蛴謫柶?，“母親這會子做什么呢？”

    彩鴛將盛了蜜餞的攢盒捧至她面前，方道，“才去了前頭，說是有信使到了。郡主也是的，回來一趟倒好像還心系前線，都什么日子口了，也不好好陪陪您?！?/br>
    周元笙拈了一顆金橘放入口中，含混笑道，“母親是做大事的人！還說呢，怎么好端端的就從山東跑回來看我，我正滿心奇怪，不是你這丫頭背著我做了什么？”

    彩怨忙笑道，“沒有的話，我能做什么？郡主不是說了，她是忽然覺得心里有些不安，放不下您?？梢娺@母女間最是心思相通。”

    周元笙搖手道，“罷了，我們已不通了十幾年，忽然說心意相通掛念起我，這話我卻是不信的?！闭f著斜睨著她，一笑道，“左不過是你們幾個鬧鬼，偏生你們想叫回來的人并沒回來?！?/br>
    “娘娘別這么說，王爺是不曉得而已，知道了心里一定惦記得了不得?！辈束x窺著她的面色，心里有些難過，嘴上只含笑道，“我可等著王爺馬不停蹄的趕回來看您呢?！?/br>
    周元笙哦了一聲，笑笑道，“是看我么？還是看他的孩子？”彩鴛急道，“這又有什么分別？做什么非得把人家往壞里想，您就那么不信王爺對您的心意？”

    周元笙默然一刻，瞇起眼睛望著波光粼粼的池水，閑閑笑起來，“他回來我自然高興，他不回來我也不會因此怨怪。這是生死榮辱交關(guān)的事，若是為我分了心，就算他將來不恨我，我也是會恨自己的。我們的榮辱喜樂是連在一起不錯，可生死大事，說到底還是各過各的。女人得有這點子恒心，何況我就快成為一個母親了?！?/br>
    這話里有她一貫的清明與冷靜，彩鴛自是不覺有什么特別，正說著便見外院內(nèi)臣滿面堆笑的進來，直躬身賀道，“娘娘大喜，京師信使至，說王爺已攻下金陵，于昨日入城了?！?/br>
    先于周元笙做出反應(yīng)的，是彩鴛的一聲驚呼，透著十足歡愉興奮。她看向周元笙，卻見她雙手緊緊扶住藤椅把手，身子微微前傾，蹙眉問道，“戰(zhàn)事慘烈么？死傷如何？皇……帝后是否安在？”

    可惜這些問題太過具體，內(nèi)臣一時無法回應(yīng)，只好搖了搖頭，半晌答道，“不曾聽聞皇上皇后的消息，想來應(yīng)該還在宮中?！?/br>
    周元笙點了點頭，便命其人退下。方才壓抑著滿心激動，待人走了，便察覺出一顆心正跳得又亂又快。扶著把手緩緩起身，腦中沒來由地，忽然想到周仲瑩秀美絕倫的臉，跟著不由記起她從不曾問過李錫琮，他要如何處置這位前朝的中宮皇后。

    心緒微微一亂，不過是一站一吸氣而已，腹內(nèi)卻突然猛地一墜，一股溫?zé)岬囊后w自雙腿間流淌下來。在鋪天蓋地的痛楚襲來之時，她只聽到彩鴛不住的喊人前來，園中響起了亂哄哄的腳步聲。

    天還未亮，李錫琮自薊縣出發(fā)，一路不停，不飲亦不食。座下駿馬是千里良駒，他知道今日傍晚前，他一定能趕回北平府邸。

    夕陽已殘，東升的一彎新月灑下淡淡清輝，身后隨侍之人早在入城時便被他甩在了身后。他一人一騎，人馬俱已疲累不堪，卻仍是再振手中韁繩，穿過晚歸的茫茫人潮，帶著滿身的風(fēng)霜塵土，向著那道清輝執(zhí)著馳去。

    寧王府前的安靜清幽被他的馬蹄聲踏碎，眾人驚見自家主人獨自歸來，紛紛手忙腳亂的迎了上去。梁謙聞訊奔出，便見李錫琮翻身下馬，雙腿甫一著地竟是向前踉蹌幾步，雖反應(yīng)迅速用力穩(wěn)住，身子仍是前后晃了一晃。

    梁謙眼中一熱，急忙半攙半扶的將李錫琮迎入府內(nèi)，還未等他開口相問，已福至心靈的顫聲笑道，“恭喜王爺，王妃半月前誕下麟兒，母子平安?！?/br>
    李錫琮步子一滯，顧不得雙膝酸脹疼痛，轉(zhuǎn)顧梁謙，喃喃道，“半月前？我，我還是回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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