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此處，心里的愛憐之意更盛，不禁伸手溫柔撫過他的面頰，低低道，“你該為娘娘上尊號，為她辦喪儀，為她守制?！?/br>
    李錫琮微微垂首，良久似有些壓抑的輕嘆了一聲，點了點頭。周元笙心下不忍，輕輕推著他道，“你快吃飯罷，趕了這些天的路一定沒好好用過飯，人都瘦了，看著怪憔悴的。”

    李錫琮數(shù)日不曾好好飲食，此時腹內(nèi)雖空虛卻沒什么胃口，只胡亂用了幾口粥，全做養(yǎng)胃罷了。才放下碗，便聽院中響起一陣腳步聲，繼而傳來一道奶聲奶氣的呼喚，“是爹爹回來了，我要看爹爹去?！?/br>
    房門旋即被推開，一個小小孩童邁著步子跨了進(jìn)來，正是李錫琮近一年不曾相見的長子李潤梁，其身后還跟著他的母親，一身素色衣裙的側(cè)妃任云雁。

    李潤梁毫不拘束，先依規(guī)矩給周元笙請了安，又恭恭敬敬喚了一聲爹爹，便朝李錫琮撲了過來。

    見他一對笑眼清亮有神，眉目間已有十分像自己的模樣。李錫琮亦含笑抱住他，道，“福哥兒好，可有想爹爹？”

    李潤梁笑著點頭道，“每日都想，爹爹可算回來了，兒子還等著您給我講三國志的故事呢?！闭f著輕輕搖著李錫琮的手，“今晚就講，好不好？”

    李錫琮不由笑了笑，摸著他的頭，和悅道，“今日爹爹才回來，實在太累了，明日好不好？我答應(yīng)你，一定講給你聽?！?/br>
    李潤梁眨眨眼，倒也沒有太過失望，拖長音哦了一聲，便轉(zhuǎn)過話題問道，“爹爹瞧過弟弟了么？覺得他好不好看？”頓了頓，又補充道，“有沒有我好看？”

    李錫琮擺首笑道，“他還太小，看不出日后相貌。不過眼下他沒有你好看。福哥兒喜不喜歡他？”

    李潤梁想了想，又回頭看了看任云雁，便毫不猶豫的道，“喜歡，等他長大了就可以陪我玩了，可惜他長得好慢，好像總也長不大似的。”

    童言爛漫，惹得房內(nèi)之人皆笑了出來。半晌方聽任云雁輕聲道，“好了，你也給父親請過安了，咱們這就回去罷？”

    李潤梁還有些不舍，依依回眸道，“那爹爹明日一定要給我講故事，咱們說好了的。”

    李錫琮含笑頷首，又見任云雁回身將孩子交予侍女，轉(zhuǎn)身于房門處站定，心知她該是有話同自己說，便斂了些笑意，淡淡道，“守城一役，多謝你獻(xiàn)策。”

    他態(tài)度冷漠，語氣平淡，任云雁卻也不以為忤，目光清清冷冷，掃過他，也掃過周元笙，才慢慢開口道，“我不知道你這么快就會回來，不過現(xiàn)下也知道，你是為什么回來了。”轉(zhuǎn)而看向周元笙，輕笑一聲道，“我收回當(dāng)日說的話，看來他是真的在意你?！?/br>
    見周元笙別開目光，并不接話，任云雁再看向李錫琮，忽而微微欠身，行禮道，“妾身還未恭喜王爺，大功告成，不日便可君臨天下。”

    李錫琮看了看她，對這賀詞置之漠然。便聽她又道，“至于守城之時，那點子微末計策，妾身當(dāng)日也和王妃明言過，不是為了這北平城，也不是為了王爺?shù)氖聵I(yè)，不過只是為了福哥兒的安危罷了。此刻王爺既然功成，妾身便有幾句話想與王爺言說，亦想請王爺能夠應(yīng)允妾身所求?！?/br>
    李錫琮沉默片刻，頷首道，“你說，我聽著就是。”任云雁微微一哂，旋即笑道，“當(dāng)著你們二人的面，我也不怕直言。今日之前，我尚且還存了一絲僥幸的念頭，今日之后我已真真切切的明白，我在你心里原本就沒有一星半點的位置。雖則你回來，不是為了看福哥兒，可好歹你仍愿意耐心待他，我也算得了少許安慰。”

    她說到此處，停了片刻，將臉上一抹與艷色極不相稱的愁緒掩去，換上了昂然的姿態(tài)，“再求你應(yīng)允之前，我先說說我的承諾。來日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栽培福哥兒，選擇哪處封地予他。我都會悉心教導(dǎo)他，讓他做一個安分守己，清靜無為的臣子。我不指望他建功立業(yè)，更不指望他于朝堂上做他弟弟的賢臣良將，我只希望他今生都能夠平安快意，做一個無能無為的人就好?！彼ǘㄍ铄a琮，其后又將目光落在周元笙身上，一字一頓道，“這是我的承諾，我的孩子，和他的子孫，世世代代都會克己守成，決計不會有非分之想，不會和他的弟弟相爭。至此我便要你們二人一句承諾，保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能夠一生平安?！?/br>
    她原是這樣通透明快的女子，因被愛意蒙昧的心智才會錯付一生，如今說著擲地有聲的話，未嘗不是字字血淚，字字真誠。倘若人心不思變，那么她的祈求是應(yīng)該得到允諾的。

    李錫琮與周元笙對望一眼，沉沉思量一刻，終于鄭重頷首道，“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也是我希望看到的，我答應(yīng)你?！?/br>
    話已至此，任云雁含笑點頭，斂衽拜了一拜，起身時目光繾綣的再望了李錫琮一道，便即垂下眼簾，不再猶豫的轉(zhuǎn)身離去。

    月華如水，夜色流觴。她走出房門，在廊下靜靜站立。回想起不久前歸家時，無意間聽到母親與哥哥的對話，方才知曉自己認(rèn)了二十年的母親，與自己并無血緣關(guān)系，認(rèn)真論起來還該算作是殺母的仇人；疼惜了自己二十年的兄長，也不過是將自己視為待價而沽的對象，為了他的前程事業(yè)，將自己置為一顆權(quán)衡的棋子。

    所有的灰心喪意也不過是在一夕之間，直到她看到兒子的笑臉，聽到他甜膩的撒嬌言語，一顆心終是回暖過來。今生今世她只余下一個親人，一份愛意。求不得的業(yè)已成為鏡中花，水中月；抓得住的唯有一記承諾，現(xiàn)世安穩(wěn)，哪怕以孤獨寂寥為藥引，也是她今生的宿命，她甘之如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