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我說，“怪遠的，還要繞路。”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么。這話題算是結束了，我們卻有些默契地誰都沒有挪步，我依然站在江邊遠遠望著那座島?！　『髞碲w知硯的手機響了，他聞聲去翻衣兜。接了電話垂眼聽著，很快速地“嗯”兩聲：“我現(xiàn)在不在?！彼鹗滞罂幢恚熬劈c半吧，差不多能趕回去?！?/br>
    其實我很少好奇他電話的內(nèi)容，以往他不論是接電話、掛電話，我都照舊做著自己的事情，不刻意聽也不特地問。就連類似朋友間那種隨口一提的“誰呀”都沒有過?！　‘吘?，他出了什么事、要做什么事，跟我都沒什么關系。更準確點講，其實是他整個人跟我就沒太大關系。

    只是這回有些不一樣，可能因為跟他一起熬了個顛沛流離的大年夜，一時對他這職業(yè)有些同情。等他掛斷了電話，我問：“是醫(yī)院又有事找你？”　　這才剛值完夜班，還沒到家呢又要被喊回去，是否有點太離譜。

    但好像是我理解錯了，趙知硯聽了一愣，表情有點困惑?！　∷贿厡⑹謾C放回衣袋，一邊消化我的問題，很快他想明白了，恍然道：“哦，不是醫(yī)院——”他輕笑了下，“是快遞?！?/br>
    哦？那就更離譜了?！　〗酉聛淼囊宦肺叶荚谒伎肌斑@個買東西都只去樓下超市的人什么時候也開始網(wǎng)購”，我們趕回家時，送快遞的小哥正在門口等，趙知硯接過快遞盒，然后按快遞員的提示在快遞單上簽字留存。

    他是用右手捏著那盒子的，左手接過筆來，順便就把名字給簽了?！　∥以谝慌钥粗X得有些意外，等快遞小哥下樓，我找出鑰匙開門，一邊問他：“你還會用左手寫字？”

    也不知道是懶得回應還是正想著別的，他沒搭理我，只是跟在我身后默默進門。照理說一問配一答，現(xiàn)在我問了他卻不答，我們之間便乍然靜了下來，尷尬又沒勁?！　∥冶硨χ麚Q鞋，無趣地扯扯嘴角。在心里勸自己別跟這種沒情商的人一般見識，趙知硯忽然說：“這不都是拜你所賜嗎？”

    見了鬼了，這人怎么突然講成語啊?！　∥屹康鼗仡^：“關我什么事？”

    玄關不大，他本來就站在我和門中間，我再這么一轉(zhuǎn)身，他的空間就更小了。　　但我來不及管這些，只是納悶地盯著他，可能離得有些近了，趙知硯皺眉，不太自然地往后仰仰身子：“真忘了？”

    我費勁地追憶了好半天，后來趙知硯看不下去了。他一臉嫌棄地提示我兩句，我才終于恍恍惚惚地記起我高三干的那件蠢事。

    簡要地講，就是當時我坐著樓梯扶手滑下樓，剛好趙知硯正靠右側往下走，我來不及喊，也跳不下來，雙腿在他后背重重一擊，趙知硯就順著臺階滾了下去。

    然后——他右手就骨折了。

    那時候春節(jié)都已經(jīng)過了，離高考只剩不到四個月。　　俗語講傷筋動骨一百天，所以班主任看見右臂打了繃帶的趙知硯時，整個人就跟瘋了一樣，把我拖到辦公室一頓收拾。好家伙，對著我又哭又嚎的，整棟高三樓都聽得清清楚楚?！　　?/br>
    可能是這事畢竟過去太久，再加上那之后將近十年里我都沒再見過趙知硯，他這個人都已經(jīng)在漸漸淡出我的腦海了，更別提他那條骨折的胳膊?！　『迷谖矣浶赃€不算太差，一番周折之后，我總算記起確有此事。我扶了扶額說：　　“啊，對，我想起來了。后來老班還夸過你呢，說你這么短時間都能把左手字練好，不像有的人，一天到晚瞎胡鬧，三角函數(shù)學了三年到現(xiàn)在都不會?！?/br>
    當時那句“有的人”指的就是我，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扁了扁嘴，趙知硯則倚門盯著我似笑非笑，我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毛，后退一步：　　“你想干嗎？都過去這么長時間了，不至于現(xiàn)在再找我尋仇吧。當年我也不是沒給你倒過歉，我當著全班念檢討，我臉都不要了……哦對了，你記得嗎，我還給你燉過骨頭湯呢。”

    不提檢討，我還真想不起那鍋破湯。

    都怪我腦子有泡，班主任要我寫三千字的檢討書，我把能寫的都寫了還是湊不夠，一時沖動，糊涂到請我的好同桌閔雪當外援?！　∧顷囎樱@位大姐正忙著給一個高二學弟□□心早餐午餐和晚餐。聽見我的求助，她撂了瀏覽烹飪網(wǎng)頁的手機，拿過我的檢討開始唰唰地寫。

    我湊過腦袋去瞧，只見她洋洋灑灑一大段：　　“俗話說，吃什么補什么。為表歉意，我決定為骨折的趙知硯同學燉骨頭湯，三斤新鮮棒骨剁塊，清水起滾撇去浮沫，放桂皮、八角、香葉，加適量鹽和醬油調(diào)味。大火煮開，小火慢燉……”

    我還想她什么時候這么文思泉涌了，原來是在這寫菜譜呢?！　∥揖局@瘋女人的衣領讓她賠我的檢討，她滿不在乎說：“你慫什么?。糠判陌?！你檢討這么厚一沓，老班忙著批模擬卷呢哪有時間看，估計翻翻前面幾頁也就完事了。而且我告訴你啊——”　　她拋個媚眼給我：“我這個燉法真的很不錯。回頭你試試，學弟喝了都說好?！?/br>
    閔雪說得對，老班確實是忙著批卷沒時間看檢討。

    所以，她自己坐在一邊批試卷，讓我上臺念檢討。

    猶記得那個生不如死的晚自習，我站在講臺上，硬著頭皮磕磕巴巴念了一本菜譜。　　底下以閔雪為首的一眾同學笑得一片東倒西歪，那場面越來越控制不住，后來連趴在角落面無表情刷題的趙知硯都低著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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