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MarlboroGoldTouch(2)
急診大廳外,右手邊的候車廊,幾張墨綠長椅。 那頭金色羊毛卷實在顯眼,反射室內(nèi)的光,適合掛上圣誕樹。察覺向自己走來的兩個人,金京換了只手拿煙,取下耳朵上的Air pods,“現(xiàn)在回去嗎?等我抽完這支?” 周知悔遙遙地回了句法語,對方居然聽得懂,又恢復(fù)閑適的坐姿。 走至金京身側(cè),聞到那陣英式烤煙的氣味,說不上喜歡,沒什么感覺。 路冬右手撥弄著Marlbold touch的封膜,呲啦一聲,指甲將它劃開一道口子。 實在很饞,于是她在站定后,稍稍低下眼,看著前方男生琥珀色的瞳仁,動了動唇瓣:“能借個火嗎?” 金京似乎有些詫異,挑高一側(cè)的眉。 很快地,察覺到她手里的煙盒,了然地笑笑:“Here you go.” 遞出來的那枚打火機,有著金色底面,純銀浮雕,刻著母狼和兩個男孩,看上去是羅馬建城的那則故事。 路冬打量了一瞬,準備接下,卻被攔路。 那只修長寬厚的手,沒有蓄留任何多余指甲,像一彎淺淺的月牙。如果貼上她的額頭,則能感受到堅硬的指骨,微涼的皮膚。 除了打火機,周知悔也順走了剛拆封的萬寶路。 指尖有一瞬間的相觸,路冬下意識勾起食指蹭了下,他渾然未覺一般,站到兩步外?;瘟嘶螣熀?,拇指掀開紙蓋,靈巧而老練地,用食指與中指夾出純白煙卷。 不知怎么,金京突然揶揄地發(fā)出一聲“Oh”,尾音拉得很長,揚起下頷,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挑釁作用不大。 周知悔半垂著眼,微微低頭,咬住煙嘴。 緊接著叮一聲,火苗跳動,照亮眼睫落下的大片陰影。 橙紅與鴉灰恰到好處地融作一團頹唐。 路冬攥緊了外套下擺,厚實的羊絨來回蹭過拇指的第一指節(jié)。 金京突然放棄標準英語,混著怪腔怪調(diào),飛速地調(diào)侃:“你不是只抽法國煙……” 后面一段,超出路冬能聽懂的范圍。只見周知悔掀起眼皮,輕輕掃他一眼,將煙卷又拿了下來,彎身把紙盒塞回路冬手中。 無暇去思考,為什么周知悔能忍住,不急著嘗一嘗意大利的滋味,路冬也打開那個令人迷醉的魔盒,偷偷摸了支出來,櫻桃紅的唇瓣銜住它。 下意識地,舌頭舔了圈煙嘴,似乎與抽慣了的Lights區(qū)別不大。 仰起臉,正想向表哥拿火,路冬卻聽到那灰藍的聲音不輕不重地要求:“咬緊?!?/br> 不等大腦思考,身體本能地服從,力矩向上些許,煙頭來到一個方便他引燃的位置。 男生垂首的剎那,路冬又能看清淺灰虹膜的紋理。 一如剛才,再次傻兮兮地試圖去數(shù),他的右眼中,究竟有幾道前表面血管褶皺。 數(shù)字來到三,思緒被乍現(xiàn)的火光打亂,紙卷里的煙草被點著,食指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她的下頷。 直到周知悔退開,回到原先的距離,路冬仍舊像個第一次抽煙的、愚笨的初學者,忘記該如何吞咽。別說優(yōu)雅的手勢,只能匆忙將煙卷取下。 但已經(jīng)遲了,肺部被尼古丁橫沖直撞地踩踏,沒忍住咳了出來,又或許是因為還在病中,腦袋微微發(fā)暈。 她聽見表哥喊了自己,不真切的聲音中,帶了些許錯愕。 喉嚨黏住了,說不出話,路冬只好搖搖頭,示意自己不要緊。 羊毛卷也湊上前關(guān)心道:“沒事吧?” “嗯?!甭范瑪D出一個鼻音,空著的手捏了捏表哥的外套袖口。 心跳得太快了,她需要一個好心人,來教導(dǎo)她如何順暢呼吸。 忽然,金京問了句:“萬寶路怎么樣?” 她已經(jīng)緩過來,聞聲望去,周知悔站到了長椅的另一側(cè)。 那位子恰好是下風處,過了一天,雪松味道已經(jīng)徹底消退。因此只能自個兒想象,它與煙草混在一塊兒會成為什么色彩。 也許是,開在雪原上的紅花?那么冷的地方,有植物能開花嗎? 正胡思亂想,男生回了串法語,金京用更浮夸的語氣復(fù)讀一遍,然后笑起來。 周知悔接起電話,沒有特意避開,簡單地交談了幾句。 通話結(jié)束,金京問道:“Jean?” 他點頭。 男生切換回普通話:“你沒和他說,已經(jīng)找到你meimei了?” 路冬一怔,猛地瞪大雙眼,金京也正好轉(zhuǎn)過頭來,一縷卷發(fā)垂落,輕巧地解釋:“我們今天一起去國際部新開的Café吃午飯,他剛好收到消息,說你不見了,我和Jean一塊兒幫忙找?!?/br> 她撇過臉,羞愧地小聲說,“謝謝。” “聽說,你和你們的物理老師吵了架?被請了家長?” 金京口吻輕快,絲毫不覺得這事難堪,像在談?wù)撎枅笊系囊粍t八卦,“我在倫敦讀寄宿學校那會兒,也被請過一次,然后就自由了,不用再戴那愚蠢的硬草帽?!?/br> 周知悔冷不防地,用平淡口吻補充:“他因為斗毆被開除。” 那是個聽上去很嚴重的詞匯。 往嘴里送煙的動作一頓,路冬垂著眼,哦了聲。 “然后我跑到巴黎找Clement,沒想到乖寶寶居然休了學,我們就干脆一起去他在法國南部的老家度假……噢,那真是愉快的半年,對吧?Clement?” 周知悔敷衍地應(yīng)聲,耷拉著眼皮,抬手吸了口煙,沒有分來一個視線。 白霧往遠處的夜晚逃去,路冬愣愣地消化了會兒這段話承載的信息。 一截煙灰落到水泥地,才反應(yīng)過來,他們早就認識。 金京散漫地笑了笑。 “我想說的是,被約談也不過一群人假正經(jīng)地演戲。我打斷那混球一條腿都這樣了,何況,僅僅是因為和老師吵架,而被請家長呢?你不用多擔心?!?/br> 她張了張口,猜他是誤會了,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單單請家長這件事,自己并不在意。 真正令她坐立難安的是那則錄音。 中年女人羞辱的言語,放出來的確能要回一句道歉,但也同樣能給姑姑帶來悲傷。 羊毛卷話是真的多。 中英參雜,絮絮叨叨一大串,忽然他不經(jīng)意開了句玩笑:“不然你讓Clement充當家長,代替你姑姑去見老師?” 路冬不由得朝表哥的方向看去,方才他處在對話之外,此時剛回神,雙眼透著絲柔和的茫然。 金京又說了遍。 周知悔沒答應(yīng),也沒拒絕,就那么平靜地瞧了瞧路冬。 話題又繞開,仿佛那段提議真是隨口一說,不過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電梯降到杭大附醫(yī)國際部停車場,門一開,和急診大廳一樣,有些空蕩。 周知悔將鑰匙拋還回去,讓他們先上車,自己到一旁的機臺繳費。 一個左右兩旁都空置的車位,領(lǐng)路的男生停下步伐,大燈驟亮。 路冬愣愣地彎下身,盯著它的車標。 數(shù)秒后,喃喃出聲:“Aston Martin DBS Superleggera 007 OHMSS edition.” 她像個正受考核的盡職導(dǎo)購,將這款車的設(shè)計初衷,致敬1969年上映的007系列電影第六集《女王密使》,再至整體規(guī)格,以及集團主席Andy Palmer介紹的一席話,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 那帶有惑人金屬光澤的橄欖色車身和萬寶路一樣令她上頭。 凝視了會兒,路冬歪著脖子,問有錢的羊毛卷:“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車嗎?” “如果你喜歡的話,甚至可以直接躺車蓋上,我不介意。”他對著車頭,擺出請的手勢,漫不經(jīng)意地笑了笑,乍一看倒有些英倫紳士的風度,“真的?!?/br> 路冬遠遠地見到那個瘦高身形,仰起臉,莫名雀躍地喊了聲:“哥。” 周知悔偏了偏頭,沒有回應(yīng),走近后,隔著羊絨外套與厚衛(wèi)衣,疏離地碰上她的背脊,將她從引擎蓋上帶下來。 另側(cè)車門邊的男生用英語說:“比起《The Bureau》,你meimei可能更喜歡我們英國人的double-O-seven和Aston Martin.” 她有些想笑,羊毛卷是真的喜歡挑釁表哥,樂此不疲。 當下周知悔沒有回應(yīng),選擇替她拉開車門,放下前座,騰出2 2的后座空間,這才慢悠悠地用法語回話。 他們兩個總說著自己的母語,又能順場地同步理解對方的意思,實在不可思議。 擋風玻璃外,金京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聲音隔著金屬有些糊,但大致是在抱怨一個叫Pierre的人不借他車。 轎跑車的后座本來就是不受重視、雞肋的存在。 路冬勉強調(diào)整好坐姿,腿不大能伸直,習慣性地反手摸索安全帶卡扣,找了會兒,一無所獲。 表哥壓低了背,探過大半個身子,抓住那枚金屬扣。 幾縷發(fā)絲纏上他的指縫,也有幾縷纏上她的呼吸。 實在太近了,只要周知悔手一偏,就能觸碰到她開始發(fā)燙的耳垂。 路冬故作鎮(zhèn)定地喊了一聲哥,“……你可不可以冒充我的家長?像金京說的那樣?!?/br> 他仍舊愛答不理,徑自替她系上安全帶。 咔地一聲,刑求用的鐵處女安裝完畢,手腕無力地垂在一側(cè)。他的無視令人憤恨,將圓心坐標推回原點,女孩只剩如同蝴蝶撲動的眼睫能宣泄委屈。 也許是因為夜深,三人都疲憊,Bang amp; Olufsen音響慵懶地放著《In My Life》。 回路棠家之前,車還是繞去了古拔路,反正兩者距離不遠。 副駕進出方便許多,周知悔幫她拿了手機和書包。 等待的時候,車廂內(nèi)的音樂成了Carly Simon,為1977年上映的電影獻唱的《Nobody Does It Be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