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手輕腳地開了房門出去，虛無飄渺得像隨時能消失的鬼魅。

    夏仰赤著腳，走過開了暖氣的地板上。蹲在客廳電視機下的櫥柜面前，翻出了家用醫(yī)藥箱。

    就著一點點夜光，找到了橙白色包裝的止疼藥。一口氣吞了兩顆，水喝得急，嗆得喉嚨痛。

    夏仰捂著嘴，臉埋在屈起的手臂里咳了幾聲。清瘦的背脊彎成一小團，幾近咳到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一回頭，看見段宵正靠在門框那看她。

    靜謐的夜幕之下，只有大廈商城頂部的熒屏還透著白光。

    他寬肩長腿，凌厲的那道身影落在半明半暗的陰影里。只能看清輪廓，看不到半點臉上的表情。

    尤其是不出聲，就更難猜測陰晴不定的情緒。

    “我沒跑?！彼_口時聲音全啞了，音色還有點顫的哭腔。多此一舉地補充一句，“外面在下雨?！?/br>
    兩把硬骨頭，總有弱勢一方要服軟。

    **

    夏仰第二天沒趕上考試，考試時間在上午。她睡到了下午才醒，手機被摔壞了，接不到消息。

    起床時，只有來給她熬湯的王姨在廚房那忙活。

    “夏小姐，阿宵說你傷到手了，我找營養(yǎng)師問過……這湯對身體好?！?/br>
    夏仰點了點頭，回浴室洗漱。

    出房門之前，她下意識拉開了衣柜，其實自己的大部分衣服都帶走了。只是年底一到，一些奢牌的sale又送了新款過來，包括女款。

    段宵是好幾家高奢品牌的vic，從來不愁最新款的衣服。

    她挑了套最不起眼的穿上，走出去坐在餐桌前，看見了一部新的手機。

    卡針和她原來的手機卡都在旁邊。

    手機尺寸小了一號，pro max變成pro了。不過對于她現(xiàn)在一只手來說，倒是更方便些。

    一般讓王姨過來做飯，不是段宵忙就是他倆在冷戰(zhàn)。

    王姨躊躇著開口：“是不是和阿宵吵架了？他脾氣是有點壞，段董都不怎么能管住他的，他們娘倆在家里碰上了就是雞飛狗跳。”

    夏仰低頭喝湯，不置一詞。

    “每次段董都是往他身上砸東西才能出口氣，關(guān)系越來越僵……都是沒人壓得住的脾氣?！蓖跻虈@口氣，又說，“哎，其實很多時候多順著點這孩子就好了，他又不是壞孩子?！?/br>
    “我知道?！?/br>
    她終于說話。

    知道這個規(guī)則，但還是吵架了。只能說明是不能讓步的事情，那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為什么是我要順著他，不是他順著我呢？”夏仰突然又開口，“他已經(jīng)什么都有了，為什么你們還來幫著他欺負我？”

    王姨愣住，神色有點尷尬。

    夏仰淡淡道：“因為您也知道我只是被他花錢養(yǎng)著的，就該每天都給他笑臉。”

    “……不是這個意思。”

    但王姨也沒法辯駁。

    她和段家那位成叔一樣，來這邊做事是瞞著段董的，領(lǐng)兩份工資。

    他倆在一起快有兩年，好像還遮遮掩掩的。家里人不知道，王姨去過幾次學(xué)校給她送東西，感覺那些同學(xué)似乎也不知道。

    又不是只有老男人能養(yǎng)金絲雀。

    年輕的富家少爺照樣喜歡養(yǎng)情/人，一養(yǎng)就養(yǎng)好幾個的都有。

    王姨工作這么多年，又一直在這些富人雇主的圈子里上班，什么樣的人都見過。

    平時看夏仰都沒什么脾氣，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軸起來了。

    回學(xué)校之前，夏仰把那張銀行卡放在了桌上。王姨以為是她忘記帶走，匆匆忙忙追到電梯口。

    她說：“是他的?！?/br>
    “這么重要的東西，你當(dāng)面給多好啊。”王姨為難地說，“萬一他回來又……”

    夏仰有點累，按了樓層，在電梯門關(guān)上的時候輕聲道：“我不想和他說了?！?/br>
    **

    考完最后一科，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在收拾東西。

    寒假臨著春節(jié)，車票很早就預(yù)售空。兩個室友票買得早，不是本地人，在夏仰回來之前就離開了。

    她推門進來時，還剩下莊婧在拉行李箱的拉鏈，見她回來有點著急：“你今天怎么沒來考試？”

    “你都不知道，今天輔考的是那個葉妍妍學(xué)姐！”莊婧說起這個就無語。

    “就上次和你競爭去荷花獎參賽的那個，本來大家都沒說什么，她莫名其妙在那說你‘目無尊長，故意缺考’……然后老師的心情也不太好了，說讓你下學(xué)期補考。”

    夏仰點了點頭：“應(yīng)該的?！?/br>
    莊婧看她興致缺缺，擔(dān)憂地問：“你怎么了，聲音這么小，感冒了？昨晚是在段宵那吧？”

    “嗯?！?/br>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遇到什么事兒了呢?！鼻f婧收拾完東西，跟她笑嘻嘻地告別，“走了啊寶！新年快樂，明年見?！?/br>
    夏仰笑笑：“一路順風(fēng)?！?/br>
    宿舍回歸寂靜，她坐在位置上呆滯了會兒，沒急著收拾東西。寒假的實習(xí)已經(jīng)確定了會在市舞蹈團，但那不提供住宿。

    溫云渺作為高三生，寒假更是短得可憐，沒幾天就要返校。

    夏仰又不想回大姑家，估計回京郊和meimei一塊過個年就得回舞團里了。

    之前本來看好了幾個房子，但收藏的房源沒同步到這個新手機上，只能重新再看。

    她就著學(xué)校wi-fi下載了個租房軟件，上去找了找房子。

    走廊那傳來聲音，露出一條縫隙的門被推開，是談書凝：“夏仰？你還沒走啊?！?/br>
    冬日傍晚天黑得快，夏仰開了燈：“學(xué)姐？”

    “咱們系里不是放寒假了嗎？整棟樓快沒人了?！闭f到這，談書凝又八卦了一句，“你上午怎么沒來考試??？”

    “你也知道啊?！毕难鐾ｎD了會兒，說，“我睡過頭了?！?/br>
    “宿舍沒個人叫你嗎？算了，下學(xué)期補一下吧?！闭剷戳搜鬯男欣钕?，“你還不走？該收拾了?！?/br>
    “不急，我待會兒去住酒店?！?/br>
    “為什么？你不是和段宵———”談書凝頓了兩秒，看她表情又說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你倆是在一起的吧？”

    被他廣而告之的弊端來了。

    所有人都認定了他倆就是一塊的。

    夏仰一句帶過：“感情的事瞬息萬變。我現(xiàn)在比較著急找房子。”

    “好吧……你現(xiàn)在不急著回去過春節(jié)的話，我那租房可以借你啊。”

    “是嗎？”

    “我給你看看我房子的照片，和一個上班的小jiejie合租的。我就一個單間，東西很少，但被子還在，你拎包過去就行。不過離學(xué)校有點遠，離我現(xiàn)在上班那地方倒是近?！?/br>
    談書凝本來就在外面實習(xí)，房子一直租著，她是本地人，這期間當(dāng)然不用。

    反正空著也是空著，不如轉(zhuǎn)給夏仰。

    不過她也只能暫時借夏仰住一禮拜。

    寒假有兩個月，年后她也是要回來繼續(xù)實習(xí)的。

    談書凝把鑰匙遞過來：“住酒店太貴了，年底都在漲價。你幫我分攤一周房租就行，房子慢慢找?！?/br>
    這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夏仰接過來：“謝謝學(xué)姐，我待會兒把錢轉(zhuǎn)你?！?/br>
    談書凝看了眼她另一只不太方便的手，遲疑了下：“行，我先走了，我爸媽還在樓下等我?！?/br>
    “嗯。”

    夏仰吁出口氣，有些感慨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好運氣。她手還傷著，搬箱子有點困難。

    好不容易搬出宿舍大樓，往校門那走，手機響了幾聲。

    【大一金融系3班，林望】：圖片jpg.

    【大一金融系3班，林望】：今天回學(xué)校打球，突然看見一個可憐兮兮的獨臂大美女，請問需不需要小林騎士的幫助？

    手機是新的，之前的消息也沒導(dǎo)入進來。夏仰點開他發(fā)來的圖片，正是她的背影。

    她啞然失笑，轉(zhuǎn)過身：“你怎么還在學(xué)校？”

    林望穿著一身棒球服，手里還拿著根棒球棒，小跑著到她面前：“我明天生日，想和朋友們過完生日再回家。”

    他接過她手里的包，推著她行李箱往前走：“學(xué)姐……你手是縫針了嗎？”

    “嗯?！?/br>
    夏仰總覺得一說到它，又感覺疼了。

    “我昨晚就是覺得你那手傷口太深了，一定得好好處理?！绷滞P躇地說，“但我看學(xué)長好像有點生氣你人在警察局里，怕他關(guān)注不到你受傷了?！?/br>
    她捏著手機的指尖收緊：“沒有，他帶我去醫(yī)院了?！?/br>
    “那就好，那你怎么沒接我電話又沒回我消息？”

    夏仰語氣淡淡：“那個時間都到家了，不太方便接你的視頻。后來……睡得早。”

    “不是因為學(xué)長生氣嗎？”林望站住腳，問她，“是學(xué)長生氣了吧？”

    她怔了下：“你知道他會生氣，為什么還要打過來？”

    “因為我覺得很奇怪?！绷滞苯亓水?dāng)?shù)卣f，“他為什么這么害怕我？”

    夏仰覺得這個詞用在段宵身上太滑稽：“害怕？你想太多了。”

    “學(xué)姐，我沒有想多。學(xué)長確實怕我，他怕我靠近你，也怕你接受我?！绷滞砬檎J真，“一個優(yōu)秀的女孩，被人追求是很正常的事情。為什么他會對你身邊每個異性都如臨大敵？他對你們這段感情，沒什么把握才會這樣吧?！?/br>
    沒等夏仰找借口，林望繼續(xù)道：“學(xué)姐你呢？為什么總是要怕學(xué)長，為什么總怕惹他生氣，你真的是在談戀愛嗎？”